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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夕出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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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母亲,文德皇后长孙氏,是天下间最明艳温柔的女子。
虽然母亲已经过世了四年,但她的音容相貌却仍旧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间。
李治记得母亲最喜欢穿一身银珠的的大袖衫,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如同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在花间飞舞。
眉宇间的坚毅风采,是世间任何一位女子都没有的。
母亲也像这位武才人一样,喜欢把发髻梳的高高的,却嫌弃金银累赘,因此不爱戴什么金银头饰,只是把满头青丝用一把玉梳固定好,鬓边溢出些许碎发,薄施粉黛,一派温柔庄重的仪态。
还记得五岁的时候,他因堕马而狠狠地高烧了一场,身子烧的浑身滚烫,苍白的嘴唇因高烧而干裂,躺在床上的时候,神志已然不清,饮食不进,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
彼时,他的皇帝父亲仍在前朝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等重臣商议国家大事,无暇顾及病中的他,只有他的母亲不分昼夜的守在他床边照料。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而他的父亲,众人心中的圣人,臣民拥戴的万岁,却只是在繁忙之余抽空来远远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身出了屋子,回前朝去处理政务了。
父亲在房内停留的时间太短,甚至都不足以让他唤一声阿耶。
他浑身无力,害怕的紧紧抓住母亲的手,焦急的问她:“阿娘,雉奴是不是要死了。”
母亲轻轻地用帕子替他擦拭着额头上不断涌出的汗珠,温柔的安抚着他:“不要怕,有阿娘在,雉奴会好的。雉奴喝下汤药,沉沉的睡一觉,睡醒之后便会好了。”
“那阿娘会一直在这里吗?”
母亲温柔的看着自己,让身边服侍的宫人一勺一勺的把玉碗中的汤药送入他嘴中:“阿娘会一直守在这里,让雉奴醒来第一个便看见阿娘,雉奴乖乖喝药,然后躺下来睡一觉。”
汤药很苦,可是阿娘的一番话语仿佛蜜糖,甘甜的掺了进去,竟让他觉得嘴里有些甜滋滋的,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喝下去也没了那种清苦味道。
喝完汤药,听着阿娘哼起哄睡的童谣,他这才乖乖听话,合上了眼睛。
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能真切的感觉到,母亲握着他的那只手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可母亲却始终没有松开那只手。
那种安心的感觉,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未曾给过的。
待到李治回过神来,才发现李世民已经带着一众人往马棚外走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连忙跟了上去。
看过栏中的骏马,李世民自然也要驾驭奔腾一番,才算是尽兴。
御马监命手下的数位小吏,去栏中牵马,自己则将已经驯服的那匹上等的黑棕马牵到了李世民面前。
将马的缰绳恭恭敬敬的递给他道:“圣人,请驾驭此马。”
见此马膘肥体壮,李世民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缰绳,翻身利落的越上了马背。
又见其他人也各自骑上马背,便道:“众卿自便,吾自策马。”
说完便收紧缰绳,踢了踢马腹,一声高呵,便策马而去。
众人也急忙策马跟上。
李治见方才那位驯马的武才人居然也找小吏了一匹马,便不作声响的驾驭着自己□□的这匹绿螭骢远远跟着。
那武才人丝毫不露怯,夹紧马腹,几声高呼,便驾驭着□□的那匹马向前飞驰。
李治看着那抹轻巧的身影,心下也舒朗了许多。
策马奔腾,好不畅快。
那妃红身影始终在前方,飘逸灵动,亦如母亲策马的风采身姿。
李治只觉得心头涌出一股奇妙的安心。
自母亲去世后,这是他已经多年未曾感受到的踏实与安定。
真好。
他紧紧的盯着那道身影,勒住缰绳跟随着她,生怕这来之不易的安心此刻会猝然消失。
那女子没有注意到他的跟随,仍旧畅意的驾驭着那匹赤色马驹。
贞观十五年,七月初七。
午间。
窗边凉风阵阵,王婉君一对衣袖轻挽,正握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字。
饱蘸浓墨,笔墨横姿。
自从她来到这个时代,竟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书法了。
一笔一划,横竖撇捺、笔走龙蛇之间,将所有的情绪倾注在里面,自己的内心就会平静许多。
练字能宣泄情绪,使人心静。
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每晚那个重复的噩梦,心中不断涌起奔腾的恐惧时,王婉君便去练字。
一张宽大的硬黄纸铺开,把心中的恐惧与悲凉灌注到握笔的右手上,化作力度,肆意挥洒。
写满一张便再换一张,直到内心的情绪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才放下手中的笔,长舒一口气。
这样虽不能将孤独和恐惧从心里彻底根除,但也不失为一个缓解的办法。
挽芳凑在她身边,好奇的看着桌上铺着的那张纸,疑惑地问她道:“娘子为什么写了这么多个酿瓮?”
什么?
一听此话,王婉君便回过神来,才发现桌上的这张硬黄纸上写满了“酿瓮”两个字,少说也写了有一百遍。
酿瓮、酿瓮、酿瓮。
这两个字都快成了她的心魔了。
王婉君不由得长眉紧蹙,把这张纸狠狠揉成团扔在一边,重新铺了一张硬黄纸。
却又想起方才情态,便问挽芳:“你竟是识字的?”
挽芳笑道:“奴与青禾二人从小便跟在娘子身边,纵是不能像娘子一般作诗写字,但字还是识得几个的。”
这年头,有知识的侍女不好找,像她俩这样又有知识又标致的就更难找了。
王婉君在心中暗暗盘算:以后出嫁一定要带上她俩。
细心培养,这两位侍女没准以后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青禾手中磨墨的动作未停,开口建议她:“娘子,今夜七夕乞巧,不如出门去逛逛,散散心。”
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乞巧之日。
今日一早,青禾便撺掇她去穿针投针、晒书晒衣来庆七夕,她虽没多大兴致,但见青禾与挽芳两人欢喜得紧,便也不好推辞,被推着去院中忙了一上午,这才有机会回屋写写字。
想来青禾是看出了她上午的兴致缺缺,这才有此一问。
真是个体贴的小姑娘呀。
爱了爱了。
王婉君停笔问道:“我可以出门吗?”
她知道古代的女子一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天在家绣绣花、做做零碎活计。甚至还有些朝代为了不让女子出门,强行让女性裹小脚的。
虽然唐朝较其他朝代,民风更为开放,对妇女的禁锢较为宽松,但像她这样的贵族世家女子,也可以出门吗?
况且她已经被当今圣人赐婚给了晋王,如今是待嫁之身。
万一出门被人看见,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可怎么好。
弄不好那些腌臜小人还会在背后念叨:准晋王妃带着两个侍女在街上四处张扬,有违妇道,实非大家闺秀所为。
王婉君已经能想象到自己被人吐唾沫、扔臭鸡蛋的画面了。
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算了。
挽芳神神秘秘的朝她笑道:“戴上这个就可以。”
她从箱柜的夹层中摸出了一件黑色三纱罗制成的幂篱,捏着顶端轻轻抖了抖,黑色的纱缎便舒展开来。
挽芳把幂篱顶在脑袋上,做了个示范:“娘子快看。”
长长的黑纱从头顶直到脚踝,将她的面容身材遮得严严实实的。
王婉君瞧了瞧,这幂篱倒是有趣,她二人也是一番好意,但自己今日却着实无什么出门的兴趣。
眼下,她满脑子里全是如何筹谋,不让自己以后被塞进酒缸里。
片刻后,她执笔,继续在纸上龙飞凤舞。
“乞巧有什么有意思的吗?”
不会只是换一个地方把她白天做的那些事情重复一遍吧。
半晌,纸上的墨迹已干,王婉君把写好的那一张递给了青禾。
青禾接过,轻柔的叠起来,放到那只红木的小箱柜中。
这只箱子是专门为王婉君存放墨宝书画的,如今已经堆了大半箱。
娘子她每逢心情不佳便会练字,一练便是几个时辰,如今字写得越来越好,墨宝也越存越多,但瞧着她的心情,却仍旧是不好的。
挽芳笑道:“今夜乞巧,许多像娘子这样未出阁的女子出行,坊间不闭户,只怕热闹的紧呢!”
王婉君没什么反应。
毕竟现代的地铁和公交车上人也挺多的,她也没觉得哪里热闹好玩,只觉得过于拥挤,多了几十个人跟她抢座位。
青禾甚是知晓她的心意,顿了一顿,便诱惑道:“奴知道坊间有不少美味吃食,今夜乞巧,人潮涌动,那些售卖吃食的丈人和阿婆的食摊肯定会在坊间排成长龙。”
她向挽芳使了个眼色:“去年乞巧咱们去平康坊,不是就有许多冒着热气的吃食吗?”
挽芳会意,便徐徐道:“是啊,有炙羊肉、烤土鸡、切鲙、鲜鱼羹,还有各色蜜饯和果子。”
“好!”
说到吃的她便来了精神,满口答应道:“向阿娘说一说,天一黑咱们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