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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事在人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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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的某间肮脏破漏的厕中,不合时宜的摆放着两大坛酿瓮。
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与奇异的酒香交织在一起。
窗上糊的一层纸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凉风缓缓吹进来,让此刻站在厕中的女子觉得有些冷,下意识的拢紧了衣襟。
王婉君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会出现在这里。
这古怪腥臭的香味,让她不由得伸手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三尺余高的两口酒缸中还存着大半缸清冽的宜城九酿,泛着阵阵醉人的香味。
这两口本该是用来酿酒的大缸,怎么此刻会被放在厕中?
虽然用手紧紧将袖口捂住了口鼻,但她还是闻到了一股腥臭恶心的味道。
似乎是从酒缸里泛出来的。
她竟如同着魔一般,一步一步,朝着那两个大瓮走去,想看看清楚里面是否盛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忽然!
有一团黑乎乎似的东西从里面浮了起来,如同海草轻轻的飘在水面上。
那是人的头发!
她又上前两步,凑近了那只大缸。
头发下,竟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
涌出的鲜血迅速将整口大缸染的透红。
见此情状,王婉君如同被雷劈了天灵盖一般,吓得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掉头跑,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唔......”那团血肉断断续续的发出痛苦的呜咽。
东侧那扇破漏的窗,隐隐透进了一方月光,正好罩在了酿瓮上。
王婉君鼓足勇气,朝那只酒缸看过去。
从那团模糊的血肉中,王婉君竟然看到了她自己的脸!
尖锐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将此两人,杖一百,截去手足,置于酿瓮之中,浸入美酒里。”
“制成骨醉。”
然后便是几声凄厉的惨叫。
等到王婉君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竟已然身处于方才所见到的那口酒缸中,惊惧交加,便下意识想起身逃出去。
无论如何努力,她却总无法站起来。
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她竟已经没了手足!
王婉君试图大嚷救命,却发现自己的嘴里少了些什么。
她的舌头!
王婉君感觉目光逐渐被缸中红色的血水逐渐染得一片模糊,眼前有些看不清了。
借着皎洁的月光,隐约间,王婉君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道纤长的女子身影。
她想质问那人是谁,却因舌头被断而不得所愿,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几声呜咽。
那女子缓缓向她走来,极为温柔的替她将遮蔽在眼前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
“婉君醉否?”
如此柔和的一句话,却让她不寒而栗。
“是我的疏忽,让婉君还留着一双眼睛呢。”
“那么,就让我亲自来帮婉君剜眼吧。”
那女子从袖中抽出一把镶玉的匕首,明晃晃的利刃缓缓向她靠来。
不要!
王婉君从床上惊坐起,干净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浸的透湿,她看向趴在床边还在浅眠的青禾,这才长松一口气。
呼。
原来只是个梦。
青禾察觉了她的异动,便睁开了眼睛,见王婉君呆坐在床上,几缕散乱的青丝被因汗水而贴在鬓边,魂不守舍。
她连忙直起身子,关切道:“娘子又做噩梦了?”
王婉君木讷的点了点头。
青禾抱住她,本想拍拍她的背细细安抚一番,却发现她家娘子的寝衣已经一片汗湿。
“奴帮娘子换一身干净衣裳吧。”
青禾点起一盏油灯,就着烛火的微弱光亮,在箱柜中寻了半天,才摸出了一套新的寝衣,轻柔的给她换上。
“娘子这些日子总睡不安稳。”
王婉君的神色仍旧木讷:“是啊。”
自从那日她在宫宴被李世民赐婚,回来以后便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每每入眠,总会梦到自己被做成了骨醉,装进了大坛子里。
那种彻骨的恐惧,竟真实的不像梦境,如同一条长了倒刺的鞭子,反复鞭挞折磨着自己,让她不得安枕。
梦中的她,始终是一个人面对这可怕的场景。
无尽的孤独与无力感伴随着恐惧,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穿过,如同一支支利箭,扎进她的身体里,直到她感觉身躯四分五裂,已然无法再承受这些情绪,才从梦中惊醒。
王婉君木讷的盯着窗外。
月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户,渗进屋子里,在地上留下一块悦目的光影,让人看了不由得放松平静下来。
许久,待到心中那种汹涌的情绪消退些许,她却是怎样都睡不着了。
青禾眉头紧蹙,替她系好身上寝衣的衣带,神色颇为担忧:“眼瞅着娘子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王婉君每晚都要青禾留在房中与她作伴。
青禾较之挽芳,年岁更长些,性子沉稳谦和,是个妥帖的侍女。
夜间,她只有握着青禾的手入眠,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
虽然依旧会做那个噩梦,但是起码醒来后能够看见她在身边,感到自己并非是独处,孤独感消退后,便会安心许多。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
如果依照着她所熟知的历史发展,这个王婉君最终肯定会被武则天装进酒坛子里,做成骨醉。
砍掉手脚,剪掉舌头,泡在酒缸里不能动弹,终日与厕所里的恶臭和肮脏作伴。那种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的模样,只是想想都叫她不寒而栗。
不行,绝不能落到那般田地。
即便是天定的命运,她也一定要改变!
王婉君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一定要全力以赴。
甘霖凉!姑奶奶绝对不要被装进酒缸里!
她重新在床上躺下,握住青禾的手,闭上眼睛,准备入眠。
良久,青禾听见她似乎轻轻的说了一句什么。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在王婉君为赐婚夜夜担惊受怕的时候,晋王李治却对这门婚事泰然自若。
拥有一个太原王氏出身的妻子,对他而言只有益处,他自然笑纳。
是日,不必早朝。
李世民在殿内饶有兴味的阅览手中的一张骏马图。图上的马驹体形瘦长,雄健有力,奔驰的十分畅快。
他一时兴起,便想去看看养在宫里的那几匹骏马,邀宫中众人随行,一路便到了御马菀。
御马菀中的数匹良驹正在棚中低头吃草,其中的一匹青白相杂的马儿尤其抢眼。
见圣人被众人簇拥至此,御马监急忙放下手中装着水的木桶放下,把挽起的袖口放好,整理冠帽,上前给圣人叩首问安。
“御马监赵安见过圣人。”
李世民今日兴致颇高,神色温和,嘴角更是难得的带着笑意,略抬手让御马监起身,便问道:“十数匹御马可还安好?”
御马监据实回答:“皆安,只是有一匹新进的狮子骢,愚尚未能驯服。”
李世民倒是头一次从这位善于驯马的御马监口中,听到说有不能驯服的马驹,益加好奇,便让其引路。
行至一处马棚,只见最末那匹青白相杂的马驹体肥性野,较之其余的御马显得格外突出。
“圣人请看,这匹便是狮子骢。”
李世民上前几步,走到狮子骢的木栏前,凑近仔细看了看这匹马。
无论是毛色还是体格,都称得上是一匹骏马,尤其是四足健壮有力,一看便是善于奔驰的良驹。
只是观其情态,这匹狮子骢较之其他御马,少了几分温驯。
李世民指着那匹狮子骢,向身后众人道:“此驹野性难驯,众卿有何良策?不妨一述。”
太子李承乾向前一步,向李世民抱拳道:“儿有一计,饲之以佳料,供之以良饮,必能使之臣服。”
见李世民笑了笑并未说话,李承乾便怏怏退回了人群。
魏王李泰见状,也不甘示弱,上前抱拳道:“骏马难驯,源于驯马之人非其伯乐。”
李世民便又问:“此话怎讲?”
李泰继续道:“若能得圣人这般伯乐以驯,纵使马驹野烈,在圣人的天威下,必能心悦诚服。”
此话一出,众人皆点头称是,李世民虽心中欢愉,却仍旧发问。
“还有何策?”
见众人沉默,李世民也不欲为难,笑着转身,欲离开马棚,人群中却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
“妾能驯之!”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一个纤弱的女子身上。
只见那女子身量纤纤,唇红齿白,面容姣好,看上去如此柔弱的一位娘子,此刻脸上却满是坚定的神色。
李世民尚未开口,身侧的宦官便问道:“应答着何人。”
那女子盈盈福身,恭恭敬敬的向李世民施了个礼:“才人武氏。”
李世民依稀记得自己的妃妾中似乎有这么个丫头,是武士彟的女儿。武士彟去世后,他宣召入宫的,好像还赐给了她媚娘这个名字。
小小女子,言语间居然如此笃定可以驯服烈马,他愈发好奇,便问她:“尔有何计?”
武媚娘脸上神色愈发坚定道:“请圣人赐予妾铁鞭、铁锤、匕首,妾定能驯之。用铁鞭挞之,不服则以铁锤击之,再不服则用匕首杀之。”
容貌如此娇美可人的女子,嘴中竟说出此等骇人听闻的话。
一时间,众人皆诧异。
李世民沉默良久,便道:“尔勇甚。”
站在一旁的晋王李治却不由得多看了这位武才人几眼。
她身穿一条妃红绫纱齐胸裙,上面是一件锦缎短襦,头发用玉梳高高绾起,鬓边的碎发被阵阵微风撩起。
眉眼间皆是风采,那样坚定地神色,不禁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的母亲,文德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