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入我心甜》顾桥

4、第 4 章

　　傍晚，绯红的天，余霞散成绮。

　　顾冉跟随杨慧敏的脚步，托着黑色行李箱，轮子发出摩擦地面的呜呜声，回荡在昏黄的暮色中。
　　“我刚看到那边有个商场，去买点东西吧。”杨慧敏加快脚步，“来得匆忙，也没给那孩子准备礼物。”
　　“那个哥哥，好相处吗？”顾冉问。

　　她对于从天而降的哥哥，没有半点好感。小时候总吵着闹着要妈妈给自己生个哥哥，就因为羡慕幼儿园的同学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哥哥。每当那个小女孩受到别人欺负，她的哥哥总会冲在面前保护她，那时觉得有哥哥真的好威风啊。
　　后来才明白，母亲没办法给她生一个哥哥，甚至连个弟弟都不可能，因为爸妈不在一起。

　　“妈妈也没见过他，但是你沈叔叔的孩子一定不会差的。”杨慧敏知道女儿突然搬家换了新环境一时无法适应，安慰她道，“你沈叔叔一定会对你好的，你只管安心学习，别的不要多想。不要任性，听妈妈话……”
　　“知道了，知道了。”顾冉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八百遍了……

　　源城景苑地理位置非常好，周围商圈挺多，生活在这里非常方便。听说这个城市是个不夜城，晚上十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在宁州城时，晚上七八点商城就关门了，大马路上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

　　在商场里绕了一大圈，杨慧敏最终选了一支钢笔作为礼物，请服务员特地包装好，才放心付了钱。

　　折腾回别墅区已七点多。
　　天彻底黑了，像是染上了浓稠的墨，顾冉抬头看向天空，很奇怪居然没有星星。

　　沈朝阳家在源城景苑18号，一座二层小洋房，天色太黑，只看到大致轮廓，欧式建筑，在黑夜笼罩中别有风情。
　　按响门铃后，顾冉开始紧张，心脏扑通快跳到嗓子眼了。

　　暗红色的大铁门打开，屋内站了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年纪比杨慧敏略大，微胖，长得很有福气。她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时，露出灿烂的笑容，眼里闪着亮光。

　　“啊……是太太和冉小姐啊。你们终于过来了啊，我等了一下午了。”
　　顾冉被这又是“太太”、又是“小姐”的称呼惊得五雷轰顶，还以为自己在拍什么民国大片呢，浑身冒着鸡皮疙瘩。
　　杨慧敏同样感受到了这种不适，“你是周姐吧，快别这么叫了。你叫我慧敏，叫她冉冉就好了。”
　　“哎成成成，快进来吧。”周姐过于热情，急忙将她们的行李拖进屋，从鞋柜里找了两双拖鞋，弯腰就要给顾冉换鞋。

　　顾冉吃惊不已，连忙阻止她，“周姨，我自己来。”
　　周姨细细打量她，像是非常满意般地夸奖道：“这孩子，看着就乖。就是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顾冉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拘谨地站在一旁。
　　“累了吧，马上快吃晚饭了。”周姨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思索了片刻，“要不，我带孩子参观下屋子，看看自己的房间吧。”

　　杨慧敏应了一声，问了厨房在哪，“周姐，你带孩子看看，我来帮忙做饭吧。”
　　“哎呀，这怎么可以呢，你大老远赶过来，坐都没坐一下，怎么能让你干这活呢。”周姨拉着杨慧敏，强行把她按在沙发上，“快休息会吧，要是被先生知道，我可是要扣工资的。”
　　她又拉着顾冉的手，拽着她往里走，“走吧，冉冉，以后这里就是你家喽。”

　　这个新“家”比起宁州城的家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宁州城的家是杨慧敏教职工家属楼，九十年代建造，又破又小。两室一厅，勉强挤下了一家三口。这两年为了让外婆住的更舒服些，顾冉把自己靠南的小房间让给了身体不太好的外婆，自己和杨慧敏挤在一间房里。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每晚杨慧敏都要监督她学习，苦不堪言。

　　这个新家整体是欧洲装修风格，房子很大，通透，敞亮。楼下客房住了周姨，楼上三个房间，除了主卧，还有两个小房间，朝南朝北对门而立。
　　周姨将她的行李搬至向南的小房间门口时，她愣住了。

　　“冉冉，这是你的房间，对面住的是你哥哥。”顾冉望着“哥哥”的房间若有所思。
　　房门紧闭。

　　周姨开了她的房门，“啪嗒”一声一盏水晶灯泛着温馨的暖色光，将整间屋子照得通亮。粉色落地窗帘，房间中间一张大圆床，上面罩着粉色蕾丝公主风床幔，一张粉色大毛毯铺在地板上，占了大半个房间，毛茸茸的看上去质感非常好。
　　整个房间放眼就是粉色、粉色、粉色。蕾丝、公主、毛茸茸，这些词像弹幕一样在顾冉脑中蹦跶。

　　难道是为她准备的吗？

　　周姨拉着她进了屋，“冉冉，你休息会，我下去做饭了，一会吃饭叫你。”说完就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冉冉啊，这房间没来得及准备。确实也没其他房间了，你就将就着先住吧。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告诉周姨，周姨给你换。”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顾冉满眼粉色，一时转不过弯，没有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周姨话里有话，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觉得蹊跷。

　　顾冉仔细打量这个房间，精致的衣橱，梦幻般的公主床，连墙也涂了淡粉色。床头上方的墙上似乎有个方方正正的淡灰色轮廓，中间的颜色要比其他地方深一些。很明显，以前这个地方挂了一张照片。

　　她没多想，这个新家的主人能留给她单独的一个私密空间，她已经万分感激了。她将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箱子里装的都是杨慧敏给她准备的，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书，一些零碎生活用品。小小的行李箱里装了她过去的全部财产。

　　剩下的留在了宁州城的老小区中，再大的行李箱，都带不走过去的生活痕迹。
　　没有必要再留恋，徒增想念，想念无法纾解，只剩悲伤。

　　顾冉将衣服拿了出来，打开白色欧式大衣橱时，她惊呆了。
　　衣橱一分为二，左边空荡荡空无一物。右边塞满了各种款式、春夏秋冬的女装，一排排整齐地叠放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挂在衣架上的一条白色连衣裙。
　　她从没有过这么漂亮的衣服。这种款式，分明就是个小公主啊。

　　“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
　　顾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中的衣物一瞬间全部滚落在脚边，她心虚地看向门口，脸上毫无血色。

　　是他。

　　少年换了身衣服，应该是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一滴水珠从发尖滚落，沿着他清晰的下颚线，悄无声息地滴进他的脖间，眼神冷然。

　　“我……”顾冉想说她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再碰了。舌头却像打了架一样不听使唤。最后只慢慢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眼里皆是委屈。

　　沈湛挑了挑眉，说道：“算了，以后知道就好。”
　　像被他赦免，内心却万分复杂，顾冉一时无话，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对着她，一瞬不移，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要将人吸进去。
　　片刻后，沈湛开口：“下去吃饭吧。”

　　沈湛离开后，顾冉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此刻她待在这个充满童话世界的温馨小屋中，是多么的讽刺。
　　这个向阳的朝南房间，欲言又止的周姨，满柜子的精致衣物，还有他说的“不能碰”。

　　羞耻、难堪……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鼻子泛酸，突然好想回到那个两室一厅的破旧小屋，尽管狭小陈旧，设施简陋。那里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床、课桌、书本、小柜子，一样一样在她脑海里涌现……
　　那个叫归属感的东西，真正要了她的命。

　　周姨在沈家干了十几年，可以说是看着沈湛长大的。在沈家的地位能用半个女主人来形容。沈湛对她敬重有加，这两年父亲沈朝阳生意非常忙，出差成了家常便饭，周姨心疼沈湛，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一主一仆，相处特别融洽。

　　餐桌上。
　　周姨发挥她热情好客的十足功力，顾冉面前的饭碗堆成了一座小山。顾冉一声不吭，费劲地扒着碗里的饭菜，脸都快埋进去了。
　　周姨看着顾冉笑呵呵，冷不丁说了一句：“瞧把这孩子饿的。”

　　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顾冉差点喷饭，猛一抬手遮住口鼻，没反应过来就给呛到了，咳个不停。

　　“怎么呛了呀，冉冉。”杨慧敏着急地轻轻拍着顾冉的背。“你这孩子，吃个饭都这么毛躁。”
　　“快喝点汤吧。来，乌骨鸡汤，熬了一下午呢，冉冉，你怎么瘦成这样啊。”
　　周姨舀了一碗鸡汤递给顾冉，转头又对杨慧敏说：“慧敏啊，孩子的三餐营养一定要跟上，现在的小姑娘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减肥减肥的，瘦就好看了吗，我们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这些个小姑娘哟，还挑食呢。”

　　顾冉心想她真没有，她就是吃不胖的体质。“谢谢周姨，你做得饭菜特别好吃，我不挑食的。”

　　杨慧敏也客套地说了句：“以后有周姐在，这方面就不用担心了。”转头看向沈湛，像见了亲儿子似的欢喜，“看阿湛就知道了，周姐你把他养的真好。”

　　杨慧敏第一眼见到沈湛时，就认出了是那个出租车上的男孩子，她本就对沈朝阳的儿子有所钦佩，这回刚见了面，心里对他的赞叹和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比亲女儿还亲。

　　“是啊，阿湛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周姨笑眯眯地看着沈湛。“阿湛也懂事，也不挑剔。”
　　顾冉抬头时就看到这一幕，沈少爷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地在专心致志地剥虾，周姨和杨慧敏就像盯着一件宝贝似的，眼里全是宠溺的星星，就差把他给生吞了。

　　“阿湛，我听你爸爸说，你成绩很好啊。”杨慧敏笑嘻嘻地带了些讨好的意味，“以后你要多多关照冉冉了，特别是学习方面。我们冉冉，学习不太行，也不是不够努力，就是怎么也提高不上来。你能不能……抽空帮帮她……”

　　沈湛剥完最后一颗虾，抬头撞向顾冉的视线，淡薄勾唇，用十分从容的语气说道：“可以。”
　　顾冉感受到了来自学霸的蔑视，心跳加快，把脸埋得更深了。

　　一旁的周姨也附和，“是啊，我们阿湛从小就聪明，他要说第二，没人敢做第一。来，阿湛，吃个狮子头。今天刚回来，这几天肯定没吃好睡好，瞧着都瘦了一圈了。”
　　“谢谢周姨。”沈湛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那笑容干净明媚，充满少年气，顾冉看得一愣一愣的。

　　“阿湛从哪里回来呀，也是巧，我们还在火车站碰到了呢。”杨慧敏说道。
　　“是吗，那可真是巧啊，阿湛报了个夏令营……是……”周姨一时想不起来，似懂非懂地在脑海里描述了几个来回，怎么也说不出口。

　　听到夏令营，顾冉自然而然想到了团队协作、户外运动的场面。尽管沈少爷外表装得再好，也逃脱不了少年爱玩的本性啊。

　　“高强度数理化集中营。”沈湛说得干脆利落，字正腔圆，前后鼻音都分得格外清楚。

　　我勒个去……

　　一顿晚饭，就在两个大人的吹捧中度过。当然吹捧对象永远是那位贵气十足的沈少爷，顾冉连衬托他的资格都不配，充分展现了学霸和学渣在整个家庭中的悬殊地位。

　　十点，夜深人静，顾冉开了半扇窗，风轻轻地刮，粉色窗帘慢慢摇摆，如水的月光铺在地上。从二楼的窗口眺望远处，高大的树影重重叠叠地屹然立着，树叶发出沙沙声，一片祥和。

　　顾冉来到沈家的第一个晚上，躺在梦幻般的豪华席梦思的床上，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