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未不归录》乘香枕月

8、贰

　　他有无量神通，由他灵力而生的我在他面前近乎透明，我的所思所想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这种事情我早已知道，方才那心声他定然也已经听到了。
　　沈成玉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纯阳，你莫要跟我闹脾气。”
　　闹脾气？我心中竟不自觉冷笑一声，将我囚禁在这座清寒殿中，徒留几株寒梅在这美其名曰陪伴我去，若不是凌城渊隔三差五前来谈往前，我怕是早已被这孤苦伶仃的寂寞磨了魂去。最没资格说我闹脾气的便是你啊，帝君。
　　他眼眸愈发深邃，束缚着我手掌的力量渐渐增大，我甚至听见我的指骨正咯咯作响。
　　他的指甲陷进了我的肉里，鲜血滴落在石砖上时，他才猛然回神，像甩开瘟疫般甩开我。血珠在我和他之间撒成一条歪歪斜斜的弧线。”
　　“纯阳……对不起，我去给你取伤药。”他微微吸气，小心翼翼捧起我的手揉了两下。
　　“不必了，帝君。您事务繁忙，天下苍生都等着您的守护，我这点小伤不足挂齿。”我抽回手，抱起宣纸向里屋走去。
　　“沈邪，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他叹了口气，仍然是温文尔雅的语调，手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却让我不敢回头。
　　“帝君，莫要因为这些事为难。我只是一只雪灵罢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自然会融化。”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里屋角落堆放着破损的木剑，我虎口握剑留下的茧子摩挲着袖口，有些发痒。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我的后背似乎要被他盯出一个洞来，我快忍不住回头的时候，那股目光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纯阳。”
　　他撇下这句话，转身离去。我偷偷回过头，他洁白如雪的衣衫上落着几瓣寒梅，混着方才我不小心洒在他衣服上的血点格外妖艳。
　　石桌上放着一柄翠绿色的长剑，剑鞘上雕刻着繁复细致的花纹，剑柄末端还绑着一个幽绿色的琉璃铃铛充当剑穗。
　　是给我赔罪的吗？我拿起那把长剑，它似是感应到我手上干涸的血迹，竟一点点将那血痕吸收了进去。
　　这剑似乎有点奇怪。我皱了皱眉，换了一只手拿剑。

　　自此之后两百多年，他再没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过。
　　甚至我连凌城渊都很少看见，那天他离开后几乎是销声匿迹，我的衣服都穿的发黄发旧，他也没有带着笑出现在殿门口，冲我扬扬手中的小裙子。我竟然有些怀念景衫容出现之前的时光。或许我该责怪她的嫉妒打破了我生活的天秤，但我清楚，我的诞生本身就是一个意外，是我给她带来了不幸才对。
　　我给那把剑取了个名字，叫普渡。普渡，普渡，你普渡这天下苍生，却从未正眼瞧过身边的人。

　　我诞生后两百四十一年年初，正是一年当中天界最繁忙的时候，凡间的人们过着他们的节日，向上苍祈祷的人数增加了几倍有余，几位星官都忙得不行，更别提那位帝君了。
　　我还是窝在这一方小小宫殿中，安静地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子。
　　凌城渊不在，我偶尔会偷偷溜出去看看，从百花园中偷了几粒种子回来，种在寒梅边的空地里，满心期盼着它们会开花，哪知自种下之后至今都没有动静。
　　远处不断有侍女打扮的人飞过，手里端着一个个盘子，有说有笑的模样。我偷偷从门后看去，她们都往一个方向去，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跟着她们到了一座庭院，说是庭院，它广大的面积让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还未靠近那座庭院，便闻见一股奇异的芬芳，令人安神宁心。我跟着侍女们到了门口，才发觉这庭院是向下凹陷的。一眼望去，片片云海缭绕勾结，偶有几支飘带从云海中探出头来，倏地又消失踪迹，仙娥的笑闹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向下看去，透过厚薄不一的雾布隐隐约约露出几株艳丽非凡的红梅树，脚下长长的阶梯绵延不断，看不见底端。我一时愣住了心神，竟忘了跟着那几个侍女进去。
　　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在天界谁也未曾见过我，若是我被他人看见，兴许会给他带来麻烦。
　　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普渡上，身后的人若再有动作那剑刃便会出鞘。
　　“小雪花？你怎么在这？”身后那人压低了声音，以便急切地将我向前推着走，“后面有仙娥过来了，我先带你混进去。”
　　我被他推的踉踉跄跄，那台阶绵延不尽，他干脆拉着我飞身而下，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地上。我环视四周，果见满园的红梅繁茂，浑不似我宫中那几株将死未死的模样。
　　凌城渊走到我身前，将我从头到脚反反复复地打量了几遍，才松了一口气，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你怎么跑这来了，小雪花？”
　　这是时隔两百多年，我再一次见到他。他似乎又添了几分英气，手上却多了几道狰狞的伤疤。
　　“闲着无事，偷跑出来看看。”
　　凌城渊瞪着眼睛：“沈成玉说你下凡去了，我好几次跑到清寒殿那，却连宫殿都寻不着，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栽在凡间了。”
　　怪不得。我心里冷笑。
　　“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你啦，这两百年你过得怎么样？凡间的风景怎么样啊？”凌城渊放下手臂，走向最近的一株梅花树，折了一枝梅花递给我，旋即拉着我在一旁的假山乱石坐下，“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我布下了结界，外人看不到我们。”
　　我接过他手中的花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沈成玉向他撒谎说我去历练，这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只得敷衍了两句，并没有戳破这个谎言，他也兴高采烈地听的认真。
　　我从未出过清寒殿，更别提去凡间。只得将自己刚刚降生之时所看到的纯阳亭的美景说给他听，他似乎听的津津有味，说了几句我便没话讲了，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小雪花，凡间是不是都以花草树木为食啊？”
　　凌城渊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那么一句，我诧异片刻，点了点头。
　　他突然直直地看着我，却什么都不说，好一会才伸手拉我起来。我被他盯的心里发怵，自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小雪花，不快乐要说出来。”走了两步，他忽然转过头盯着我看，深邃的眼瞳似是要把我吸进去一般，我移开视线，只感觉脸上发烫，不知是因为方才撒谎骗了他还是什么。
　　“好的。”我低下头闷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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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一周一更，五月十号过后一周三更，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