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未不归录》乘香枕月

11、伍

　　“纯阳，你竟然还活着？”
　　沈成玉在我三尺之外落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冷笑一声，心中那声音又开始蠢蠢欲动：“帝君很失望吗？”
　　他摇了摇头，看我的眼神竟充满了凄哀：“景衫容死前，说已在你身上降下剧毒，若她神魂消亡殆尽那毒便会发作……”
　　来不及等他说完，我的心猛然一跳。
　　“景衫容死了？”
　　我万万没想到，还未等我去为她做些什么赢得赌约，她居然就在我昏睡的这段时日里被他夺去了性命。
　　景衫容啊景衫容，你也未曾想到吧。
　　怪不得我醒来之时蛊毒已发作至全身，原来那赌约我早已输了。
　　“你知道了她所说之事，为什么还是杀了她？”我不想同他多费口舌，索性问个清楚。
　　沈成玉沉默片刻，转过头望向那正往下落的黑色人影。
　　“景衫容不是我杀的，那是三千年之前的事了。”
　　我心中讶然，我竟沉睡了如此之久，怪不得这仙界的变化如此之大。
　　“是我杀的。”
　　那黑色人影已然落在地上，缓步向我走来。我定睛一看，那人周身缭绕着不详的黑气，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小雪花。”

　　我万万也没想到，那么满身戾气的一个人，会是凌城渊。
　　他牵着我在梅林里闲逛，他冲我笑笑在我耳朵上施小法术帮我隔音，他替我披上他厚重的大衣，那些时光仿佛就在昨日，今天他就忽然变了个人。
　　他慢慢走近了，那些黑雾散了些去，露出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一到狰狞的伤疤从左眼角斜至左耳耳垂，透着古怪的绛紫色。
　　他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甚至不敢想象。是谁在他脸上刻下了伤疤，又让他变成现在这般样子。
　　“景衫容是我杀的。”凌城渊平静地说，“若不是她，我们不会四处找你找了三千余年。”
　　“她该死。”
　　他站在我身后，阴鸷的眸子穿过我盯着沈成玉，两人分别站立在我两侧，气氛霎时凝重起来，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二人的嫌隙似乎又深了些，三千年的时光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亲如兄弟的人为什么会反目成仇？
　　沈成玉忽然低喝一声，他腰侧苍生剑嗡鸣不止，与此同时，我低头看向手中同样正在颤动的普渡，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照景衫容的说法，我现在就是一名邪魔外道，被天界人人所唾弃的邪仙，苍生剑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气息，才会开始颤抖！
　　二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我身上，我咽了口唾液，用力止住普渡的剑鸣。
　　“小雪花，你？”
　　凌城渊不可思议地盯着我，我握了握普渡，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事到如今，再遮遮掩掩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我索性抬起头，看着沈成玉略有些空洞的眼睛：“没错，如你所见，蛊毒已经生效了。”
　　他轻轻摇着头：“不，不会的……沈邪，跟我走，我有办法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睨了他一眼：“景衫容说了，解药只有她的心头血。”
　　方听到心头血三字，沈成玉忽然失神片刻，黝黑的瞳孔跟着扩大。
　　“中海一族的心头血？你中的是什么毒？”
　　远处忽然掠来一片祥云，隐约可见各色法器的辉光在其中闪耀。我心中一咯噔，怕是别的仙人来了。
　　被这二人知道我非自愿入魔了还不算坏，但若是被整个天界知道了，我便再无生路可走。
　　“随它什么毒，我已病入膏肓，还得多亏了你们，杀了她。”我边说着，准备尽早。忽然一股暴虐的劲自我后腰处向内里钻，好似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筋骨咔哒声不断。我惊异地回过头，沈成玉收回手，略带着些歉意看着我。他那一掌竟是用足了十成十的灵力，将我全身筋脉骨骼全盘绞碎。
　　心中那个声音同我一起痛呼出声：“你？——”
　　沈成玉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纯阳，我不求你原谅我。”
　　我只感觉身体向着某个地方飘去，随后天幕被一片雪白笼盖。
　　“沈成玉！——我杀了你！”
　　失去意识前，我只依稀分辨出凌城渊的怒吼。

　　我在这坐了一千年。
　　纯阳亭中下着连绵不绝的雪，天地之间一片苍白茫然。我每日便坐在亭中打坐修习，日影晦明，我时而在雪地中奔跑，时而在亭中休憩片刻，便捡几片雪花回到他身边。
　　日子很简单，可我总觉得恍然若失，仿佛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日我见到他，他满身白雪，正与一个女人交谈。
　　那女人赤着足，踩在一面白茫茫的镜子上，面上戴着蝉翼薄纱，如雪发丝与这天地融为一体，飘飘欲仙。
　　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紧接着那女人伸出手，掌心露出一团浅灰色光芒，隔得太远，我看不真切那到底是什么。
　　不过片刻，那女人收起了光团，身影渐渐隐去。他回头瞧见了我，冲我招招手。
　　我踩着及膝深的积雪向他靠近，方才消失的女人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就是沈邪吗？看着还真是无害啊。”
　　“这就是你的梦？还真是无趣。同沈成玉过这样的日子，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纯阳邪尊。”
　　似乎触动了什么关键词，我愣了片刻，那记忆便发了疯似的向我涌来。眼前纯白的雪景与玉人像劣质画卷一般被轻易撕裂，我自虚空中向下坠落，狠狠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四周烈火熊熊，花草树木都燃着青色的火焰。宛如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我却毫不以为然——这正是我所造成的。
　　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很快我便想通了——景衫容忽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沈邪，意外吗。”
　　我看着她半透明的身躯，一些困扰数千年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那个声音，是你吧？”
　　我单手撑地向后仰去，她站在满地的青焰中，竟不失丝毫妖媚。
　　“当时帝君为了让纯阳亭降雪，几乎耗尽八成灵力，我过意不去，加了一丝中海特有的水灵之力，没想到一举成功，还无意种了一缕神识在你心脏上。”
　　她似乎颇有些得意。
　　“只要你的心脏不停止跳动，我便会永远寄生在你心里，等待杀死你的契机。”
　　我看着她有些疯癫的模样，着实有些头疼：“我的毒怎么解？”
　　景衫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紧接着哈哈大笑：“心头血是骗你的，真正的解药，是我的珍珠泪啊。”
　　我心中叹气。景衫容已死，这世上再无可救我之物。
　　如此这般，我还活着做什么？做天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是做沈成玉与凌城渊互相博弈的筹码？
　　纯阳邪尊，我默念着，忽然心念一动，大股大股灵力融入我的身体，四周无形的障蔽开始颤抖，很快便爆裂成一块块碎片。
　　我看到外头人来人往，玉柳茗烟萦绕宛若仙境，不时有丝竹弦乐传来，红梅朵朵交相辉映。
　　云海宴宫，结界竟然就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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