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个做作的词》finale

2、SIDE A 杨小幕 2

　　2. 新学期

　　我是怀着些许敬畏之心进入大学的。
　　开学前几天，我接到橙子打来的电话。我们几个要好的女孩在暑假里约定，去了新学校要记得互相交换寝室的电话号码。我将要就读的学校是新校区，校舍尚未建好，于是开学的时间比其他人晚了一个多星期。
　　那天橙子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因着是第一次和一群陌生人住在一起，加之军训又很严苛，很多地方都没法适应。她说她现在很想家。我在电话这一端听着听着，突然对未来产生了一丝不安。
　　报到那一天我是和爸爸一起去的。
　　此时新校区才刚刚落成，通往外面车站的路尚未来得及修，于是经过前几日雨水的冲刷，泥泞不堪。尽管之前填志愿时来过这里咨询，但是和那时相比，这里完全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我们边向从里面出来的人问路，边凭着记忆里的模样，半晌才找到了学校。
　　报名、领东西、拿钥匙，最后去寝室。标准的四人间，看起来宽敞明亮。我是第一个来这间寝室的人，四个位子可以任意选择。我选了靠近窗户的那一个床位，因着相较于其他三个，这里最为明亮。我喜欢看书，因此乐于有一个明亮的位子。
　　床板很潮湿，这让人始料未及，约莫是新床板还未来得及晒，加之前几日一直下雨的缘故。于是只能将带来的，本是用于在车上打发时间的几张报纸草草铺在床板上，而后再垫上棉絮。
　　擦桌椅、衣柜，摆上生活用品。待一切都收拾妥当，父亲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回家了。而直到此时我才蓦然惊觉，这次是真正要离开家独自生活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室友，必定是整个班级里自己需最先亲近的人，他们不同于朋友，不存在慢慢熟识及彼此认同的过程，在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已被迫放在了同一个没有隐私的空间里。
　　这间寝室后来又陆续来了两个人，我只在最初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和她们有所交谈，互报名字，顺便聊聊以前学校的情况，然而很快我便发现自己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她俩的话题可以始终围绕着男人、衣服的品牌和谁好看谁不好看，抑或是互相攀比炫耀自己的家境如何优越，这一类肤浅和空虚的话题上。
　　我并无意于标榜自己的深刻和涵养，仅仅只是骨子里有太沉重的骄傲与清高。我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生活且自得其乐，并不觉得男人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的衣服都是母亲从服装批发市场买回来的，只要款式看上去顺眼穿起来舒服就行，我对品牌几乎是一无所知；而家境，那是父母创造的，若不是自己亲自赚来，又何以能成为用以炫耀的资本？
　　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于是我选择沉默。我并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很多时候在人际交往上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志同道合的朋友，即便聊上几天几夜也会有说不完的话题，志不同道不合的，即使多讲一句话我也觉得厌烦。安静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在我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然而这些在她们眼中貌似难以忍受，我的沉默和独来独往，在她们看来似乎只能称之为怪癖及不合群，很快地，我发现自己被孤立了。
　　不过多久发生了第一次争吵，起因是我无法忍受她俩每天晚上大声聊天直至深夜。起初我说，都已经转钟了你们是否可以不说话睡觉。她们说，我以前住读也没听说过在寝室里还有不能讲话的。话语中充满挑衅的意味。我有些生气，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你们自己出去看看现在还有哪个寝室的人是没睡觉的。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如果单单只是孤立倒也无所谓，可是刻意的言语上的攻击，就算想要忽视也会变得艰难。
　　来这里不久后我感冒了，风寒，因着闷热的天气和潮湿的床铺，加之连续的睡眠不足。鼻子堵得厉害，头晕、四肢无力，喉咙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草草吃了一点从家里带来的感冒药，期望感冒能快点好起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将我紧紧缠绕。新修好的寝室还未来得及安装电话，其他宿舍的人我又不认识，除了每天每天不厌其烦地在日记本上记录发生的种种，再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可是日子还是难过，时刻身处在充满恶意的环境里，最无法忍受的依旧是睡眠不足的问题。
　　于是一个人在寝室的时候，常常忍不住泪流满面，从未有过的想家，却又不能不懊恼，然后哭得更厉害。不是为自己当下所处的环境，而是因为此时我才发觉，自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父母的好，想要陪在他们身边。若是我一来这里就碰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每天都过得很开心，那么现在一定已经乐不思蜀了。
　　第三天的晚上，我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公用电话亭的位子后，沿着来时的路摸索着向校外走去。我就读的这所学校位于一个大学城，几所大学围绕半片湖泊紧紧挨着，没有围墙，可以在学校与学校之间任意穿梭。走了约莫十多分钟，终于在隔壁学校的某栋学生宿舍一楼看到了挂着“IP公话超市”的牌子。
　　这一路上我都是哭着走过来的，一想到待会就可以听到家人的声音，鼻子就忍不住发酸，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下来。我用额前的头发挡住脸，却还是引来路人频频侧目。然而我又怎么可能顾及这么多，光是想着如何在打电话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已经消耗掉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电话是爸爸接的。
　　我说：“爸爸，是我。”
　　“诶，你们宿舍装电话了吗？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呢。”我故作轻松，却感觉这拙劣的伪装随时都能崩溃，“这里破得要死，出去得走老远的路，我今天还是跟别人打听了半天才找到这个公用电话亭呢。诶，你们赶快给我买个手机吧，这样联络起来也方便。”
　　“不是说好国庆回来再一起去看的么，你看你要个什么样儿的我和你妈也不清楚，要是买了你不喜欢怎么办？”
　　“只要是彩屏的都行，我这不还等着用呢，不然又不认识几个人又没事做，多无聊啊。”我开始耍无赖，以此掩饰自己已然决堤的眼泪。
　　“还是国庆再一起去买吧，反正也没几天就到了，听话。你现在和你们寝室其他人相处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反正也没什么话说。行了行了，那就国庆放假回去再说吧。这个电话亭收费挺贵的，那就这样我挂了啊，有空再给你们打。”
　　“那好吧，记得多往家里打电话。”
　　我匆匆挂断电话，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只因无法控制自己变得沙哑的声音。我不想让父母知道我在这里过得不快乐，不想让他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