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个做作的词》finale

1、SIDE A 杨小幕 1

　　1 纪念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必须写点什么，来纪念我业已消逝的学生时代。这个想法紧紧盘踞在我的脑袋里，在现在这些即将被物质腐蚀的虚妄时光里，挥之不去。
　　虽然我才正式从大学毕业半年，并且在离开学校的一个暑假之后，去了离家千里之外的一座南方城市的大学机关里工作。然而即便几乎从未离开过学校，心却早已以自己始料未及的速度老化下去。最近偶尔会想起过去，仿佛一个迟暮老者的喃喃自语，眷恋着那些早已模糊的少年时光，在记忆荒芜的沙漠上拾掇着曾经散落的斑斓碎片，何其珍重，又何其不甘。
　　年少时的我也会常常回忆，那些更加年幼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的我迷恋着图画和文字，并且野心勃勃，在自己幻想的国度里流连忘返。回忆是故乡闷热潮湿的夏季里，生长在水泥墙角上的墨绿色苔藓，散发着时光的霉味，令人恋恋不忘。
　　我叫杨小幕，出生在80年代的武汉一个异常闷热的夏季里。对于这个季节，我总是怀有一种莫名的感情，那些斑驳的绚烂的记忆残片，仿佛都储存在这样一个季节里。
　　8岁以前我住在外婆家，那是一幢位于老居民区里用水泥砌成的三层楼楼房。非常简陋，没有什么所谓的装修，单单是用白色的墙漆粉刷过，地面则用暗红色的油漆。前后左右都被其他房子挡着，一天只在下午一两个小时里，有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纱窗，投在窗下一小片空地上。老居民区的房子一向是拥挤而杂乱的，期间布满蜿蜒曲折的巷道，冷不防在什么地方冒出一个出口，通往外面的大街。
　　在离外婆家不远的小巷口有一棵无花果树，树不高，长得曲曲折折，却是给了我很好的落脚点以便攀爬。树的一端伸向一户人家的房顶，于是我常常顺着树干爬过去，躺在暗红色的瓦片上看向头顶一碧如洗的天空。到了七八月，树上会长出紫红色的饱满的果实，摘下来在水龙头下冲洗，剥开皮便能吃，柔软甜腻的食物。
　　每天晚上准时蹲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与日本特摄剧，和表哥们一起拍洋画、打弹珠，花1毛钱或是2毛钱去巷子口买糖画。最喜欢表哥念的小学旁卖的甜烧饼，起初是5分钱一个，后来涨到1毛钱，最后变成1毛5。冰棍是名副其实的冰块加棍子，最奢侈的是娃娃脸雪糕。从武汉汽水二厂批回来整箱整箱的汽水，口渴了就拿这个当水喝，从不觉得腻烦。夏天的傍晚端着装满饭菜的大碗，拿着小凳子在家门口坐下，边和左邻右舍聊天边吃饭，最喜欢的菜是外婆做的清炒小白菜和红烧鲫鱼。
　　物质的匮乏并不能妨碍我对自己出生的那个年代的喜爱，反而是曾经的漫天星光让我一直难忘。

　　16岁时看安妮宝贝的小说，才知道那种无聊到快要发霉的感觉叫寂寞。那是长久以来我除了看漫画之外最为喜爱的作品，不厌其烦地读了一遍又一遍。那个时期开始盛行网络文学，“寂寞”、“孤独”这样的词语几乎被用到了烂俗的地步，尽是沾染着浮躁的附庸风雅的气息。而在我看来，那些至多只是空虚。寂寞抑或孤独，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放逐，需是沉静而自制的，不应如此随意便说出口。
　　那时我已和父母在现在这个家里住了近8年。由于是早期开发的区域，现在俨然已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地段之一。花3分钟时间从小区里穿出来，便能看到宽阔的马路，路两旁是精心设计修建整齐的花坛。往右走3分钟，是兜售奢侈品的百货大楼，往左走3分钟，是有着装修精美店面宽敞的服装店及餐厅的步行街。这一片不大的区域，处处流淌着物质的芬芳与温暖，我是如此喜爱着这里，即便只能住在其间那如同水泥盒子般狭小的楼房里，也毫不在意。
　　初中三年在懵懂和放肆中稍纵即逝，即便恣意玩耍，到了临近中考时尚且还有需要认真学习的自觉性。而那曾经憧憬的高中生活，却令我在繁重的学业以及功利的人际关系中变得冷漠与愤世嫉俗。
　　中考时因着最后一个月的努力进了一所重点高中，开学前的分班考试后又鬼使神差地被分到一个特优班，于是压抑的高中生活就此开始。周围全是刻苦学习的学生，我那靠小聪明堆砌起来的海市蜃楼不过须臾便已被粉碎殆尽。我本就厌恶应试教育，现在我在这里，完全是被错置的，我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却不得不勉强自己呆在这里。
　　高二分班，我选了文科。我所在的这所学校典型的重理轻文，全年级只有一个文科班，于是各路牛鬼蛇神都集中到这里。班主任是一个极度虚伪却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女人，按成绩编排座位，中午吃过饭就来教室监督，除了睡觉和学习我做不了第三件事情。没有很多的时间用来画画，于是便开始写字。
　　那时倾诉的欲望如此强烈，无论谁都好，我迫切地希望能有人读懂我。我向身边的人说起自己，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忧郁，自己的不甘。然而最终剩下的不过是尖刻的语言以及无法改变任何现状的虚无。我写小说，只写小说，以一种阿Q式的自欺精神加以宣泄，让那些终不可得却无力去改变的现状变成我想要的样子，让那些厌恶的人从这里统统消失！
　　高考自然是一塌糊涂，只勉强够上了本科最底线。然而我是多么高兴，因为终于能够摆脱这晦涩的学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