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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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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们自圣树空间中出来时,已到了后半夜,乘着浓浓的夜色,奚墨寒携乐正依赴往永宁殿。
绕过了值班看守的护卫,伴随着一阵纷纷扬扬落下的桃花,两人于殿后的一片桃林中落下。
乐正依换上了衣衫,是方才经过奚墨寒寝宫时顺手取来的一件,穿在她身上大了些,却更显得她娇俏可爱。奚墨寒看着她于落花中脚步翩跹,目光温柔缱绻。
这是她多少次午夜梦回间令她沉醉、不愿醒来时的场景,此刻也唯有紧握的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能让她告诉自己,眼前这一切不在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这里……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乐正依来到了一处石亭前,澄澈的月光照耀着那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许多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事,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间。
故地重游,乐正依也不知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一般滋味,这里埋葬着她太多回忆,欢乐的、酸楚的……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身旁那人的手悄悄探了过来,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方才握了上来。乐正依偏头看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无奈地轻笑一声,被她握住的手似网间的游鱼般挣了两下,在奚墨寒骤然慌乱的心跳声中,指间的缝隙被尽数填满。
“还记得你以前问过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种这么一大片桃林吗?”
乐正依同她十指相扣,坐在石亭的长椅上,心中的那份苦涩淡去不少,目光中流露出更多的怀念来。
奚墨寒抿唇苦思了半晌,最终还是在乐正依调侃的目光中低下头来,诚实道:“是有这件事,但是你怎么说的我忘了,只记得你说了好些文邹邹的话。”
乐正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颔首道:“是呀,那些话我也不记得了,毕竟只是随口扯的谎罢了。其实吧,种这些桃树,只不过是因为桃花既好看,桃子也好吃,而且两者还都能拿来酿酒,综合考量起来较之其他花树更有价值罢了。”
“那当时……”奚墨寒目露不解,乐正依则是眉眼弯弯道:“当时不是喜欢你吗,自然是要附庸风雅,哪好意思说出这么俗的理由来。”
她知道奚墨寒喜欢梅树,甚至有过将这些桃树铲去栽养梅树的念头,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奚墨寒轻叹一声,揽着她倚在自己肩头,道:“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的。”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都会下意识把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吧。”乐正依将耳畔的发丝撩起,笑意浅浅:“而且有些事你也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你不在乎罢了。”
就譬如自己贪恋杯中之物,却为墨寒而学起饮茶。还是重活这一世后,她才意识到了自己其实并没有隐藏的那么好,墨寒早便知道了,但她见自己手脚笨拙地烹茶、因不适应那涩然口感而不由蹙眉时,却从未有过什么表示。
奚墨寒此刻心中就好似淋上了一碗苦涩的茶汤般,只恨不得能寻到当初的自己狠狠揍一顿,又或者现在捅自己两刀也是好的,但在乐正依的目光中,她只能抱紧她自责道:“依,对不起。”
乐正依笑着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她皱起的眉角道:“好啦,原谅你了。”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我带你去看。”
乐正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起她的手,在林间小跑起来。斑驳的树影落在她们身上,奚墨寒看着面前兴致勃勃的人,脚步轻盈地绕过那些错生的枝丫根须,好似一只灵动的白鹿。
有徐徐夜风吹过,枝丫摇曳间,落花如雨,在这其间穿行的乐正依美的令人心醉。
奚墨寒神思飘摇,心想依果然还是应配绯衣的,虽说现在一席自己的白衣也很美,但还是那如这桃花般灼人眼的色彩方能配得上她的明艳。
忽然,那时漪所说的话骤然浮现于脑海。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脚步逐渐缓了下来,奚墨寒温柔地将那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取下,看着她一脸纠结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相随。
到底是前一世的记忆了,桃林也随着岁月的变迁有了诸多变化,这寻物之途并不似她想得那般容易,最终在转了两圈后,乐正依停在了一株桃树前,语气不甚肯定道:“应该是这里了吧……”
她蹲下身来,小心摧动灵力,将那泥土一点点卷起,如此挖了大约两尺深后,一个造型古朴的酒坛出现在她们的眼前,乐正依当即双眸一亮。
“真的还在啊……”乐正依盯了半晌后,语气间有些喜悦,又些怅然,拍拍手重新站了起来,似是并不打算将其取出。
“这是当初你答应同我成婚时,我酿的一坛桃花酿,原本是想要在你我大婚之日取来喝的。”
见奚墨寒投来不解的目光,她缓缓开口解释道。
“那等我们成婚时取来喝吧。”
面对奚墨寒如此提议,乐正依摇头失笑道:“只是随手酿的一坛凡酒罢了,如今能留存下这坛子已是不易,其中酒液便是还有些存余,也早不能喝了,就留它在此处吧。”
无情不过岁月,还是让这坛酒留在自己那已然有些模糊的记忆里吧。她如此想着,随后便要将土重新覆上,但奚墨寒却是伸手拦住了她。
“不一定哦。”
奚墨寒在乐正依惊讶的目光中,将那坛酒取出,丝毫不在意那坛上的泥土污了白皙的手指,拍开了那坛上的泥封,顿时一股甘冽的酒香便逸散开来,其间夹杂着桃花的甜美气息,令乐正依当即愣在了原地。
“依,这是二百六十三年前,我于三月初来此采花酿得的一坛。”
“二百六十三年前?”
“嗯,那株树下是一百四十七年前酿的,而那一株树下则是四百一十二年前和九十四年前的,还有那一株……”
奚墨寒一一指去,映入眼帘的桃树一般无二,几乎分辨不出有什么区别,可她却是那般笃定。
“每一年,我都会来寻得那棵花开得最好的桃树,采花酿酒,埋于树下,如今这里已有六百八十三坛桃花酿了。”
乐正依眼前奚墨寒的容貌一点点变得模糊起来,只有落入耳中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她眨了眨眼,任凭泪水落下,视线方才清晰了些。
“为什么?”她哽咽着看着奚墨寒心疼地为自己拭去泪珠。
为什么吗?奚墨寒苦涩一笑。
因为自己正如乐正依所说的一般,其实是知道一些事的。
自己知道漪悄悄酿了一坛酒,知道她准备在大婚时取来喝,也知道……那坛酒的味道是怎样的苦涩。
在她们本应成婚的那一天,于白日同司黎与冥界众将几经厮杀,一身白衣尽被血染的她,就坐在这棵树下,取了那坛酒对月独酌。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她这一辈子喝的最苦的一顿酒,苦的让在司黎言语相讥下身受重创、险些殒命时都面不改色的人,泪流满面。
“为什么?”
乐正依紧咬下唇,泪水簌簌落下。
在自己死后,墨寒究竟是怀以怎样的心情,每年回到这里来酿造一坛根本不会有人取饮的酒?
奚墨寒看着乐正依脸上越拭越多的泪痕,将唇印了上去,感受着唇齿间的苦涩,她呢喃道:“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在知道了……”
那些学习精进酿酒手法的时候,那些踱步于桃林、精心挑选每一朵桃花的时候,那些低头掘土埋酒、抬头仰望月光的时候,她任由自己的思念疯长。
在这六百多年的时光中,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思念乐正漪,只是大多时候,伴随着思念而来的是自怨自艾与悔恨,唯有这些时候,她才能只专注于手中的事,安静地思念漪。
“你怎么……这么笨!”
怀中少女的低泣让她唇角微扬,但随即便品尝到了咸涩的味道,这一次不是依的。
“没关系的。”
过往的日子已是定数,未来的日子却是无法计量的漫长,终有一天,这一切都将只是她们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她如此坚信着。
六百余年过后,她的时间终于再一次流动了起来。
*
那一夜,两人饮尽了那坛桃花酿,同乐正依随手酿得的不同,这酒中氤氲的味道,无需细品便能尝出酿酒人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
乐正依不舍得用灵力驱散那抹醉意,奚墨寒便也由得她放纵一回,只不过到了第二天,便全心辅佐她调养起身体来。
取了一次心头血,便是有圣树疗愈,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很难恢复如初,虽说进入神墟后倒也不必第一时间去寻司黎,但除此以外所需面对的种种危险,便是已有经验,也不是能随意托大应对的。
“怎么样了?”
奚墨寒看向缓缓睁开双眸的乐正依,关切问道。
伸手握了握,雄浑的灵力在掌间凝聚,心口处传来的刺痛感不再似先前那般剧烈。乐正依扬了扬唇道:“基本上不成问题了。”
奚墨寒还想说什么,一声低沉厚重的钟鸣声传来,随即两人都察觉到妖界的灵力在一瞬间剧烈波动了起来。
“神墟要现世了……”
奚墨寒咽下未出口的话语,于乐正依身后站定,亲自为她梳理起头发来。
红绳在黑发间穿梭,系出寓意平安的绳结,随后将那枚灵簪取出插于发髻间,又细致地为她整理衣衫上的褶皱。
就如同寻常人家为远行的丈夫而担忧的妻子一般,乐正依看着这样的奚墨寒,心中又热又痒,在她将一切整理好后抬眸时,凑上去同她交换了一个气息绵长的吻。
“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