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乘香枕月

19、拾玖谋

　　关振国仍微笑着：“在下听王与景皇的便是，小女能得各位皇子的赏识，是小女之幸。”
　　笑话，要他把女儿代替兰陵的公主嫁给异国的皇子，他怎舍得？
　　可若在此时表现的不乐意，景皇必认为他对各位皇子看不上眼，两国关系若是因此破裂，那便是捡芝麻，丢西瓜。
　　方城笑，手随意一挥：“朕的儿子中，只有老三与老五老六未有正室，老五老六年纪尚幼，不如就让令千金瞧瞧朕的三儿子，如何？”
　　方斯微原先还在走神，乍一听父皇有意让他娶那关氏千金，手中酒杯一下子没拿稳，些许液体撒在了案几上。
　　沈居安嘴角勾起，果然，同她想的一点没差。她看向关夫人身边，原先立在那的窈窕身影已不见踪影，至于另一个姑娘捧着杯热茶独坐在那。
　　沈居安心里暗暗觉得奇怪，方才还以为关将军家中有二女，看来这位姑娘并非关氏女子，否则关将军必不会顾此失彼。
　　关氏善琴善舞，方斯衡早先就告诉过她，她也做好了充足的预备，她有足够的信心胜过关氏。

　　方城皱皱眉：“微儿，你这是怎么了？”
　　方斯微暗暗捏了一把汗：“回父皇，儿臣大病初愈，又经历丧妻之痛，恐怕当下无心风月。”
　　一想到身旁的沈居安就看着自己父亲撮合他们，方斯微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关振国点点头，刚想就坡下驴，却听方城说：“璧王府里最近是不太景气，需要一门亲事来冲冲喜。微儿，你也莫要一口否决，不如先见识见识这关氏千金的风韵，再做定夺，如何？”
　　方斯微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悄悄瞥了一眼沈居安，见她没什么大反应便点点头。
　　场中人都散开，有宫女搬上来一架架筝，足足八架，围了一个半圆。八名琴女低着头，从殿外走入，纷纷至琴前落座。
　　沈居安弯腰，拿过一边宫女呈上的帕子，慢慢擦拭着桌上的酒液，用只有方斯微听得见的声音耳语：“爷不必慌张，还请相信妾身。”
　　他点头，沈居安直起身，看着场景逐步布置。关雎鸠缓步从侧门进入，手持两柄玉剑立在场中。
　　侍卫们立即警惕起来，按理说，兵刃是绝不能带入宫殿的，方城却摆摆手：“今就为关将军破例一次。”
　　关振国拱手：“谢景皇恩典。”
　　四周慢慢静下来，琴女抬手拨弦，场中人抬手，两柄玉剑映着殿内夜明珠幽幽的蓝光，摄人心魄。左手直臂画弧，右手将剑抛起，从腰间快速攀骨而上，贴着白皙的皮肤，再伸直，稳稳接住玉剑。随即衣裙翻飞，关雎鸠正身，使起正儿八经的剑招，行云流水间掺着媚态百生。
　　沈居安咋舌赞叹，果真是兰陵数一数二的舞者，名不虚传。一曲《剑器行》，气势非凡。
　　关雎鸠踏着乐声，分毫不错，眼中温柔笑意似是要将人给融化。乐声悠悠收尾，关雎鸠缓缓定住，忽然四弦并作一声，之后便是鸦雀无声。
　　方斯微担忧地看了看沈居安，这关氏跳得实在是刚柔并济，灵气十足。虽然看着不是个正儿八经的练家子，但好歹出身将门，一身飒爽之气怕是无法比拟。
　　身边那人手已搭在斗笠上，方城已将目光移了过来，还未注意到她。
　　“微儿觉得如何？”方城瞧着方斯微瞧着那侍女失态了几秒的样子，心中有些奇怪。
　　“回父皇，儿臣以为，还是贱内能更胜一筹。不如让贱内给诸位宾客献丑。”方斯微勾唇，缓缓道。
　　殿中哗然。璧王的正妃方沈氏早在几日前因走水而亡，现如今他却说要让死人来跳舞……
　　众人皆打了个寒战。
　　不可不谓毛骨悚然。
　　方城也有些受到惊吓，扯扯嘴角：“微儿说什么呢，方沈氏早已……”
　　方城看着方斯微身边那自进来后就未曾发过话的白衣人快速摘下斗笠与面纱，露出一张绝色生辉的脸，笑着看着他。后半句话便卡在喉咙里，方城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这女子……难道是妖怪吗？这都能死里逃生？
　　沈居安见方城被自己吓傻了，歪头问道：“皇上？”
　　方城回过神来，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
　　方斯微转头，温柔地看着沈居安：“想跳什么？”
　　沈居安被他的眼神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关小姐方才跳的那首《剑器行》吧。”
　　剑器行，是前朝公孙氏自编的剑舞，以刚柔并济，英气不凡著名，原舞谱早已流失，现今流传下来的是后人根据前朝诗人所编的舞谱。
　　回到蒋氏身边的关雎鸠闻言，抬眼好奇地瞧了瞧沈居安。
　　学舞之人皆知，同别人在一场宴会上跳同样的曲子是非常掉价的，先舞之人占尽优势，会让宾客心中不自觉做比较，而珠玉在前，后者必要异常出彩才可能胜过前者，且曲子相同，琴女会有疲累，乐曲自然不如先前动听。
　　关雎鸠心中那么想，见沈居安走向侍女和光拿剑，还是小声出言提醒：“王妃……”
　　沈居安笑笑，乌黑的瞳仁映着关雎鸠单纯的脸：“不用担心，会如你所愿的。”
　　待沈居安走回场中，示意琴女开始。
　　同样的音调响起，沈居安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曲起与肩平，一滞，随即左手伸直上下画弧绕至身前，右臂摆动下推收掌，接着双手移至胸前，合十交叉，猛然挥开，便和着那曲声开始舞动。
　　方斯微看着连衣服都没换的沈居安，慢慢放松下来。她的舞姿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一收一放都好似精心度量。不似关雎鸠那般面若桃花，她面上严肃，嘴角绷紧，方斯微不禁也肃了神色。恍惚间好似看到满城风雪下，一枝寒梅傲立。
　　乐曲渐进尾声，沈居安双手展开抬平，脚尖点地旋转起来，衣裙翻飞，青丝飘舞。风姿绰约，超凡脱俗，无论如何的溢美之词都毫不为过。
　　一舞完毕，四下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了那段舞蹈之中，回不过神。
　　方斯微定定地看着沈居安，心中百感交集。
　　沈居安，你究竟还会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沈居安瞧着四下众人呆滞的模样，便知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她走回方斯微身边，低声问道：“爷可还满意？”
　　方斯微慢慢点头，转头看向方城：“父皇觉得如何？”
　　四下皆是宾客，十多双眼睛盯着方城，他就算有心徇私恐怕也难以服众。
　　“微儿所言极是，那么关家千金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方城犹豫半刻，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方斯微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转过头，用口型无声的对沈居安说。
　　“真有你的。”
　　沈居安笑而不语，直到走回方斯微身边，才压低了声音道：“爷，妾身跳的可比那乐坊的艺伎好太多了吧？”
　　方斯微瞧着沈居安两眼放金光，一双眼睛都快变成铜钱了，心里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女人这辈子是没见过钱吗？那么贪财。虽是庶出，好歹也是沈府的二小姐。沈风月怎么应该也不会亏待她到那个地步。
　　但想起沈居安出嫁那天头上戴着的那些劣质饰品头面，心又不自觉地一沉。
　　还真有可能。
　　若连金银这些俗物都不愿意给沈居安一点，那更别提关爱了。这沈居安。以前到底在沈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又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莫名的在意沈居安，方斯微别过头，有些不自在。
　　抬头看看皇座上的父皇，方斯微又有些头疼，他今后定会再找机会整沈居安，然后就给他塞别的女人。
　　他瞧着沈居安还在傻傻的笑着，竟也觉得轻松起来。这女人都不怕，他有什么好怕的。
　　比舞结束以后，众人打着哈哈把话题带过去，气氛也轻松了不少。沈居安也因为此时“贵为”王妃而被赐座。
　　方斯德坐在角落里，艳羡的眼神瞧着众人，低下了头，他坐在一片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模样。
　　欢歌笑语之中，一场晚宴接近尾声。沈居安抬起头四下瞧着，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是说好齐地与兰陵的使者都会来吗？怎么只见到兰陵的关将军，齐地的人却一个都没见到呢？
　　刚生出疑窦，沈居安立马将其压了下去。她在想什么，齐地的使臣又不可能有白家的人，就算有，她也是一个都不想见。
　　宴会仍在进行，沈居安瞧厌了这官场上的客套，便借口透气要溜出去走走。出了那万象殿的门，她才发觉竟已是月上枝头。晚风吹拂着她的面庞，不用戴着厚纱的感觉当真美妙。
　　后院中突然传来细若蚊呐的抽噎声，混在夜风中听不真切。
　　沈居安站定脚步，又听了片刻，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抬脚摸索着那声音的发源地而去。
　　随着她的考进去，那抽噎声渐渐清晰起来。又走了十几步的模样，沈居安停在了一丛低矮灌木旁。
　　一个小孩正蜷缩在树后，不断地抹着眼睛。看得出他已经很尽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音，却还是顺着晚风漏给了沈居安。
　　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小孩一下子止住了哭泣，警惕地转过身来盯着沈居安。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得整张脸有些滑稽可笑。
　　沈居安摸了摸下巴，这不正是那位燕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