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宋逍遥

3、第三章

　　清虚是被一阵七嘴八舌的闹声吵醒的。
　　他从床上坐起，花了十秒钟思考闹声从何而来，然后披上了衣服，慢悠悠地踱到屋后平旷的空地上。一圈小妖蹲在地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清虚悄无声息地伸长了脖子，方才听清他们正在争论今年的雪水不如往年甘甜。风信气鼓鼓地指着手心里绽开的一簇花：“这可是我今年开的第一丛，连颜色都比去年暗淡……”她话音未落，那头山茶也不服气了，两人吵着吵着眼见要打起来，一圈妖拉的拉劝的劝闹作一团，好不热闹。

　　清虚：“……”
　　时至暮春，融化的雪水在浅浅的河床上淌成清澈的溪流，犹带些许刺骨的寒意。他走近两步，手指一拢便凝出一个小水球聚在指尖，袖子一抖向身后抛去。
　　“师父——嗷！”蒹葭叫唤着捂住被弹中的脑门，“阿鹊说有人进……不对，你砸我干什么！！！”
　　清虚转头问：“阿鹊说什么了？”
　　“你砸我！我今天早起练剑了，你居然砸我——”
　　“啊？我没有啊，”清虚装傻：“我都没看见你，谁知道你自己撞上来。”
　　“你——”蒹葭气急，刚准备指责这种为老不尊的行为，眼见着清虚指尖又聚起一个水球，她摸了摸自己还滴着水的脑门，只好先抛弃尊严低声下气：“阿鹊说有人进这里来了。”
　　清虚见怪不怪，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人误入竹林，有的是本地人心存好奇，有时候是外地人迷了路，反反复复许多次，妖们也都习惯了。他“哦”了一声，摆摆手：“让阿鹊带你去吧，别让人家发现了。”
　　蒹葭瞪着眼睛，指指自己，又指指清虚：“——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有事，”清虚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叫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你能有什么事……”蒹葭小声嘀咕，清虚却不再理会，飞身翻入竹林不见了。

　　“……总之，他就是懒而已！”蒹葭下了定论。身边的阿鹊扇着翅膀，努力地跟上她：“我、我听说道长，有朋友来拜访……等等，你跑的太快啦！”
　　“是你太慢了，”蒹葭放慢脚步对她做了个鬼脸，“长着翅膀还跑不过我——咦，你说的人在哪呢？”
　　阿鹊扑棱翅膀又飞高了一些，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这里呀。唔，是一个小女孩，还有一个大人……”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阿鹊脸色一变收起化形，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落到蒹葭肩上。

　　如阿鹊所说，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扎着羊角辫，衣服打着补丁，细瘦的身子在单薄的衣服下微微地发着抖。她扒拉着半人高的杂草费力地往前走，但每走两步就会被满地青藤绊上一跤，疼得眼圈通红。蒹葭看不下去，几步跃到她身边：“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孩似乎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回过头，看见蒹葭的一刹那抖抖索索地往后退去，把自己缩成一团，满眼都是害怕。蒹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受打击：“我长的很吓人吗？就算觉得我不好看也不至于这样吧……”
　　女孩又往后缩了缩，怯怯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你是妖怪吗……不要过来，我不好吃的……”她磕磕巴巴地反复念了几遍，念得蒹葭莫名其妙：“不是，我不是妖怪，我是人，真的！你别哭了好不，我真的是人，不会吃你的，你这么瘦又不好吃——”眼看小女孩吓得一瘪嘴就要大哭，蒹葭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慌忙蹲下身解释：“不是，我不吃人，我开玩笑的啊，不骗你，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离你远点行了吧！”

　　她慢慢往后退到几步开外，举起手以示投降：“我错了我错了不逗你了，你冷静一下啊可别再哭了，再哭我就不管你了，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着。”
　　这个威慑显然比解释有用的多，小女孩擦着眼泪不敢吱声，慢慢的只剩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噎。蒹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尽量把声音放的轻柔，开口试探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李、李叔叔带我来的……他说要带我去买糖葫芦，我们、我们路过这里，然后他、他就不知道、去哪了……”
　　“走散了吗？”蒹葭皱起眉，“你说的李叔叔多高，穿什么衣服？我带你去找。”
　　女孩打着小小的哭嗝，双手比划了一下：“白、白衣服，大概有这么高，比你高一点点……”
　　蒹葭“唔”了一声，微微弯下腰，向女孩伸出手道：“起来吧，我带你找去。”
　　女孩犹豫了一下，握住她的手站起来：“姐姐，你真的不是妖吗？”
　　蒹葭气笑了：“你见过长得这么像人的妖吗？”
　　“可是我听妈妈说，竹林里住的都是妖怪……”女孩小声说：“而且我觉得，姐姐你长得像狐妖……”
　　“我就权当你是在夸我了。”蒹葭懒得理会她，心思全在赶紧找到她叔叔然后把这不靠谱的两个人送出门去：“怎么没看到人呢，奇怪，你们是在哪里走散的？”
　　女孩咬着唇想了半天：“我不记得了……”
　　蒹葭无奈，只得牵着女孩四处寻找。竹林地形复杂，又不巧有积雪融化，行路十分不便，女孩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两人兜兜转转足有一个时辰，蒹葭已有些不耐，终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呼喊着：“小安子，你在哪！小安子——”
　　女孩露出喜悦神色，松开蒹葭的手就向前跑去，边跑边喊道：“李叔叔，我在这里！”
　　蒹葭长出一口气，趁着女孩没回头拍了拍肩上的喜鹊。阿鹊会意，径自扇着翅膀藏到树丛里。
　　下一秒，穿着白衣的男人从树后绕出来，见到小女孩面色一喜，紧接着看到一边的蒹葭，又露出戒备神色，一把将女孩拉到身后：“你是谁？”
　　蒹葭有些不快，正欲开口，小女孩拉了拉男人的衣角：“叔叔，姐姐是好人，是姐姐带我找到这里的。”
　　男人打量着她，有些怀疑：“你……不会是妖吧？”
　　“……”蒹葭无语，小女孩早已耗去她大半耐心，此刻对着一个连道谢也不说的中年男人，更是懒得解释，只一句“出口就在前方，两位自便”，扭头就要往回走。

　　“等等！”那男人突然开口。
　　蒹葭顿住，刚迈出的脚又收回来。她慢慢转过身，脸色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四周响起细簌声，她袖口一动，四颗石子从她手里弹出，正正砸在不知何时布置在草丛里的细线上。男人脸色一变，眼看着埋伏败露，大喊道：“别躲了，快上！”
　　一瞬间蒹葭低头，躲过脑后袭来的劲风，竟是有三个大汉从她周围的树丛里跃起，不知不觉间已将她团团围住。蒹葭为寻人来，手无寸铁，站在四个大汉中间，竟然神色如常，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有自信你能逃掉吗？”男人步步逼近她：“我倒要看看，你们妖术再厉害，如何能以一敌四！”
　　他手中铁刀快抵到蒹葭咽喉：“不是很有自信吗，怎么不说话？”

　　蒹葭低头看着锃亮刀刃，坦言道：“我没想着逃掉。”
　　“我只是想问，你们这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问？”男人冷冷道：“你们妖为祸人间，残害百姓，以至生灵涂炭！我正是受山下百姓所托前来降妖除魔，还人间一个太平！”
　　蒹葭挑眉，又问那不远处早已被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是这样吗？”
　　“我、我不知道……”女孩哭着往后退：“叔叔你们……不是说带我去买糖葫芦吗……为什么要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蒹葭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看来这‘受百姓所托’是一厢情愿了？”
　　男人恼羞成怒，索性不再废话，四人一同动身，手中四道刀光如流星凛冽向蒹葭扑去。

　　阿鹊扑闪着翅膀急冲冲撞进清虚的窗口，差点打翻他的茶杯。清虚伸出手扶住茶杯，把膝上摊开的书合好放在一边，这才抬起眼睛，不紧不慢地问：“出什么事了？”
　　阿鹊上气不接下气，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不好了，蒹葭、蒹葭被那几个人困住了，就是今早闯进来的那些人，他们……”
　　清虚抬手止住她的话，笑道：“无妨，已经有人去了。”
　　阿鹊愣了：“谁？”

　　蒹葭侧过身，借力将男人撞向身后，手肘一顶，两人惨叫着摔出去叠在地上；她跳起躲过横劈，左腿勾住大汉的肩，右腿猛地向左扫去，一个旋身两个脑袋便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四个大汉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蒹葭轻巧落地，看着一地惨状，拍了拍手，有些嫌弃：“早知道是这些纸糊的功夫，就不花时间陪你们玩了。”
　　她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没好气地指向竹林前方的出口。眼看着对方跌跌撞撞地逃离，蒹葭心中烦躁，不再看地上瘫着的人，转身就走。
　　谁料一刹那男人抬头，指尖射出一道银光直指蒹葭后脑。

　　蒹葭瞳孔一缩，猛地侧身退避。
　　许久，银光却并未闪过她身侧。她转过身去，方才发现有人立在她身后，黑发黑衣，指尖夹着一枚银针。
　　“你是谁？”地上男人不甘地开口：“你怎么会接住我的……啊！”
　　银针插在了他背上。那人踢了两脚男人，确定他已经昏迷，终于慢悠悠转过身来，眉眼带笑，向她躬身抱拳。

　　“道长新收的弟子，叶安然。——师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