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宋逍遥

2、第二章

　　蜀地的青城山下，有一片竹林。竹林并不广袤，只有一两亩地，但每当有人好奇进入之后却总会发现自己绕来绕去又回到起点。当地人称是竹林成了精不愿外人触碰，于是渐渐再没有人踏入这片安静的土地。
　　事实上，竹林中的确有妖——还不少，蜀地被称作天府之国自然是灵气充足，竹林中的万物日复一日生长，生出神智也并不稀奇。只不过，所谓的妖，似乎与人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具体表现在，它们非常，极其，特别地，喜欢八卦。
　　竹林虽设有法阵，但再大也不过一亩三分地；妖虽不少，但最多也不过二三十个。更何况，妖中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不入人世，潜心修炼……年复一年呆在这方天地，难免会有无聊的时候。因此，每年妖们都会挖出一个新八卦，并将之作为一整年的话题。天顺十二年是花妖和兔妖谈了恋爱，天顺十三年是狐妖被一条龙掳走做了媳妇……
　　奉天元年，是清虚道长在竹林中捡到了个弃婴。
　　婴儿是不知被哪个当地人扔在竹林中的。众妖发现时却因她周身的不明妖力阻拦无法靠近，无奈之下求助清虚道长。清虚衣袂飘飘须发皆白，毫不费力穿过屏障便轻轻将婴孩抱起走了。小妖躲得远远的，见清虚分毫不惧那妖力，惊道：“道长不是人类吗？他怎么能靠近……”
　　“废话。“旁边的妖敲他的脑袋：”竹林中的阵法都是道长设下的，你真以为他是什么普通的人类吗？道长来到这里修行的时候，你我还没化形呢。”

　　“蒹葭！蒹葭——别睡啦！”
　　少女睡眼朦胧地被从床上拉起，半睁着眼睛连续打了几个巨大的哈欠，眼看着又要倒向床上睡回笼觉去，兔妖无奈，只得贴着她耳朵大喊：“清虚道长下山去啦！！！”
　　蒹葭一个激灵，上一秒还无精打采的面容瞬间容光焕发起来：“真的吗？”
　　“真的，道长下山前嘱咐我监督你练剑——喂，蒹葭！”
　　兔妖看着那一瞬间消失在窗口的身影，叹了口气，认命地帮她收拾起房间来。

　　蒹葭飞奔在竹林中，地上的落叶被她踩得咔咔作响。竹林中处处相似，足以让人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她时不时向左绕一圈，向右跳一步，看上去像一个误入的游人般四处乱撞，面上却没有丝毫不安，反而带着轻松的笑意。她跑了足有半个时辰，看到熟悉的石洞如预期中出现在眼前，终于呼出一口气，轻车熟路地避开一地法阵，摸向黑漆漆的洞口。
　　“蒹葭。”熟悉的声音响起，蒹葭全身一僵，讪笑着看向面前摸着胡子的老头：”师、师父，你在啊……“
　　清虚哼哼了两声：“你还是道行太浅，真以为能骗过为师吗？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所以根本没有下山！”他抚着胡子似乎颇有些得意，”想跟为师比，再修炼个几百年去吧！现在给我练剑去——你做什么？”
　　蒹葭蹲在离他半步远处，手里握着一根树枝，扒拉几下树叶翻出刻着咒文的泥土，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师父，你法阵露出来啦。”
　　“你你你——”清虚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见蒹葭飞快地在地上划拉几笔，硬生生将一个幻形符改成禁锢符，清虚无奈，只得笑骂一句”回来再收拾你”便撤回了幻身。
　　蒹葭看着白光中消散的人形，嘿嘿笑了两声，闪身进了洞口。

　　“上次闯进来那个小胖子你们还记得吗？我下山去的时候，听村民说他追着隔壁闺女死缠烂打，几次被人拿扫把赶出门……”
　　“行了行了，阿鹊你这故事讲了百八十遍了。”十几个声音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阿鹊涨红了脸：“反、反正我就知道这件事，不想听就算了。”
　　铃兰忙出来打圆场：“那不如，让青竹来讲罢。前些日子他正好下过山去，左右有些见闻能说来听听。”她向不远处安静坐着的青衣男子使了个眼色，众妖的目光便都纷纷落在他身上。
　　青竹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成了焦点，但接收到铃兰求助的目光，只得尽力从脑海中搜刮出些什么：“唔，我夜里路过京城的时候……看到有很多人提着灯在大街上走。”
　　这话听来无聊，众妖或多或少露出失望神色，遂放弃青竹打算另寻话题。铃兰却一拍手，语气中难掩兴奋：“青竹所说的，可是上元灯节？”
　　“什么上元灯节？”阿鹊探出脑袋，几双好奇的目光转回铃兰身上。铃兰双手比划着，“上元灯节，就是人族最盛大的节日之一。我曾经见过一回，有很多人在街上走，水里有漂亮的花灯，还有会飞到天上的烟花——”
　　妖们睁大了眼睛，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铃兰描述的灯火夜。一片惊叹声里，黑暗中蹿出个人影，大剌剌坐在铃兰身旁。
　　“上元灯节真的有这么热闹吗？”蒹葭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摇着铃兰的手臂：“铃兰姐姐，再多讲一点吧，我也想听听。”
　　“去去去，又是翘了练剑来胡闹的吧。”铃兰把她的爪子拂下去，“道长回头可别找我算账——有什么好讲的，我也只见过那一回。我们妖可不像人，踏足红尘是要遭报应的，就是像青竹那样万般小心，这么多年也不过两三次而已。”
　　“终年都呆在这里，不会觉得无趣吗？”蒹葭托着腮问。一圈大小妖面面相觑半晌，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人有人行的路，妖也有妖走的路呀。”风信拍拍她的头：“对我们而言，有这一方天地就足够了。人世的繁华相比起千年的寿命，只不过是水里的月亮。”
　　“蒹葭终究是孩子心性。”铃兰半开玩笑地俯下身看她：“不用担心，你是人又不是妖。若有一天无趣得受不了了，离开这里就是。”
　　“我才没觉得无趣。”蒹葭小声反驳：“这里挺好的，我才不走。”
　　铃兰一愣，失笑道：“怎么，不想去看上元灯节了？”
　　“我只看几眼，看完就会回来的。”蒹葭叉着腰，底气十足：“师父说过，在世俗中有牵挂才会被红尘所绊！我无欲无求，在这里呆的好好的，才不去踏足那什么劳什子红尘。”
　　“是是是，蒹葭最厉害了，什么都难不住你……哎，下一个到谁了？”
　　兔妖气喘吁吁地闯进洞口：“蒹葭，可算找到你了……道长说你今天不练剑，就没有晚饭吃了……”
　　“得了吧，哪次晚饭不是我和铃兰姐做的。”蒹葭哼了一声，“我才不练剑，有本事就让他自己来把我抓回去。”她越想越气，恨恨道：“偷偷摸摸自己下山吃桂花糕的可恶老头！”
　　“道、道长还说，如果你们能把蒹葭抓回去练剑，”兔妖上气不接下气地抛出一句话：“他就给你们带山下醉仙楼的桂花糕。”
　　蒹葭面色铁青拔腿就跑，十几根长长的藤蔓拔地而起将她捆了个严实。一圈人影团团围住了她，为首的铃兰笑得和蔼可亲。
　　“走吧蒹葭，我们会想你的。”
　　“——饶了我吧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