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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都巨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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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于伯宣接了圣旨,到皇宫中与周帝和周后辞行后,便回到府上准备启程,一向不喜欢兴师动众的他,只向皇上申请要张雍随行。皇上想着张雍自小便跟着他,而且有一些武功傍身,便也未逆了他的意,批准了。
除去一些衣物,他携带最多的便是书籍。
此去宝支,要取道九卢、崇由和绛水,一路上山路崎岖,携带如此多的书籍多有不便,可是他却执意如此,一本也不肯丢下。
张雍劝诫不得,便也由着他。
都已装整完毕,正准备上路,却见大皇子于伯钦一人伫立于府外,倒像是等了许久。
“哥哥,你怎么不进来,反倒在外面等着。”于伯宣见哥哥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有些不解。
“我也刚……刚到一会儿。”于伯钦答道。
“宣儿,你且先……先去宝支,我想用……用不了几个月父……父皇便会下……下召宣你回江……江都的。”
“嗯。”于伯宣倒不觉得宝支是什么苦寒之地。
“哥哥,父皇母后就劳烦你多多照顾。我见父皇最近身体不适,之前在御书房与我谈话时竟也咳了血。我这一去,回来怕也要费些时日,你府中无事,便勤到宫中走动走动。父皇母后见了也会欢心。”于伯宣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又叮嘱了一番。
“你……你放心,我会时……时常去看望父……父皇母后的。”于伯钦因为口吃,不大愿多说话。便握了握于伯宣的手,以示送行之意。
“哥哥,我要启程了,你且回府吧,天寒地冻的,你别染了风寒。”
于伯钦未应答,看着弟弟上了车还在府前伫立了一会儿。
他想不明白,父皇即便再嫉恨贺九懿,也断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弟弟,更何况是贬去荒无人烟的宝支。不过从小到大,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父皇母后不会强迫他去想,他自己也懒得动心思。这一次,他不懂,不过在他心里这也不打紧,只要弟弟离了江都便是好的。他盼望父皇母后能够多看看他,只有弟弟不在了,他们才会注意到他。
于伯宣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已经到了九卢境内。
九卢临近江都,自古以来便因多山且险而成为江都的屏障。从前于伯宣只在书上见过别人描述的九卢,如今自己真真切切地到了这里,竟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不断地撩开车窗,探头看外面的风景,竟一点也不觉得寒冷。江都虽好,可是他并不喜欢,他喜欢自由自在,喜欢无事时弹弹琴,作作画,静下心来时写写书……父皇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一心要把他推向皇储的位置。这次被贬,反倒成全了他闲云野鹤的梦。他已无力挽救那些前朝遗作,便只尽力不让自己去想。更何况,他知道梦终究是梦,要不了多久,父皇便会召他回江都,他有必要珍惜这次在外的时光。
行到一处岔路口,路边有一座亭子,看起来甚是雅静。
“张雍,停车。”于伯宣来了兴致。
“公子,怎么了?”张雍问道,随即勒住了马。
于伯宣下了车,缓步走到亭子里。
张雍忙上车拿了大氅下来,生怕冻到了他。
“公子,这里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快些上车吧,免得冻坏了身子。”张雍边说着边把大氅披倒了于伯宣身上。
“不碍事。难得有这么好的景致,咱们欣赏片刻也好。”于伯宣答道。
张雍附和着,却实在没想明白这里的景色究竟哪里好。
不外是一座孤山,山脚下一座亭子罢了,这样的景致在江都也不少见。不过他想公子歇歇也好,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不曾这样连夜赶路,休息片刻,再行一会儿车便可以到九卢的城镇上,到时候找间客栈安置了公子。休息一晚,明天一早便可继续赶路了。心里这样盘算着,张雍倒也跟着安心了起来。
这会儿江都城内已经开始挨家搜查,凡是家中藏有前朝旧书旧画的一律都要被抓到官府,先行关押,后续安排提审。当权者的法令一下,底下的官员们便“不遗余力”地实施。官兵不分黑天白夜地敲门搜查,弄得城里人人自危。
有百姓抱怨丹青坊的画师无事生非,有百姓抱怨贺九懿死后还害得大家不得安生;有百姓怨恨官兵假公济私,借着搜家的由头搜刮百姓。却没有百姓敢抱怨下达这个法令的当权者,做奴才做久了,从来喜欢百依百顺的江都百姓已经不会去思考问题的根本。
将军府藏书甚多,南青还在想会不会受到波及,眼见着这一轮一轮的搜查已经接近尾声,将军府仍未见半个兵士,她便放了心。上面下的命令,下面的必然要遵从,可是要如何遵从,就要看实施的人如何做了。
江都作为国都,自然是首当其冲。周国境内的其他城市也紧随其后。
待到于伯宣到达崇由境内时,搜查也已经在此地风风火火地展开了。
他不愿听到这样的消息,更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因此特意着张雍挑选了一家已经搜查完毕的客栈。这家客栈在崇由的远郊孤零零地立着,远离城中繁华之地,掌柜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人很和善。如此种种都甚合于伯宣的意,赶了一天的路,他便早早上楼歇下了。
睡到半夜,他的身体竟有些不适,发热咳嗽起来。
张雍听到隔壁房间不断的咳嗽声,便穿了衣裳过来敲门。
“公子您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碍事,许是在九卢那日白天有些冻着了。”于伯宣回答道。
“属下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吧,明天要赶路,怕您的身体吃不消。”张雍试探着问道。
“也好,那你快去快回吧。”于伯宣也很担心自己会误了到宝支的时间。他从小得周后悉心照料,不曾如此辛苦过,这两天舟车劳顿,有些疲乏,加上在九卢那日,在山脚下停留时间过久,寒风入体,现在无力感一阵一阵袭来,只感觉浑身上下软绵绵的。
张雍应了声便出了客栈,可是刚到崇由不甚熟悉情况,加之夜已经深了,他走了好几条街,竟未见有医馆开门。
另外一边,客栈的大厅里,又来了搜查的官兵。
“官爷,咱们小店您上午刚刚来搜查过了。”掌柜的一脸谄媚。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带头搜查官兵却是不讲半分情面。
“现在夜已经深了,客人们都睡下了,您现在搜怕是不是十分妥当。”掌柜的好声好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要递给带头的官兵。
“就这么点钱,你打发要饭的呢?”带头的官兵语带嘲讽。
“小店确实是没钱啊,咱们已经搜查了几天了,近来都没什么生意。小的不敢欺瞒您啊。”掌柜的言辞倒是恳切。
带头的官兵却是不依不饶。
“我们奉了上头的命令,不敢有懈怠。你这老头不要碍事,免得我们抓了你去官府。”
说着便一把推开了掌柜的,掌柜的年老,禁不起这番折腾,被推倒在了地上。想着这么搜下去,自己的店怕是也开不成了。
“我和你们拼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掌柜的一下子腾地而起,拽住了带头官兵的腿。他们见惯了低眉顺眼的“良民”,不想今天却遇上了硬茬。想着这客栈十分偏僻,倒也不像是有人会来住的样子。这官兵一脚把掌柜的踢倒在地,竟下令手下的兵士放火烧了客栈。
掌柜的只当他们要勒索钱财,却万万没想到如今当官的居然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使不得,使不得呀,楼上住着宾客呢。”掌柜的声泪俱下。
带头的官兵却只以为这掌柜的是在诓骗他。任由手下的兵士在客栈四处点火。掌柜的被踢到在地已经无力起身,带头的官兵只差人把这个老人押走,准备带到官府大牢。
于伯宣由于身倦体乏,张雍走了不久便昏睡了过去,全然不知外面发生的一切。
待他闻到一股子烟味窜进鼻子,强撑着身体下床,打开门却见楼下已经是一片火海,大火已经蔓延到了楼上。他纵是想跳楼求生,怕也不能了。更何况他也实在舍不下这些书籍。
“许是命中注定,就当我替父皇赎了罪过吧。”他喃喃自语到,想到了七年前,父皇在前宁皇宫的欢逸殿放火烧死武安帝的场景。
张雍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家亮着灯的医馆,便赶紧拖了大夫到客栈。
不想到客栈却看见,这里已经烧成一片废墟,登时失了主意。
他自责为什么要扔下公子一个人,可是此时此刻自责却也毫无用处。便赶紧擦了泪,奔进了废墟里,灰烬里还有些火没灭干净,他的手和脚已经被烫伤,但是他顾不得这些,只希望公子没有在里面。可是天不遂人愿,他还是在一堆灰烬里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掌柜的说,这个客栈远离城镇,加上近期官兵搜查已经好几天没有客人,他们是这几天唯一的客人。他本想寄希望于这个不是公子,是掌柜的,可是尸体旁边的玉佩却由不得他不信。
他不敢想自己从小崇拜的公子,那么怕疼的公子,竟然被活生生烧死在这客栈里。他原以为公子以后会继承大任,会对百姓施仁政,会是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不想却会这样的死掉。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谁能想到仅仅是一个搜查法令竟会要了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的命。怕远在江都的周帝也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