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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的笑蛊惑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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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笙最喜爱晴朗的夜晚,是的,他爱这么形容那样深邃清明的夜晚,那是晴朗的。正是在这样晴朗的夜晚,众星才会出来漫步,他最爱画的就是这样的夜晚,总是画上一副又一副停不下来。
其实白天的行程已经让人很疲惫了,但看到这夜晚,徐笙就会想起曾经在姥姥家的时候,他从小和老人接触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家,而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他害怕孤独,但却也无意中习惯了这种孤独。
疗养院白天偶尔会有一些老人和情况不太严重的病人出来遛弯儿,他们白天的时候也碰到过几个,他想晚上是决计不会有人出来了,无论是什么人,因此他敢于放心大胆的偷溜出来独占那么一大片天空。
然而他却发现他错了。
“徐笙?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老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无奈地对视着,然后老严先严肃不下去了,徐笙抢着先说到:
“我在外面画画,老严你看,今天的夜晚特别晴朗。”
“我说了你那么多次,看来你仍然‘执迷不悟’,为什么那么喜欢画?”女人的脸上突然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好像突然让你不相信她姓严,而是应该姓什么林、刘什么的,那样近人情的、普普通通的姓。
“因为好看。”徐笙嘿嘿笑着。
严老师面对这样纯真的少年还能说什么呢,她也笑了。
“那您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休息呢?您今天比我们可累多了。”徐笙知道,他们走的路,严今夏一步都没有少走,而且甚至她走的路,说的话是他们所有人的总和。
“人到了我的年纪,总是有些事情会想的让人睡不着。你可不要在外面呆太久,早点回去,梁远没拦着你?”
“没有,他都睡了我才出来的,老师你放心吧。”徐笙特别仗义地说。
严今夏温和地一笑,就踏着缓慢的脚步翩翩地去了。
徐笙笑着摇摇头,他又坐下来继续画。画了一会儿他却总感觉有一个人还在看他,或者说,在看他的画,他抬起头四处看了看,什么都没有看到。等到风吹的他有些冷了,他才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徐笙回到屋里之后,在床上坐下来,在睡前整理了他的背包,他发现他把一支笔落在哪里了。
明天回去拿吧,他想。
“你确定是这儿吗?”梁远一头雾水,“我就说你晚上不好好睡觉,非要出来画画,准没有好事情。”
徐笙一边低头沿着小路找,一边回他:“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嘛。”梁远摸摸头,脸上却没有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先回吧,我再找找,找不到就算了。”
梁远说:“好吧,那你好好找找吧,你都用了那么久了,再换新的也不太适应吧,我听老严说下个月有比赛,主要是……有钱拿!”
徐笙说:“知道啦知道啦。”其实最重要的不是有钱拿,在徐笙看来那场比赛是很有分量的一场比赛,评委里有很多艺术届的知名人士,如果能拿到第一名,就相当于说是获得了他们的认可,这是很不容易的,但确实是自己的一个机会。那支笔确实自己已经用了许久,也确实舍不得,但是如果真的找不到了,他也只能再换一根了。
徐笙在昨晚的地方四处乱转,刚开始还顺着路在走,后来走着走着就走到没有路的地方去了,而笔还没有找到,他丢了笔又迷了路,不由地感叹到:“完啦!你人财两空啦!”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懊悔地揉着头发,眯着眼重新找路,可脑海中又在重新回想昨晚的经过,一时之间徐笙觉得脑海中十分嘈杂。
正当徐笙打算重新开始他的“旅程”时,他感觉背后有人轻轻地拍他。
他转过身来,看到眼前的人穿着一身条纹的病号服,有点褪色,大约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模样,戴着眼镜,眼镜背后有一双大眼睛,脸色有些苍白,但很好看,头发略微有一点点长,但此时也许是因为要与人说话了,两颊上都汹涌着红色,这真是个高高瘦瘦挺好看的男孩儿,徐笙想,比自己还好看。
“这个,是不是你的?”他递出来一支笔。
徐笙惊喜地叫出了声:“哎呀,是我的!”
那男孩儿把笔塞回徐笙的手里,低着头说:“我,我捡到的。”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徐笙开心得很,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见那个男孩儿转身要走,他情急之下只能抓住他的胳膊:“你从那边一直跟过来的?”
他碰触到男孩儿胳膊的时候,男孩儿几乎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那男孩点点头,也不说话。
“那你怎么不早点给我呢?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徐笙有些哭笑不得。
男孩儿脸一下变得通红:“嗯……”他不是很想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徐笙见没有回音想了想又问道,“我画画的时候,你是不是在?”
“嗯,我,我看你在画画,就想看看,但是昨天还有那个阿姨在,我就……”男孩儿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徐笙点点头:“那是我们的老师。”
“哦。”
两人在原地干巴巴地杵了一会儿,还是徐笙先开口了。
“我要回去了,不然一会我朋友要找,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萧眠。”
“草字头的萧吗?”
“嗯。”
徐笙等了一会儿,见对面还是不说话,他就不得不问到:“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吗?”
“我……那你叫什么名字啊?”男孩儿问道。
“我叫徐笙,是竹字头的那个笙,你能帮我带带路么?我昨天才刚来。”
男孩儿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僵硬地走在了徐笙地前面,至少从徐笙这个角度看是这样。徐笙心里有些难过,萧眠的爸爸妈妈怎么会把他送来这种地方,那病号服都发白了,感觉他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两个人从一幢幢楼间穿过,阳光从缝隙里面时不时打到萧眠身上,徐笙发现萧眠特别的白。白到什么程度呢?按照徐笙当时的形容词储备量,大概就是白的太阳一照就发光……
徐笙见萧眠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也就乖乖地不再说话。萧眠带着他左转右转,终于回到了原来徐笙丢笔的地方。
“到,到了。那,那我走了。”萧眠犹犹豫豫地说。
“谢谢你啊!不过怎么感觉我去的时候也没用这么长时间呢?是走了别的路吗?”
“啊,我,我就直接带了大家走,走的多的路。”萧眠偷偷地在背后绞着两根瘦长的手指头。很久以后徐笙才知道,每当萧眠撒谎的时候就会这样。
徐笙朝他挥挥手:“那我走啦!再见。”
萧眠也腼腆地笑了笑,嘴里轻声说着:“再见。”
所有人在这里呆过两天之后,闲下来的时候都开始画画,在这里的工作人员都能看见有拿着画笔的小孩在微风和煦中或闭目沉思,或两眼发直地盯着远山,或嘴里念念叨叨不知所云。他们姑且把这些奇怪的现象都归结于搞艺术的孩子的世界他们这些凡人难以理解。
徐笙今天没有画夜晚,他在画水。
梁远从一边探头过来看他:“你怎么不是画天就是画水,你是不是心太平和了,以后要出家做和尚啊?梁远两手合十,把画笔夹在手心,又摇头晃脑地说:“施主,我看你有慧根,不如就跟贫僧一起,度化众生吧……”
“你说什么呢?就你厉害,”徐笙抽空也扭头看了一眼梁的大作,只见两只鸭子在他的画布上打架。徐笙笑着说:“你好,多画几只,像马良一样,今天晚上所有人都能吃顿好的了。”
梁远还极力保持着他那悠远的声调回应道:“在下奉扬写实主义……”
徐笙被他整的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想搭理他,自己轻轻叹了口气,最近画什么好像都有些不太对,他画夜晚画的太多,画到画什么,那些都是静止的感觉,所以他现在只敢画画水,不然被老严看到了,又要说他,他也是害怕听老严教训的,尽管梁远听过的教训都快赶上这个话唠自己说出来的话了。
徐笙现在面对着这夜晚,和眨着眼睛看他的星星,无奈极了。
他想,都是它们太美,引诱着自己一直去看,现在画什么都像是一副要出家的样子,梁远并没有说错么……呸呸呸!什么出家,都是梁远这个王八蛋!
忽然间,在虫鸣和微风交错着的夜晚,他听到有窸窣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居然是萧眠,还穿着那件病号服,那些条纹在微风里扭动。
萧眠有一点尴尬,他努力地解释自己的来意:“我,我看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想问问你今天还画不画了……”
徐笙说:“我么……”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画了。”
“为什么?”这时候徐笙好像都看不到之前从萧眠的脸上看到的那点血色了,所以他睁大了眼睛又要仔细看看,天太黑了。
“我画了太多夜晚,画的自己画什么都像是宁静的夜晚。”
“原来还会这样吗?”萧眠有些不解。
徐笙笑了笑:“没事的,都会这样的。老严还和我们讲她小时候刚学画画的时候,就喜欢画船,结果最后画的楼像在水上飘着。”徐笙想,真奇怪,感觉这个人一靠近心里就更平静了。
萧眠笑了笑,他一看就很少笑,所以显得有些僵硬:“我们这些人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我就是觉得,你画的夜晚,很好看,很像我家乡的夜晚。”
“你不是这里的人吗?”徐笙好奇地问。
结果萧眠根本就没回答他的话:“你……我能带你去个地方吗?”
徐笙一愣,“你要带我去哪?”
“就,就是还在这里,是院里的一个山上。”
“这里还有山?”徐笙惊叹道,看来是自己小瞧了这所疗养院的规模。
“有,有的。就是不在这里的人不知道,其实也有不少人常去那里走走的。”萧眠突然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徐笙毫不犹豫地说:“那你带我去吧。”
很多年以后会想起这一刻,徐笙都觉得一个不怎么笑的人突然笑了实在是一件非常蛊惑人心的事情。
萧眠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不抱希望的试探竟然有了结果,对徐笙的大胆有些难以相信,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听到身后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让他确信徐笙真的是还在跟着他的,他又偷偷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