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关三劫》午言

8、好钢与快剑

　　从那天之后，孙嬷嬷和园中人对我更加冷淡，冷嘲热讽也没有了，我和娘的日子虽然平静，却非常冷清。
　　我再也不到那柳树林中去，任凌楷几日之后却再次出现，他毫无声息的站在我的房间里时，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千凝，真以为这样就躲得了我了？”
　　“我……我不做你的奴才。”
　　他呵呵一笑：“你真是个较真的家伙，跟我来，我陪你玩，教你识字念书，教你弹琴下棋，也可以教你轻功武艺，总比你呆在这个院子里强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莫非是见硬的不行，想来软的？糖衣炮弹？我能不能只吃糖衣，不要炮弹？
　　“不要吗？”他挑眉看着我，美丽的狭长眼眸摄人心魂。
　　我心动了，不只被他的眼眸闪了神，而是为他的诱人条件说中了心。呆在这院子里，无聊气闷，坐井观天，活像无期徒刑，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虽然我依旧充满不安，但这不是我困守的借口。
　　“主子哥哥，我要，我要跟你玩！”我跳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他抱起我，笑道：“这会儿才有点像个孩子！”
　　他抱着我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飘出院落，我伏在他身上，看着身后那离得原来越远的偏僻院子，闭上了眼睛……我终于肯在这里，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他带我偷偷进了避暑山庄的书房，那书房只有皇帝在的时候会使用，平常的时候都处于闲置状态。书房里的书籍摆了满满四壁，我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此刻还是看得眼花缭乱。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馀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任凌楷教我识字了，虽然我早就识字，但是繁体字和简体字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全当是重新学了一遍，只是我学习和接受的速度非常快而已。
　　在现代，识字的第一课都是认拼音，在古代当然没有拼音，任凌楷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这篇《千字文》，他带着我读了一遍，然后让我自己读一百遍，熟悉这些字。
　　我只读了三遍就已经很流畅了，任凌楷非常惊异：“千凝真聪明，可造之才也！”
　　我洋洋得意，将书一甩，道：“主子哥哥，教下一篇吧！”
　　任凌楷笑笑，翻了几页，拿给我，我一看: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诸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竟然是《百家姓》！
　　他教了我一遍，我就把所有的字都认识了。
　　“千凝，我会离开一个月，等我回来，这些东西你都要会背。”
　　正沉浸在得意中的我犹如遭遇晴天霹雳：“背？认识不就可以了，还要背？”
　　任凌楷把书塞到我手里，坚定的道：“要背，错一个字，罚抄三百遍，等我回来再教你写字。”
　　我呆呆的看着他：“主子哥哥，不用了吧？”
　　“要么你就不要学，要么就学好，千凝，可不要第一次写字就是罚抄书啊！”
　　我垮下脸来，这古人的读书法真是要人命，我在现代尚且不喜欢认真读书，何况现在？只好胡乱找着理由：“主子哥哥，不是都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我又不要考状元……”
　　任凌楷的脸一沉，斥道：“是谁说的这句话？”见我不答，又道，“那都是懦弱无能的女人，千凝，你想和她们一样？”
　　我摇摇头：“我不会成为和她们一样的女人，但我也不想天天念这些文言文。”
　　他大笑：“文言文？千凝，读个书你也有这么多的破理由，以后我还怎么教你？再说一句，我可就不陪你玩了，让你天天跟那些‘无才便是德’的女人呆在一起。”
　　“不要！”我着急的大叫，跳起来把书抱到怀里，“不就是千字文和百家姓吗？不用一个月，我三天就能背熟！”
　　“那好，我再加一篇《三字经》，放在一起背吧！”
　　我中了任凌楷可恶的激将法，他潇潇洒洒离开了，可害苦了我，在刘稳婆的监视和帮助下，我每天都要偷溜进书房里，背文言文，而且是繁体字竖排的文言文。
　　不过，读书虽然辛苦，却让我的日子一下子充实起来，不会再无所事事，也不会再胡思乱想，就是每天睡在床上，也不用瞪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床帐了。
　　没几天，我就在书房里找到了新的惊喜：琳琅满目的诗集、词集、散文、甚至还有小说，虽然这些书的娱乐性远远不足，但是比起来千字文三字经还是耐看了很多。书房成了我在避暑山庄里除了娘亲之外的第二个寄托，靠墙的大书橱里有一个宽宽的空隙，正好可以容下我小小的身子。
　　一个月之后，我正躲在书橱里面看杂剧《桃花扇》，虽然故事早就熟稔，但这剧本写得词句清丽，极适宜握一卷在手，慢慢读，细细吟，原来生活的节奏放缓了之后，这些词句真的是消闲娱乐的最佳物品。
　　“寒风料峭透冰绡，香炉懒去烧。血痕一缕在眉梢，胭脂红让娇。孤影怯，弱魂飘，春丝命一条。满楼霜月夜迢迢，天明恨不消。”
　　意思虽然看不太懂，句子倒是朗朗上口，默读了几遍，我竟然抱着书在书橱里面睡着了。
　　“千凝今天没来么？”
　　任凌楷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眼前一片昏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少圣主，奴婢一天都没有看见她。”刘稳婆的声音。
　　任凌楷在找我？他回来了？我揉揉眼睛，正想出去，但看到手中的《桃花扇》，身子又定住了，恩，这个可不太好解释……
　　“哼，小丫头是不是没有做好功课，躲着我呢。”任凌楷笑道，“算了，我明日再来看她。”
　　我撇撇嘴，谁躲你了？要是你看到我现在都能看《桃花扇》了，不吓一跳才怪，千字文百家姓算得了什么？
　　“少圣主，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刘稳婆低声敛气的道。
　　“说吧。”任凌楷似乎心情不错。
　　“少圣主，千凝不过是一个普通奴才，虽然比其他孩子聪明了一点……但是，少圣主似乎不需要每天来这地方特意教导她，这里毕竟是皇家行宫，您来来去去的实在太冒险……”
　　“刘嬷嬷，看在你是个忠心老奴的份上，我今天不妨就告诉你，千凝是一块好钢，我要把她磨成一把快剑。”
　　“少圣主，依奴婢看，快剑虽然好使，却不一定服帖，小心伤了自个儿的手。”刘稳婆道，“奴婢有个主意，可以把剑身上扎人的刺给除了。”
　　她故意停了下来，任凌楷冷笑一声道：“刘嬷嬷，你卖关子卖到我头上了？”
　　“奴婢不敢，奴婢是想……”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主意，你是想动千凝的娘亲，用李佳氏牵制千凝，让她不得不听我们的话。”
　　“少圣主果然英明，您看……”
　　“不行。”任凌楷断然拒绝了，“若是别人，这主意可以用，但是对千凝，这就是下下之策。刘嬷嬷，千凝的事儿你不用再多说，我已经有了主意。”
　　“少圣主……”
　　“下去吧。”
　　刘嬷嬷走远了，我缩在书橱一角，瑟瑟发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别有心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肯单纯的对待我？
　　任凌楷在屋里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走了，侧门“吱呀”一声轻响，我神使鬼差的开口叫道：“主子哥哥！”
　　任凌楷的脚步声一滞，再也没有声息，我闭上眼睛，他走了么？
　　“千凝！”任凌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叩响，我攸地睁开眼睛。
　　“终于肯出声了？”他的眸子就近在眼前。
　　我抬头，有些疑惑，有些愣怔。
　　“你躲得虽然严实，但呼吸却一声比一声粗重，我会听不到？”他冰凉的指尖擦过我的脸颊，抚上我急遭遭的乱发。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听见那些？”我甩开他的手，闷闷的道，“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真的不想吗？你在这里，是皇家行宫里的奴婢，而且是最低贱的苏拉一级，要干一辈子的杂活，如果逃跑，还要株连你的娘亲，你确定你要这样？”
　　“我本来不是这样，是你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的！”
　　他一楞，继而道：“千凝，你是不是忘了，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你的亲娘给杀了？你既然活了下来，就要活得有勇气，要不然，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毫无痛苦的解脱。”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片昏暗混沌中，只有他的眼睛像耀眼的水晶，有光亮，有温度，也有蒙蒙的云雾，看不清，却让人坚信，那云雾后面一定有风景。
　　我一下子投进他的怀里，他身子一僵，随即抱起了我。
　　“主子哥哥，我的千字文都背好了。”
　　“百家姓和三字经呢？”
　　“也都背熟了。”
　　“千凝果然是个好孩子。”
　　“主子哥哥，我还要学你走路没有声音的功夫，还有你身子一转就能飞好远的功夫，还有……凡是你会的，都要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