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关三劫》午言

7、主子和奴才

　　第二日，我不由自主又跑到了柳树林中，然而左顾右盼，林中除了密密匝匝的柳枝在婆娑摇曳外，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我坐在柳树下发呆，在山庄里的日子太无聊了，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娘亲和一群嬷嬷太监，即使有年轻的宫女，也大多不愿意和我玩耍。
　　前世两岁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两岁留影的照片里，我是个肉乎乎的小姑娘，愣怔怔的看着镜头，爸说，那时的我连话也说不清楚……爸，你陪伴我的二十年，真的是一场梦吗？梦醒了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柳树林的前面是一湾湖水，我跑到湖边，对着湖水打量自己的样子，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吧，二十二年的沈千凝只是梦里的虚影而已……
　　湖水平滑如镜，镜中映出高高的蓝天，还有稀薄的云朵，云朵之下，是一个尖脸的小女孩，很瘦，比照片里的沈千凝瘦了好大一截，但是她有着和两岁的沈千凝完全不一样的瞳孔，她的瞳孔漆黑明亮，清透有神，没有一丝愣怔，或者是懵懂，她不是一个两岁的孩子。
　　我伸手搅乱了那湖水，看着水中倒影乱成亮亮的碎片，我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下，那水里的影子太真实，她瞳孔里的不安和疑惑太清晰，她是我，真的是我……我就是这个陌生的孩子，两岁的清朝女孩，身世离奇，前途难料，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穿越也好，重生也罢，突然轮到自己身上，真的没什么值得兴奋激动，前世情未了，被迫戛然而止，我怎么能不挂念？这猝然而至的新生，这扑朔迷离的命数，我怎么才能坦然接受？
　　湖水渐渐平静，又慢慢变成了光滑的镜面，尖脸的小姑娘一脸泪痕，而她身边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清瘦的人影。
　　“主子哥哥！”我一骨碌爬起来，伸长了手臂，要他抱，我喜欢他的怀抱和气味。
　　“又哭了？”他没有动，蹙眉看着我。
　　“没有，没有！”我胡乱擦着脸，直直的伸着手臂，仰脸看着他，想找不到家的小动物，我渴望在他怀里，坚实有依托，不会让我彷徨无措，“主子哥哥，千凝没哭！”
　　任凌楷终于弯下腰，将我抱了起来，我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主子哥哥会飞吗？走路都没有声音呢！”
　　任凌楷没有回答，也没有笑，只是问我：“为什么要哭？”
　　“千凝没哭！”
　　“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他神色突然一冷，伸手抬起我的脸，指尖冰得让我一颤。
　　我的眼眸里又开始聚集眼泪，小溪一般流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衣襟上。任凌楷的眉头皱的更紧，却没有把我放开，声音更冷了，“不是说过我不喜欢看见人哭么？”
　　“千凝……不哭，不哭了……”我打着膈抽噎，慢慢止住了哭声，我也不喜欢哭，只是有时候看不清方向，就会忍不住泪眼模糊。
　　见我不哭了，他又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为什么哭？”
　　我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我在思考人生问题？心中一动，我撒娇道：“主子哥哥刚刚好凶……千凝是害怕的……”
　　恶寒，两岁的小孩子可以这样撒娇吧？
　　他冷笑一声，声音不辨喜怒：“千凝，不要再装了，你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你，它一点都不像个孩子。”
　　我顿感挫败，是的，去北京试镜的时候，我演乾隆的皇后富察氏，第一轮就惨遭淘汰，黎清宸告诉过我：我的眼睛不会演戏。
　　“千凝，你是不是在害怕？不知道在这里会遭遇什么？”任凌楷突然问道。
　　我倔强的不答，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好，我害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二十来年难道还白活了？况且，我现在还是个预言家哎！这么想着，顿时觉得心中郁结消散了很多。
　　“主子哥哥，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要帮着千凝？”
　　任凌楷揉着我一头柔软的短发，笑道：“千凝，我是做大事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你既然是我的人，就不要多问什么，主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好不好？”
　　“我不要卖身！”谁是我主子？只有我自己！
　　任凌楷淡笑：“卖身？你本来就是我的，何来卖身一说？”
　　“你！”我气恼起来，推他道，“我不喜欢和蛮不讲理的人说话，你放我下来！”
　　“我的话就是理，怎么叫‘蛮不讲理’呢？千凝，你最好把你脑子里的那些歪理通通扔了！”他的手突然一松，我登时摔了下去，还好地面松软，虽然剧痛，却没有摔伤。
　　我反倒没有哭，不甘示弱的瞪着他，他凉凉的道：“你看，若是我真的放下你，你不是连站也站不稳？”
　　“那是你故意摔的！”
　　闻言，他蹲下身来，冷冷的盯着我，沉声道：“不要和我犟。”
　　我恼恨的挥拳打他，小小的拳头在他眼里像个笑话，他伸手捏住了我的小拳头，微微一用力，我痛的满脸冷汗，牙齿将嘴唇咬出血痕。
　　“不自量力的犟丫头。”他将我的胳膊高高架起，抵在咽喉上，道，“若是别人，我一定早就杀了他，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也一样能杀了你。”
　　我咬牙道：“我……我可以帮你，但我不做你的奴才。”
　　他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明白。
　　我只好重申一遍：“我不做你的奴才，这是我的底线。我不喜欢卑躬屈膝，没有尊严。”
　　“不喜欢？你凭什么说不喜欢？”他挑挑眉，一脸霸道。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只能口是心非的答应你，但是得到一个庸庸碌碌的奴才，你甘心吗？”
　　“像你这样的孩子，世上又能有几个呢？奴才？我倒是有一大堆。”他站起来，背对着我，“千凝，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我就是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当我的奴才。”
　　任凌楷咬准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长袖一拂，一股强风涌来，我呼吸一滞，顿时昏了过去。

　　“妹儿，妹儿……”混混沌沌的呼声和急急躁躁的摇晃，一定是娘。
　　“娘……”我睁开眼睛，看到娘焦急的脸，忍不住就哭了。
　　“妹儿，不哭，妹儿……”娘一把将我抱起来，不住安慰我，我趴在她怀里，她身上的汗水味儿微微发酸，却让我安心。
　　“小蹄子，才两岁多，就这么不老实，和你这个勾引阿哥的傻娘一样，一点都不守妇道……”孙嬷嬷熟悉的冷嘲热讽劈头盖脸甩了过来。
　　我这才看见自己原来还在柳树林中，天早就黑了，任凌楷也不知去向，周围聚着五六个太监宫女，举着灯笼，一脸不悦的看着我们母女俩。
　　我听了孙嬷嬷的话，怒火腾地窜起来，压也压不住，大声质问道：“嬷嬷，你敢在山庄里胡言乱语？你敢再说一遍吗？”
　　孙嬷嬷和大伙都有些傻眼，大概没想到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会还嘴，而且还说得有理有据，她神色尴尬，道：“你这个小妹儿……”
　　“嬷嬷，你今年快四十了吧？这样叫我，不知道是能把自己给叫年轻了，还是能把我叫老了？”
　　周围人一阵哄笑，孙嬷嬷的脸涨得通红：“小贱蹄子，别给你脸不要脸！”她要扑上来打我，我冷冷的看着她，任凌楷我都不怕，还怕你？
　　但她还没扑过来，就被我的娘亲一把抱住了腿，孙嬷嬷一脚狠狠踢开，娘又扑过去，嘴里含糊的喊道：“妹儿，跑啊，跑……”
　　我眼睛一酸，拼命般的奔过去，操起我的小乳牙，不管不顾在孙嬷嬷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下去。
　　“啊……你这个野狗下的种！”孙嬷嬷口无遮拦的骂道。
　　“嬷嬷，你说什么？”我收起尖牙，问道。
　　周围安静下来，孙嬷嬷的脸一霎间变得苍白，再怎么样，院子里的人也都知道我和四阿哥的关系。
　　“好了，孩子都找到了，还吵什么，都回去吧！”刘稳婆及时出面，她深深看了我一眼，打发众人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