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关三劫》午言

6、名字和孩子

　　刘稳婆让那两个太监去给我找了个奶妈来，她对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说，以后谁也不许再欺负这对母女，有什么罪，她担着。
　　我知道刘稳婆是任凌楷的人，但我不知道她这样照顾我，是因为任凌楷的关系，还是因为她单纯的善心。
　　不管怎么说，从那天之后，虽然山庄里的众人对我们母女依然蔑视、冷淡、嘲讽，但明目张胆的欺负却没有了，我和娘的日子总算熬了过来。是的，我叫她“娘”了，自从那天之后，我学会叫娘了，心中舐犊之情涌动之下，那一声“娘”终于突破唇舌的桎梏，自唇间颤巍巍的发出，我提前说话了。
　　秋去冬来，过年了，冬去春来，天暖了。第二年四月，康熙带着皇太后和众阿哥们再次光临山庄避暑。然而这些皇室贵胄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在御驾停留的几个月里，虽然山庄上下都忙忙碌碌，喜气洋洋，我和娘住的屋子却始终是冷冷清清的。
　　皇家无情，子孙又多，我这样一个搬不上台面的家伙，又算得了什么呢？
　　四季交替，这一年冬季，山庄里的人都在议论一件大事儿：太子第二次被废了。
　　这个太子我是清楚的，因为在北京参加试镜会的时候，我遇见一个朋友，他是来试演太子一角的。试镜前，他和我讨论角色，他认为这个太子应该是飞扬跋扈，骄纵荒淫的形象，我却认为他当了半辈子太子，应该是高贵大气，城府深沉的样子。争论没有结果，他坚持自己的观点，结果第一轮筛选，他被淘汰了。
　　但去年在山庄里的那场匆匆见面，太子也并非我想象中的模样，他是不同凡品，然而在那群耀眼的兄弟中，他却一点也不出挑。或许这就是太子屡次被废的原因，并不是他哪里差，而是他的兄弟们太优秀了。

　　两岁的时候，我终于会走路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兴奋得语无伦次，直想飞奔一场。然而刚刚迈出急切的脚步，我就被门坎绊了个狗啃泥。
　　李佳氏娘亲忙将我抱起，含含糊糊的道：“妹儿，不疼……不疼……”
　　山庄里的人没有给我取名字，他们都叫我李小妹，我这个李佳氏娘亲也跟着“妹儿，妹儿”的叫，我还真担心有点岔了辈分。
　　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说话也一天天变得含糊，而我，则是一天天变得结实，说话也一天天变得清楚。
　　“娘，我要出去玩！”摔大的孩子皮实，我坚信这一条。
　　“妹儿，不哭，不哭……”李佳氏娘亲揉着我摔倒的膝盖和手肘。
　　“李姐儿，李小妹真是贱命有贱福，越大越不会哭了，摔得鼻青脸肿也不洒猫尿了！”孙嬷嬷斜倚在床上绣花，凉凉的道。
　　我瞪他一眼，不理她，加上在这边的两年，我都二十四岁了，有谁见过一个二十四岁的人为摔跤而哭鼻子的？
　　“没规矩的孩子！”
　　孙嬷嬷的声音被我抛到脑后，我嬉笑着跑到屋外，夏秋之际的避暑山庄美丽迷人，没有皇上和主子存在的山庄透着清闲惬意，我蹒跚的奔跑，很快就把跟在背后的娘亲扔得不见踪影。
　　“妹儿，妹儿……”娘亲焦急的呼唤着我，我躲在一棵大柳树后面，长长的茂盛垂柳挡住了我的身子，我和娘亲玩起了捉迷藏，尽管我知道她不会懂得游戏的含义。
　　“小丫头长高了！”一声戏谑的笑音突然传入耳际，低低的，像一块优雅的磁石，细细的滑动过脆弱又敏感的耳膜。
　　“任凌楷！”我回转头，低呼一声。
　　他长长的眼睫一眯，睫毛颤了颤，光芒微闪：“你记得我的名字？”
　　“啊，不，不记得……”我摇头否认，我怎么能忘了，他告诉我名字时，我只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不会记事的婴儿。
　　“谎话连篇！”他笑着欺身上前，一把将我抱起。
　　我这才发现，两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从前的稚嫩都在慢慢褪去，这怀抱也比两年前更坚实了，只是那股清冷的气味依旧没变，我用力嗅了嗅。
　　“以后永远不能对我撒谎。”他将我抱在胸前，两只美丽的眼眸与我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任凌楷，哥哥！”我傻笑，对着这么漂亮的眼睛，我怎么舍得撒谎？装傻，继续装傻吧……
　　他蹙眉：“不许叫我哥哥，要叫我主子。”
　　我愣愣的看着他，开口却是：“主子哥哥……”
　　他眼里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道：“算了，过两年再调教你吧！小丫头，我知道你来历不凡，不要在我面前耍聪明过了头。”
　　我一惊，不敢再吭声，他是什么人？他又看出了什么？
　　“小丫头，听他们都叫你‘李小妹’，喜欢这个名字吗？”他打断了我的怔忪。
　　“不喜欢……土，难听……”不仅如此，还没品位，没创意……
　　他闻言把我放了下来，折了一段柳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名字，又道：“小丫头，我给你准备了几个名字，你过来看看。”
　　还挂着柔嫩绿叶的柳枝在他手里来去自如，几个漂亮的楷体字一挥而就，我定睛一看，见那几个名字分别是：凌萱、尔岚、书蓉、映秋、千凝……
　　千凝！这是我的名字，沈千凝，陪伴了我二十二年的名字……我一阵激动，跑到“千凝”两个大字前，道：“要这个，要这个名字！”
　　任凌楷微微挑眉，道：“你认得这两个字？”
　　我摇头，又撒谎道：“这两个字好看，比其它字好看。”
　　“是么？”他似乎不信，却也没有追问，只道，“你喜欢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千凝了，李千凝。”
　　“李千凝……”嗯，还是没有沈千凝好听。
　　“过来。”他拉起我的手，把我拉到身前，然后把手里的柳枝放进我拇指和中指间，道，“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拜托，我写了二十几年了好不好！况且，千凝两个字的繁体和简体是一模一样的。
　　他握紧我的手，带着我一笔一划地写那两个字，他的手有点微微的凉，握着我的小手很舒服，然而我的手却总是不停使唤，不知道是该自己使力，还是任由他使力。
　　刚写了一个字，我就实在忍不住了，甩脱了他的掌控，自己大笔一挥，千凝两个熟悉的字出现在地面上。
　　“你会写字？”他盯着我，疑惑又好奇，还有一丝探究。
　　“不是，我是照着你的字画的，画得像吗？”
　　“很像。”他看着我手里的柳枝，又道，“不过，拿笔的姿势完全不对。”
　　我低头一看，脸红了，我拿笔的姿势，完全是握钢笔的姿势。
　　“好了，过几天再看你。”任凌楷站起来，临走之前，漫不经心的留下一句，“千凝，你真的不像个两岁的孩子。”
　　我不语，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像一个两岁的孩子，而且，你也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