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行路》亦怀新

3、第 3 章

　　路过关中平原的乡村，总能看到正在建造或新落成的民居。红砖或水泥砌成长方体，一到两层，屋顶即晒台，可以晒玉米，晒麦子。它们的门脸上，都嵌一条三尺长一尺宽的题字的瓷质门楣。越过秦岭的脊梁，向陕南山中，也总遇见新房子，不过要美的多，粉墙灰瓦，飞檐净壁，用来泻雨水的人字形屋顶中间镶着面闪闪发光的镜子，大概能避邪。它们的门楣上，也都嵌一块瓷砖，也都写着字：
　　“天道酬勤”，“勤和家兴”，“耕读传家”，“贵在自立”，“鹏程万里”，是勤恳向上的一类；“吉星高照”，“光前裕后”，“鸿福家园”，“天赐百福”，是讲图吉利、相信时运的一类；还有“博雅清逸”，“宁静致远”，“清雅贤居”，甚至“满院春光”，就散淡恬静，颇有老庄的余味了。
　　这些新的门楣，写的都是老旧的话，隔着秦岭，不谋而合地影印出理想的田园牧歌。
　　就在这门楣下，一个乡镇干部嘻笑着说起村里怎么做买卖：“两毛钱收的，一毛九卖呢，钱咋来？一季粮食卖完了，把村东头个破土房没了——都拆的和在麦里了！”“鸡肥不肥？都给注水，白嘟嘟的，上秤沉的，美得很！”“人家里养两头奶牛，人来交奶哩，这家里没有牛，天天也来交奶哩。都不知道交的啥！”还有更大的买卖是卖地，再也回不来的土地，农民“拿到卖地钱，一夜输光的都有”，“被拉出去先旅游，然后骗去投资的也有”。
　　醇厚的文化遗产，和现实这样参差着。说起来，现实未免太残忍。可是，既然现实的乡村还不断生出着这样的门楣，就说明了主人的观念与趣味。现代浪潮的席卷，终究留下了古典的遗贝。人心总是向善的。人生总还需要一点信念。
　　我想总有一天，乡村实际的门楣会和这些美丽的字眼合为一体。数千年的农耕文明，会实现更美好一些的嬗变和延续。少有欺骗，没有残忍，山更青绿，水复丰沛，我们每个人都善良而正直地存活在天地之间，就像那门楣写的一样，“天道酬勤”，“天赐百福”，“博雅清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