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行路》亦怀新

4、水仙操

　　水仙操
　　水仙，多年生植物，水培时先需用腐肥养根于园中，待秋深露重时挖出，再剥旧衣以现洁白，刃入骨以期美态，最后浸洗，上盆，从此只需清风，需净水，需晴光。
　　——题记
　　在此之前，我从未养过水仙。印象最深是张爱玲反复在不同文章里提到的旧家族过年的花，白瓣黄心，为吉利剪个红纸圈儿粘上，清雅中增添点富丽。另外又有李渔，说他“春以水仙为命”，因其他花都没有水仙的“淡而多姿”。
　　于是今年冬天，偶然心动，也买了一盆。可是回家仔细看时沮丧地发现，这水仙明显是挑剩的，在灰尘的路面上兜卖多日，糙养得球根黄褐，盆水污浊。我狠狠心把球根外皮全剥了，露出嫩洁如玉的内里，再清洗粘腻的瓷盆和根须，重新一颗一颗摆进去，注上清水，死活由它吧。
　　欣喜的是，水仙很快生出嫩芽了。仿佛表示她容忍甚至欢迎我残忍的洁癖，那嫩芽的绿和水洗过一样清新，洁净，充满氧气。从此就开始了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的治花生涯，在网上搜寻各种养护版本，用兰花盂晒水，用细瓷小茶盅注水，每日一换……
　　花开了。第一朵花舒展开冰鲛样的六瓣和一枚金黄小酒盅，盛着甜而馥郁的香。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每天晨起暮归都有惊喜，舒着翠叶，擎着半透明的花茎，夜灯下，日光里，花姿叶态日日常新。我变作书中的小王子，尽管水仙是千家万户迎春之物，于我却是独一无二的一棵，常看到恋恋不舍；又像生活中的新母亲，四处夸口自己孩子好，见天拍成长照，还放到□□头像上。甚至遍读吟咏水仙花的诗句，消磨整个午后。自认这花事算是赏透了。
　　直到有天在网上看水仙图片，竟有描成龙，摹为凤的，像病梅一样矫枉到俗不可耐的地步。也有的微叶蟠曲在紫砂盏内，而花葶卓然飞升，呈现出一种和风的极至之美。而这一切都靠水仙生出前刀刃在球根上的雕刻。即使是最自然的水养，也需要深刻十字才能让花叶抽出。我忽然明白水仙为何性洁。她自污泥，自严寒，自残忍的雕琢而出，她发誓从此只要洁净。只有不含一丝泥垢的晴光清水，才能让她捧出雪一样六出洁白的花朵。
　　我觉得她是属于古中国的。将影子铺在水上，有娥皇女英，屈原，洛神，王勃，李白，也许还有林黛玉。特具天香，却散入寻常百姓家，又像这些人留下的诗句，浸润了几个民族，整个华夏。
　　我又想起我和我那些曾怀文学梦想或眷恋一切美好事物的同学、朋友，他们善良而清雅地活着，水仙般散落进人群中。而哪一种长久的善良和清雅，没有经过生活粗砺的磨洗呢。
　　水仙几乎全开了，在案上亭亭，我可谓且偕旧香入新年。她们怒放着，散发出馥郁的张力，有那么一朵的边缘甚至微黄发焦了。尽管在花发时就已不舍，尽管在春深时就已担忧，但诚如《徒然草》中说的，正因为花开易逝，红颜必老，这一切才有兴味。水仙只争朝夕地生长怒放，而我的人生呢？她披香满袖，擎着金盅，似乎在向我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