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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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霆露细嚼着绿豆糕,品着眼前人脸上稍纵即逝的一段笑意。
霆露和川泽是一起长大的竹马,霆露的父亲为野仓国掌管农事的长官粟晏公。因川泽的父亲向来重农轻兵,在其成为野仓国首领之后,便提携重用粟晏公,视之为自己左膀右臂。
粟晏公极善农具制作和水利设施,对蔬菜、果木的种植也颇有研究。可惜这位被宋白川标记为农学实践专家的粟晏公,是一位悲剧结局的痴情郎。
沙白灵在宋白川耳边念叨过这段,大概说来,粟晏公的夫人是一位身体孱弱心思哀婉的文静娘子,往往这样的女子,命运总是会有些波折色彩,后来夫人在霆露六七岁那年便离世了,具体原因不知是身子染病还是心神郁结,或者是两者皆有。
而后,痴情郎粟晏公当年冬天便也随之而去,留下一对孤苦姐弟。弟弟即霆露,姐姐叫做花溪。
之后,痛失贤臣的首领将两个可怜的孩子接到了自己身边,视其与自己的独子川泽并无二致,几年后,姐姐花溪以公主之名和亲远嫁。
弟弟霆露年纪稍小时一直与川泽以兄弟相称,两人虽同年生,但少年人心里总是喜欢分个尊长,霆露农历腊月生,川泽生在阳春三月里自然是长几个月,霆露小英雄好汉愿赌服“小”,乖乖喊川泽兄长,亲昵时喊“阿哥”。
但不知为何,也说不上具体何时开始,大约是自从姐姐出嫁之后,或者是少年人初长成,心气涨了几分,霆露不再唤川泽哥,而两人的脾气秉性也是朝着天壤之别的路子演变。
沙百灵在给宋白川讲两人性格差异的时候,用了几个他认为自己平生能以“小鹌鹑”脑瓜挤出来的最贴切的形容:“就像绿豆和黑豆,红鲤鱼与绿鲤鱼,天上的云和地里的泥,对了,像淡墨先生课堂上讲的往南走和向北跑的车。”
“南辕北辙。”宋白川坐在书房红木桌前,摊开一本他也叫不上名字的古老书法字体撰写的民间奇闻异事。
“对,川泽哥,你以前功课书念累了,就喜欢读这些民间山野小故事,真真假假的,你说看着极有趣。”
宋白川这几天趁着身体状况良好,拿出大学考试周前的“抱佛脚”状态,开始从多个角度钻研当下的时代。
沙百灵继续着他“霆露史”的话题:“以前还跟着我一起喊川泽哥,现在呢,天天在军营里混的,把自己当战神大将军了。”
说到这沙百灵嘴一撅,准备叉腰一哼,但“哼”还没哼出来,他突然想到川泽昏迷时霆露在床头喂汤的细致模样,心中一羞,觉得这人虽然傲气古怪了点,但也是有其擅长的地方,比如喂汤手不抖,所以又接着话口补了一句:“但对川泽哥,他倒还是用心的。”
宋白川手指捻了捻书角纸页,这个年代的纸页自然比不上宋白川他们21世纪的质量,而是泛着淡黄色的粗糙。此时,他并没有明白这个“用心”指的是什么,但沙百灵话痨的优点就在于,不需要对方的语言互动,他也能自己把话圆完整。
只见沙百灵两句话间,情绪跌宕起伏,此刻又变得愤愤不平:“那也是川泽哥对他有情有义在先,小时候,他胆子小,又怕夜路又怕打雷闪电的,哪次不是川泽哥你哄着他陪着他,真是对不起他霆露这电闪雷鸣的名字……”
霆露这个名字是不是电闪雷鸣,宋白川没听进去,后面沙百灵还念叨了些什么,他也全然没听到耳朵里去,“怕夜路…怕打雷…”这几个字像兀自生出了触角,细细地沿着宋白川的神经往上爬。
宋白川的生命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人,一个他不愿回忆,却能清晰记得和他每一个相处细节的人——弟弟。
弟弟走失后,内疚、争执、互相伤害,最终让宋白川的父母分到扬鞭,之后,宋白川眼睁睁地看着妈妈在希望与失望中挣扎,敏感,又脆弱。
像自我保护一样,宋白川将十二年前关于家、关于弟弟、关于自己的记忆,都粗暴的密封收存了起来,不让它们露出一丝一毫。
此时,却被沙百灵一句话轻飘飘地掀开了沉甸甸的盖印。
“霆露他,为什么这几日没来?”宋白川脱口而出。
“谁知道他又混去了哪片天,反正咱们野仓的天也快装不下他了…哎哟!”沙百灵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转身捂着后脑勺扯了一嗓子:“谁打我?”
“可能是咱野仓的天听不下去了,想赏你点颜色看看。”书房外的一颗腰粗的大枣树上,霆露一只腿搭在横斜的树干上,一只脚晃悠悠地垂着,一幅听了半天热闹的闲致模样。
“你什么时候上去的?做什么要偷听人家讲话。”沙百灵嘴上还在争道理,心里立马盘算着方才有没有说出什么一个石子敲脑袋应付不了的口舌祸端。
“我可最听不得你那张嘴,少自作多情。”霆露身形一飘,悄然落地,手上随意撩着一根细长的柳条,“我是打着喷嚏心想定是有人想念了,可不,还真是有人记挂。”霆露说话的声音和从树冠上闪下来的身形一样,轻快不着力道,但又能让人觉出其中隐着一番“功夫”。
宋白川和他对视了一眼,瞬间想把刚才将弟弟“移情”到这个人身上的自己掐死。
霆露满意地收获了一个四目相对,至于眼神中包含的韵味,他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随意解读,甚是舒心。
“你又欺负川泽哥。”有沙百灵的地方,就不会有沉默的尴尬。
“小鹌鹑,去,拿个细口陶瓶来。”霆露在书房里转悠了一圈,吩咐道。
“做什么?”
很快沙百灵就解开了这个疑惑。
灌了一肚子水的青色细口瓶,稳稳地插进去了一根婀娜的柳条。
霆露边摆弄着柳条,给它选一个合适的位置,边说到:“昨日收到首领的口信,他们已经启程回野仓。算这日子,应该谷雨前后就能回城。”
“太好了!那首领他们回来后,咱们是不是就可以造青铜鼎了?”沙百灵在一旁帮着霆露挪书桌上的摆设。
“口信中未提习天石族青铜冶炼之术的事。”霆露谈起公事来,倒是一副凛然正义之气,只是手里扭捏的柳条有点不相符合。
青铜冶炼?宋白川听出了一种历史课的三维立体感,脑子里条件反射一样地自动弹出“四羊方尊”“司母戊鼎”,然后…?然后也没有了,知识储备也就这些了。
“好,就这了。”霆露一拍手,终于满意了柳条的位置,宋白川红木书桌临窗的一角。
满是新叶嫩芽的柳条,垂着头,舒舒服服地搭在窗沿上。
宋白川低着头边认字边品着他的奇闻异事杂书,这一页的后半段恰好讲的是柳树成仙的诡诞故事。
“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