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川泽，风霆雨露》萤火虫虫

6、“尚想丛”中见父亲

　　果然如霆露估算的时间，谷雨前一日午后，首领一席人的车队便来到了城下。

　　野仓的首领，也就是川泽的父亲，名叫山原，是一位宅心仁厚勤勉于政的国主。此行前往毗邻天石国，一来是例行诸侯国主间友睦互通的仪式，二来则是想以本国农事生产技术与天石族人擅长的青铜冶炼技术“交流学习”“取长补短”。

　　宋白川在与沙百灵“交流”和“取长”的过程中，已经基本对当前的社会环境、生产实力和文明进程有了一些了解。

　　以他基本将知识点都还给老师的浅薄历史文化储备，大概推算现在的时代有点夏商西周的意思。部落、诸侯国各占一片天地，野仓、天石便是其中的一二，另还有霆露姐姐花溪和亲嫁去的江岚国。再远的部落国家，恐怕连城都没怎么出过的沙百灵也不太知道，便没怎么提过。

　　而关于宗主国宵起国，可能是尊崇，也可能是避讳，沙百灵未有过多提及，一言两语便支吾着绕过去了。

　　午后天渐有些阴，首领之前安排过世子川泽伤后初愈，无需行礼出城迎接。此时，川泽的院落里安安静静，连沙百灵也随着仪仗队伍出了城。

　　当然沙百灵不单是去行礼的，也是奉首领的命令前去汇报川泽伤势及恢复事宜。

　　待浩浩荡荡的车队穿过城门，甫一回宫，首领便下令遣了随行众官，将霆露、沙百灵和几位医师传来。

　　这期间给川泽号诊开药的医师和沙百灵分别从望闻问切和吃喝拉撒的不同角度，将川泽的身体和精神状况讲了个全面。

　　一国之主的山原王，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但眼下任谁也能瞧得清楚他对这个独子的挂念。

　　霆露并未多言，只是适时地点评一二。待所有人禀报完毕，山原王连礼仪朝服都未换，便与霆露、沙百灵一道来了川泽的别院。

　　川泽住的院落叫做“尚想丛”，据说是川泽十四五岁时，自己取的名，自己题的字，虽然在宫中人口中，这里就简简单单叫做“世子院”。

　　三人来到院中时，宋白川正坐在书房里看书，除了看书识这些繁简不一的字，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可做的事情，毕竟没有WiFi、没有手机、没有电。

　　宋白川其实眼角余光瞥见了来人，出于尊重和礼貌他自然应该起身行礼，可…他并不知该如何行礼，鞠躬？下跪？又该如何称呼这位“爸爸”，父王？爹爹？

　　好在这位爸爸似乎确是思儿心切，进屋后径直来到书桌旁，将宋白川从座位上拉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后背，“给父亲看看。”

　　哦，是叫父亲，看来跟21世纪的书面体差不多，宋白川松了一口气。

　　此时，书房内只有父子二人，以及霆露、沙百灵，没有其他君臣外人，山原王不似方才殿内问话的含蓄，而是真真的变成了一位儿子重伤昏迷生死未卜时出差、一去两个多月的父亲形象。

　　“好了就好。心神可慢慢调养恢复，不怕，再者，倘若真是将前事忘个一干二净，也无碍。”

　　“那还是有碍的，否则二十年来我对他的好，岂不是一场空了。”霆露抱着胳膊侧着身子蹭了蹭书桌上他的那瓶柳条杰作，笑眼一弯，看着父子二人。

　　“你俩都还没活到二十年呢。”首领哈哈浑厚地笑了两声，显然他是记不大清儿子年纪的那类父亲。

　　古代的出行交通工具就是条件差一些，哪怕是尊贵的国主，舟车劳顿，也难免有风尘仆仆的痕迹。

　　两人严格说来是第二次见面，但第一次初见是宋白川昏迷混沌时一点隐隐的记忆，并不清晰。宋白川此时看着面前这位比自己矮半个头，眉目慈祥，眼神疲惫但又掩不住喜悦的中年人，慢慢地将这个形象关联到了“父亲”二字上。

　　宋白川的爸爸也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对生活抱着谨慎敬畏的态度，典型的老实人。这样的人，原本可以默默无声地过完这一世，但谨慎了半辈子的人，唯一一次疏忽大意，便是在闹市区走神弄丢了自己的儿子。

　　世间往往就是这样，粗枝大叶了半生的人，一次缜密行事，即可坐收一片前景赞赏，而悉心经营了半生的人，一次心神不宁，就要沉入永夜。

　　宋白川其实并不恨自己的爸爸，他最后一次得到关于他的消息，是他要结婚了，娶了一个看起来和他一样老实的中年女子，宋白川在微信里回复：爸，好好的。对方沉默了半天，回来一句：你和妈妈也是。

　　不知道爸爸现在有没有听说我和妈妈的意外，他还好么？

　　宋白川晃了个神回来，已经被这位首领父亲搂着肩膀走出了书房，“我这次前往天石国，带回了不少他们的古籍，有你喜欢的文人诗赋、笔墨勾画。”转头又点了点身后的霆露，“也有给你的刀剑步法册子。等晚些，我遣人各自送你们院中。”

　　“我的也送这里就好，省的分类繁琐。”霆露依旧笑眼弯眉的灿烂模样，“我和川泽一起读。”

　　“也好，没有川泽监督，我看你小子一辈子也念不了百个字。”首领随着屋外的侍从往院门口走去，最后又拍了拍宋白川的肩膀，“好生休息，切勿再多思多虑，有事随时来前殿找我。”

　　宋白川看着陌生中年男子离去的背影，心里掂了掂“父亲”两个字，不觉痕迹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