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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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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时间匆匆流逝。
桑絮一门亲事都没订到。
她大概是眼光真的不太好,看上的人几乎都有奇奇怪怪的毛病,不是断袖,就是酗酒好赌甚至流连花柳这种问题。
本来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结果两人才一接触,对方就说自己有个表妹十分可怜,希望成婚后她能接纳表妹做妾。
桑絮当时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
她已经对自己的亲事快要绝望了。
何以解忧?唯有攒钱。
如今的桑絮也能算薄有资产,崔既安早就去官府销了她的奴籍,她的契书也握在自己手里。
她的花销不大,绣花加上月钱,能攒下的钱不少。若不是答应等崔既安春闱,她早就买了房子做自己的绣花生意了。
崔既安出孝那天,天气晴好,绿柳成荫,微风吹拂。
从十四岁以后,他的身高拔高得很快,十七岁的少年郎,在同龄人里也是鹤立鸡群。
他身着雪青衣袍,坐在庭院的石桌上,桌子上摆了一卷书和一盘棋,他一手执棋,轻敲棋盘,懒懒散散的模样。
墨发半束,衣衫微敞,眉似碧山微蹙,目如秋水含情。
美色如画,冲击到了桑絮。
有点骚。
这人总一副君子端方,清风朗月的气质,惹得不知多少女郎芳心暗付,唯在桑絮面前,会露出少年人的鲜活气息,撒娇卖痴,笑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他瞧见桑絮,丢了棋子,站起来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着装,笑得牙不见眼,“姐姐怎么来了?”
崔既安本分得很,这两年从不逾矩,桑絮的紧张感也没了,她指了指他身后的葡萄架子,“来摘葡萄。”
这是之前她和崔既安一起搭的,如今葡萄成熟,紫色的果儿颗颗饱满,晶莹多汁,一串串从绿叶间垂下,光看着就赏心悦目。
“我也来。”崔既安长手长脚,接过她手里的竹篮。
桑絮没他高,摘的都是些挂得低的,手一伸,细细的腕子就从滑落的衣袖里露出来,欺霜赛雪,白得有些晃人。腕上挂着一个绞丝银镯,银镯上一只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响声。
崔既安余光一直落在她腕上,心想她的手好细好白,摸起来应该很滑……
他就这么心不在焉摘完了葡萄,直到被桑絮谴责的目光唤回神。
“你这是帮忙还是帮倒忙?这几串葡萄根本没熟透。还有这串,都是坏的。”
桑絮已经不指望他能帮自己干什么活了。她把葡萄递给其他下人,让他们去洗干净了端一盘过来,剩下的自己分了吃。
崔既安垂头丧气跟在她身后,念叨着“对不起”。
桑絮瞪他一眼,没能成功生气,坐到石凳上,拿起他的书,恨恨拍了一下,“不许偷懒了,过来看书。”
崔既安依言落座,态度端正,“姐姐,陪我下一会儿棋我再看书好不好?”
桑絮眼皮撩他一眼,“你别得寸进尺啊。”
“就一会儿~”崔既安像吃了一斤糖,声音甜得能腻死人。
桑絮抖了抖,认输,“就一会儿。”
桑絮自学了写字,还买了棋谱来看。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却足够勤奋,如今她已经能识得大部分字,棋艺也达到了入门水平。
当然,跟崔既安这个从小就学过的没法比就是了。
崔既安看出她爱下棋,偶尔会与她切磋,大部分时间都在让着她,以免打击到她的信心。而今天这盘棋他少见地从一开始就有种步步紧逼的意味,强横且果决。
桑絮用自己有限的小脑瓜寻到一条出路,却在落子后发现崔既安早就心思缜密料到她这步。
天罗地网不外如是,她被杀得节节溃败。
桑絮抿紧了嘴,被逼到绝路后反而放弃了挣扎,“我输了。”
崔既安心情颇为舒畅,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呼噜呼噜毛,气不着。”
桑絮:……你当我傻子吗?
她嫌弃地把书放到他面前,“崔既安,你该读书了。”
崔既安把刚端来的葡萄剥掉皮,笑眯眯递到她嘴边。
“小的遵命。”
金桂飘香时节,崔既安在省城参加了秋闱。
桑絮比他紧张多了,等在客栈走来走去。尺墨受不了,央求她能不能停下。
桑絮于是天天揪着可怜的野草来摧残。
等几天后考试结束,崔既安优哉游哉,一点也没有刚考完的忐忑。
去过几场同窗的宴饮,便开始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
桑絮天天等着考试结果出来,尺墨也在外不停打听。
崔既安的担忧大约都分到了他们身上,一个两个比他更像是考生。
“对我有点自信好吗?”他哭笑不得阻止了桑絮的求神拜佛,“肯定能中,只是看名次而已。”
事实证明崔既安的信心不是没有理由。
他桂榜上是第五。
从鹿鸣宴归来,还是被尺墨搀着回来的。
喝得有点多,醉醺醺都走不稳路。
桑絮给他打了热水,让尺墨给他擦了身子,去煮醒酒汤。
汤端过来,崔既安不肯喝,非要桑絮喂。
尺墨尴尬地退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俩。
桑絮心很累,崔既安喝醉后像是没了脑子,哼哼唧唧跟小姑娘似的,她拿出哄孩子的耐心才终于给他喂完了醒酒汤。
“不走,姐姐不走,”崔既安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姐姐陪着我。”
“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我也要回去睡觉的。”桑絮才不惯着他。
崔既安瘪嘴,嚎啕哭喊,“我不……”
才喊了一个字,就被桑絮眼疾手快捂住了嘴,“祖宗,这里是客栈!”
他究竟要不要脸啊?
崔既安一双眼湿漉漉,水粼粼,这么柔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她,像个勾人的妖精。
还是男狐狸精。
这只狐狸精眯着眼儿,用脸蹭她的手,“姐姐……”
桑絮很想说一句你别发骚了,把他扔这里一个人回房间。但崔既安这么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她下不了这个决心。
好吧,她总是容易对崔既安狠不下心。
桑絮本来是睡在床的另一头的,但没一会崔既安就钻过来,扒在她身上一动不动,睡得跟死猪一样。
她哼哧哼哧把人挪到原处,躺回去的时候累得半死。
然后没多久崔既安又钻过来了。
桑絮:累了,毁灭吧。
崔既安的身体像个火炉,虽然在秋夜里很暖和,但她实在不习惯有人和自己靠得这么近,尤其对方还是个男子。
好在崔既安除了扒着她睡没有其他动作,不然她可能会炸毛一晚上。
桑絮实在是也累了,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她的呼吸平稳,睡颜恬静柔美。
而崔既安睁开眼,慢慢伸出手,把她圈进怀里,手指从脸颊抚摸到嘴唇,呼吸渐沉,在夜里静静地看着她。
她就这么躺在自己怀里。
如此脆弱、毫无防备。
就像她是属于他的。
若是真有神佛,他许愿此刻可以天长地久。
二月桃花始开,崔既安成了新科进士,拒入翰林,领青云县知县一职。
青云县不算远,三月初他们就住到了知县府。
而桑絮在考虑离开的事。
她快十九了,总不能一辈子拴在崔既安身边。
跟崔既安提过几天就离开的时候她期期艾艾,崔既安却默不作声。
“姐姐,你一定要走吗?”最后他问。
桑絮点了点头。
你不愿意为我留下来吗?
崔既安没问这个,他用近乎心碎的目光注视着她,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他来自他最阴暗想法的决定。
这晚崔既安做了一个梦。
这种梦他其实做过许多次。
日光透过青纱帐,照在床上那人的脸上。
她睁开眼,笑容妩媚,起身时被子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
她的手腕上不再是银镯,而是一条细细的链子,链子一端系在她手腕,另一段嵌在墙角。
“来啊,”她轻声唤道,“过来。”
他知道这是梦,因为她从来不会用那种引诱的目光看他。
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扑倒在这高床软枕上,同她肌肤相贴,探寻人类最原始的美好。
日光如水晃荡,她的哀泣稍纵即逝,只剩急风骤雨。
片片梅花烙雪,无人见到他眼底的痴狂。
唯有在梦中,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放纵自己的贪念。
第二天醒来,崔既安淡定地换了亵裤。桑絮来看他时,他正拿着一把刻刀在手腕上比划,似乎在思考该从哪里下手。
桑絮简直要魂飞天外,她颤抖地喝止道:“你在做什么?把刀放下!”
崔既安很听话,放下刀歪着头看她,“我闹着玩儿呢,姐姐。”
他用下巴点了点旁边的木雕,“这两天做的。”
桑絮提起的心放下了,没忍住揪住了他耳朵,“做东西也不能用刀往自己身上比划,你都多大了还闹着玩。”
“我知错了知错了,”崔既安连忙告饶,“姐姐别生气,你看,这像不像你?”
他把木雕递过来,桑絮接过,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
明明是一瞬即逝的温暖,却渐有星火燎原之势。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力道极大,“不走不好吗?就在我身边,我天天给你刻木雕,刻一辈子……”
他还是忍不了,做不到若无其事放她走。
他想自己永远都做不到。
湿着眼的美少年苦苦哀求,吐露出的情意让她惊骇。
桑絮不可思议般死死盯着他,坚定地抽出自己的手,木雕落地,却无人在意,“崔既安,你疯了,我没疯。”
起码现在,她将他视作亲人,这仿佛□□的情感,她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
“我没疯,我好得很。我就是不想你走——我不许你走!”崔既安固执道。
“我明天就搬出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失望于崔既安的口不择言,心累于他的无理取闹。
在她看来,崔既安不过是分不清爱情与亲情,不愿意接受自己会离开的事实。
他不顾一切犯傻,她却不能当真。不然等以后他明白过来,只会怨怪自己没有在这时候阻止他。
她把他当弟弟,绝不愿意面对他将来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