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病且会装乖》一川寒鸦

8、画地

　　崔既安初到青云县时，每天事情都很多，适应了一个月才理清了当地的所有的工作。
　　桑絮每天帮他打理宅邸，等着他回家，倒有几分妻子等候丈夫的感觉。
　　只是他想得美好，桑絮照顾了他不到月余就想走了。

　　曾有胆子大的女郎来问她是崔既安什么人。
　　她还没回答，就听到崔既安不耐烦的声音：“关你屁事。”
　　女郎直接被气走了。
　　她有点操心崔既安以后能不能娶到媳妇儿。

　　何氏临离开这里的时候也小心翼翼提醒她：是不是崔既安过分亲近。
　　她觉得是真的不能再留下来了。
　　就是没想到崔既安看起来对她有那种心思。
　　她头疼，只想赶紧回镇水村去。

　　自从早上说开后，崔既安就在思考如何让桑絮接受他。
　　但似乎很难。
　　他和县尉商谈了一阵周边的山匪问题，然后近乎捏着眉去见了桑絮。
　　桑絮正在收拾行李，崔既安就坐在门口，一眨也不眨注视着她。
　　桑絮受不了他毫不遮掩的目光，让他出去。
　　崔既安一动不动，慢吞吞道，“姐姐让我自己好好想想，我仔细想过了。”
　　桑絮停下来看着他，想听他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我就因为太舍不得姐姐，所以说了些胡话，此事实在是不应该，”他俯身给她行了个大礼，差点吓了桑絮一跳，“是我混账，在此给姐姐赔罪，希望姐姐大人大量，能原谅我这一次。”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桑絮也就看不清他的表情。
　　“最近青云县周边出现一股山匪，如果要回镇水村很可能遇到危险，我希望姐姐能好好考虑一下，安全为上，不要急这一时。”
　　崔既安抬起头，目光殷殷。

　　桑絮迟疑着不敢相信他。
　　他能想明白最好，但万一是骗她……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崔既安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姐姐如果还不放心，就用它来防身——如果姐姐一点也不肯信我的话。”
　　他语气低沉，神色楚楚，像一只受伤的小狗急需主人的安慰。

　　桑絮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她其实是想相信他的。
　　最终她神色复杂看着他，“你能想明白最好，我再等些日子回去。”
　　崔既安闻言露出一个笑脸，殷勤地要帮她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回去。
　　桑絮只好随他。

　　青云县附近的山匪似乎很是恼人，桑絮有时候出门买东西都能听到百姓的议论。
　　这帮山匪往常还算安分，最近却十分活跃，似乎是觉得新知县太过年轻，没法拿他们怎么样。于是动不动哪家的货被抢啦，哪家人被绑架啦，崔既安天天往县衙跑，早出晚归，她都没怎么见过他。
　　桑絮等了接近半个月，崔既安抓住了一个他们的重要人物，山匪才消停了些，但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她有些坐不住了：若是山匪一日不除，她岂不是永远都要留在青云县？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天天气不错，阳光灿烂至极，桑絮想着正好可以晒书。
　　她把自己的书晒了出来，崔既安临去县衙时软着声音问她能不能把他的书也晒晒。
　　桑絮自然是说好。

　　这里的书房没有崔家的大，桑絮指挥着两个人来搬书，看起来有几分女主人的气势。
　　两个下人进进出出，被崔既安留下的尺墨给她上了一杯茶，请她坐在书房一边看着就可以了。
　　桑絮想想也是，这里的书还是挺多的，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弄完。
　　于是她顺势坐到有椅子的一边，旁边书柜上有一本崔既安的书，她顺手拿了起来。
　　桑絮翻了两页，发现这类似于崔既安的一些心情记载，写得很随意，还有些没头没脑。

　　“感觉像是，像是有人拿东西在心上敲，真奇怪。”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梦！”

　　“甜的。下次吃到是什么时候？”
　　“

　　“可笑，肤浅，愚蠢，他就是个废物，根本不配。”

　　“什么时候可以像今晚一样？”

　　“我不可以吗？我不可以吗？什么放手成全，我偏要强求。”

　　桑絮微微皱着眉，虽然她觉得这是个了解崔既安想法的好机会，但这是崔既安的隐私，她要是看了，总觉得哪里不好。

　　略一思索，她就打算把书合上放回去。
　　这时一张小纸片从书里滑落了下来。

　　桑絮发誓她真的没想过要看的。

　　她就是单纯的瞥了一眼。
　　然后她就恨不得自己瞎了眼。

　　纸片是一张小像，看样子画成时间不久，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正回首微笑的女子。

　　落笔之人画技娴熟，对女子样貌的特点印象深刻，画像边还有蝇头小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按理说发现崔既安有了喜欢的人，还把人画了下来，桑絮应该庆幸他不是没开窍，但当这个被他画在纸上的人成了自己，桑絮的心情就一点也不美妙了。
　　她脸色泛白，又觉得羞耻，又觉得……荒唐。

　　崔既安他……他有病吧？！

　　匆忙把纸片塞进书里，她像被火烫到了般把书扔回了书柜，心神不宁就要离开这里。
　　搬书的仆人闹不明白桑絮怎么了，低眉顺眼地继续做事。
　　没一会儿，手刚伸到桑絮刚看的那本书上，一直像个隐形人不出声的尺墨开口了，“主子说了，那本不用晒。”

　　好吧，主子说了算。

　　桑絮这边是惶惶然，茫茫然，崔既安却十分闲适。

　　他在新买不久的小院里走了一圈，笑眼弯弯，十分惬意。

　　这个院子里的仆从和崔家的一样，沉默，恭顺，绝对服从他的命令。

　　是他特地调教过的。

　　有一个稍稍壮实的丫鬟出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特地请宋大夫看过，确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

　　他满意地看着手里的小包，墨色在眼眸深处流淌。

　　“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姐姐……”

　　桑絮几乎是坐立不安地等到了崔既安回来。

　　她打定主意要走，却不敢明着质问对方是骗了自己，贼心不死。

　　奇怪，明明她半个月前都敢骂他的……何时她竟这么怂了？

　　大概是心有不安，她压根不敢看到崔既安，只是让人去给他传话，说最近山匪收敛，她也想快点离开了。

　　传话的人刚把这话带到，就见崔既安脸色迅速阴郁下来。

　　他用手指敲着桌沿，一声一声，看得尺墨有些心惊胆战。

　　“要走的人留不住，那我总该饯行一番。”他笑得少年气十足，小虎牙也露了出来。
　　转过头，他看向尺墨，“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尺墨不敢回答。

　　他被崔既安特地叮嘱要让桑絮看到那本书，结果桑絮看完脸色煞白，还坚定了离开的心。
　　崔既安大概是要发疯的。
　　然而，崔既安才是他的主子，他就算同情桑絮，也不可能违抗崔既安的命令。
　　于是他压下不忍，朝崔既安一拱手，“小的这就去跟桑姑娘说一声饯行宴的事。”
　　崔既安闷声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总要我亲自去才显得有诚意。”

　　于是桑絮就看到了孤身而来的崔既安。

　　少年携带一身露气，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

　　桑絮以为他是来挽留她的，还在思考怎么开口才能拒绝，崔既安就先把话说了。

　　“我不会阻止姐姐离开的。”

　　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桑絮微微睁大眼，吃惊地看着他。

　　崔既安近乎贪婪地望着她这幅模样，“不过，临走之前，我想为姐姐饯行一番。”

　　“姐姐离开我后，即将拥有新的生活，我该为姐姐高兴。”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卑微的祈求，“好吗，姐姐？”

　　本就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桑絮点点头，语气带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当然没问题。”

　　第二天晚上，崔既安在屋里设了好酒好菜，桑絮过来时，正好看到冬月送完酒菜从屋里出来。
　　路过桑絮时，偏头看了她一眼。
　　眼里是桑絮没弄明白的怜悯。

　　被崔既安这样一个人喜欢上，究竟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冬月很快收回了目光，她想起了崔既安含笑抹在酒杯上的东西。
　　恐怕是不幸居多。

　　崔既安拉着桑絮坐下，给她斟好酒，又为她夹菜。

　　“姐姐吃吃看这个，是新研究出的菜品。”

　　“这个美容养颜，吃了对身体也很好。”

　　……

　　筷子就没停过。

　　桑絮略微汗颜。

　　崔既安问她是什么打算，她也回答自己想回去开一家卖绣品的小店。

　　崔既安眼眶微红，看起来特别可怜。

　　“姐姐不要我了。”他小声嘟囔着。

　　桑絮不知道他一个男孩子，哪来那么多眼泪。
　　比她还像是水做的。

　　“姐姐不是要回镇水村吗？”崔既安问她。

　　“嗯，回去给我爹烧纸，然后在镇上买个小院子定居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崔既安知道桑絮的父亲是为什么死的。

　　“大概是我爹命不好吧，谁知道他那天会走小路呢，又恰好遇到了一匹刚受刺激的疯马……”桑絮淡然一笑。
　　她不可能去责怪崔既安，他姓崔，但他是无辜的，她做不到迁怒，更何况养马的崔老爷已经死了。

　　崔既安于是又问她把房子买在镇上哪里。
　　桑絮没想好，崔既安希望她能离崔府近些。
　　“离得近，有什么事就去崔家，崔家就是姐姐第二个家，哪怕我不在镇上也是一样——而且，我一回去就可以去找姐姐了。”

　　“不用担心钱财，我可以借给姐姐！”显然他并不愿意侮辱桑絮的自尊心。

　　桑絮心中一暖，觉得有个弟弟真好。

　　崔既安看她有些心动，端起酒杯，“祝姐姐将来一帆风顺！”

　　桑絮回以一笑，不好意思地抿了大半杯酒。

　　崔既安又劝她喝酒。
　　桑絮不肯了，她怕自己明天早上起来头痛。
　　桑絮酒量并不怎么好，今日的果酒她总共就喝了两杯，此时她脸儿红红，有些醺醺然，头脑不知为何，有些发沉。
　　崔既安的目光从她酒杯落到她脸上，又落到她唇上，颇为明目张胆。

　　“姐姐还记得你第一次为我过生日的时候吗？”崔既安轻柔问她。
　　桑絮醉眼朦胧望着他，“记得，那时候，你还没我高……还是小胖子一个。”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醉了点。

　　“当时姐姐为我做了孔明灯，要我写生日愿望——”
　　“对……但是……当时我不识字啊，你写了……什么啊？”桑絮也记起来了，但她忘了当时崔既安究竟写了什么。
　　崔既安走到她面前，在她迟钝、迷茫的目光里，兴奋、却又近乎虔诚地吻上她的唇角。

　　“弃我去者不可留。”

　　“乱我心者，束高楼。”

　　“姐姐，我想把你藏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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