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灵台》王家玉玺

5、天后

　　神界天庭自末微任天帝之后，几乎不曾举办过什么法会宴请之事，谁叫末微是个冷清又冷情的神仙，不喜与旁人交往，更莫说待在人多的地方了。

　　是以，此次难得三宝法会召开，不少居住在天庭之外的神族都早早前来与天帝请安，末微更是极少有地立在殿中与他们闲谈了几句，余光却时不时地望向云霄宝殿的入口。

　　那日……他对她可是严厉了一些？

　　到底是他想娶的天后人选，若她今日赴会，他是否该和善几分？总该先问问她，是否有那么一点可能，愿与他并肩而立。

　　若是有可能，他……

　　“四海龙族到！”

　　末微抬眼望去，一瞬间的画面，就让他之前的想法全然破碎。

　　四位龙王，终究只来了三位。

　　这是明晃晃地告诉他，龙族无意于天后之位。末微不尤嘲笑自己刚刚生起的那些念头，竟还期望她能与自己比肩而立。

　　如期出席？理当前往？

　　不想这尾东海龙王，却不是个守信的。

　　末微眼眉垂落，天袍一挥，沉面而去。

　　彼时，结对说话的众神只觉得天宫的温度骤然就下去了几分，怎么回事？四海龙族现身，还自带冰封大阵不成？

　　那可真是了不得啊！

　　实则无虞这日是上了天庭的，只是她的叔父们不晓得，末微自然也不晓得。

　　不过她的确并不打算出席三宝法会，毕竟在法会上一亮相，先不说叔父们一张张惊诧怒目的脸，她可不想让其他部族误会了龙族的念头。

　　但是为龙也不可言而无信嘛，待会等法会散了，私下里去拜见一下天帝，赔个罪，应该就能算是……迟到了吧？总比不到要好。

　　无虞觉得自己这样的安排十分妥帖，于是噙着笑准备寻个地方先躲上一躲，也正好瞧一瞧这天庭的缥缈风光。

　　神界云海天光，固然蔚为壮观，不过怎么说呢，威严过胜，反倒还是她的东海，看起来比较舒心一些。

　　耳畔忽然一痒，只感受到一阵清风拂过，可这清风中的气息分明含着一股……

　　无虞嘴角轻扬，“青丘狐族见人，都是这般藏着掩着的吗？”

　　就听见身后铃声空灵，凭空而现的一个小姑娘，一脸好奇欣喜地盯着她看。下一刻就奔奔跳跳地跑了过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对着无虞行了个礼，笑盈盈地套近乎道。

　　“东海龙王姐姐，安好。”

　　无虞还过礼，“这位想必就是青丘狐族的小少主，澜汐少主吧？”

　　“姐姐知道我？”澜汐年少活泼，笑颜也甜，“我也知道姐姐，天帝想娶姐姐你为天后，对不对？”

　　无虞愣了愣，倏尔一笑，可不及她应话，小姑娘又凑上来追问道。

　　“那姐姐，你愿不愿意成为天后呀？”

　　面对小姑娘的心直口快，无虞倒是挺喜欢的，端着一副年长的谦和稳妥和龙王的巍然气度。

　　“澜汐少主真是消息灵通，可我也听说，青丘很是希望自己的族人能成为下一任天后。”

　　澜汐立即嘟起了小嘴，埋怨道：“可不是！都是我爹！半点不顾我的心情和喜好，硬将我的画像也送到了天庭。今日也是，硬拉着我来参加法会，还是我自个寻了借口溜出来的，他这样做简直就是在卖女儿嘛！”

　　所以，这小姑娘自己并不愿嫁给天帝。

　　也是，那张冰冷冷的脸，还有冷冰冰的性子，哪里能讨姑娘们的喜欢。

　　无虞摇头轻笑，又听见小姑娘继续道：“姐姐，你要是喜欢天帝就好了，这样你高兴，天帝高兴，我更高兴，唯独就剩下我爹不高兴了。不过这样子的话，他不想放弃也得放弃啦，他可没本事逼着天帝娶了我。”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成为天后？”

　　“因为没有爱啊。”

　　澜汐说的直接，“我家的狐狸姐姐们自幼教导我，情爱呢可以见一个谈一个，这样才能知人识人，但成亲却必须慎之又慎，尤其真爱难觅，这一辈子是一定要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可以的！”

　　“嗯，不错不错。”

　　无虞虽不知前半句对不对，不过后半句的道理还是不错的。这样看来，小姑娘家的狐族亲戚，委实比自己家的龙族亲戚要靠谱许多。

　　“姐姐也认同我的说法，是不是？”

　　“话是不错。”

　　无虞略略沉吟，想起袖中的那枚发扣，不尤坦诚道。

　　“可是澜汐少主，你我这样的身份，日后必要承当起族中重担，那么有些事情，便是不得不牺牲的。”

　　“牺牲？”澜汐皱着眉头，“哪怕要牺牲自己的爱情？”

　　“也许吧。”

　　无虞低眉浅笑，应得模棱两可。

　　“我不明白。”澜汐摇着头，“姐姐的意思是，纵使姐姐并不愿嫁给天帝，可如果天帝硬逼着你要嫁给她，你也许是会答应的？”

　　“嗯……”无虞拖着长长的音调，笑了笑，口吻却极为轻松，“是有可能。”

　　澜汐听了却有些着急，“哪怕你不喜欢他？！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天帝会选你，最先看重的不过是你们龙族的血脉和势力？是为了日后能够顺利地繁衍子嗣啊？！”

　　“嗯，我知道。”

　　毕竟除了昨日那点小事，她和天帝不曾有过半点交际，哪里会有什么情谊可言。

　　“姐姐知道了也不生气？”澜汐惊诧的同时更有些愤愤不平，“他把我们这些女子当做什么？他想娶就娶，他不想娶就不娶，天帝了不起吗？我们是丹药房里的补药还是殿阁里的摆设？他想怎样就怎样，半点不顾我们的想法。”

　　阿……无虞挑了挑眉。

　　其实天帝还是有些了不起的，否则你爹爹又何必这样想要巴结。

　　再者天帝想要娶龙族女子，就和天下的女子想要嫁个心仪的丈夫，是一样的道理。从源头上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错。

　　彼时，无虞看着这个眼前活泼烂漫的年轻小姑娘，好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不禁笑得有些怀念。

　　“这世间的很多事情，本就是没有选择的。”

　　“我……”年幼的小姑娘显得十分懵懂，又有些气馁，“不明白。”

　　无虞负手，拿出一副仙家老道的模样，“这世间的不公，比比皆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解决。如果天帝说你不嫁入天家，就要杀了你的心上人，那你是嫁？还是不嫁？”

　　澜汐怒道：“不嫁！他要是敢这么不仁道，我先反了他！”

　　“澜汐少主真是好气度、好志向。”

　　无虞前一刻还笑得十分感怀，望着面前的云海循循善诱，但下一刻她道出的话，则凌冽非常。

　　“哪怕最终青丘灭族，想来澜汐少主也觉得无所谓吧？”

　　无虞噙笑的唇角猝然变冷，眸色一片寒光，音调也颇含厉色。

　　“一场姻缘，引发两族大战，届时生灵涂炭，这是你想看见的？澜汐少主。”

　　这会澜汐鼓着腮帮子，水灵灵的眼睛好似快要红了一圈。

　　无虞见她这个样子，默默叹了口气，神色又和善了下来。

　　“澜汐少主是有心上人了？”

　　澜汐低头晃了晃身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瞧出来了……我那么关心天帝的婚事，就是生怕这婚约会指到我的头上……”

　　无虞淡笑道：“天命大道，自有法则。澜汐少主也不必多虑，有些事想得再多未必会遇上，有些事想躲也终究躲不过。这些话你听不明白，或者不爱听，皆是无妨，有些事情到底还是要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能明白。”

　　澜汐咬着唇，一对水灵灵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思索了半天，方偏头问向无虞。

　　“那姐姐，你是经历了什么，才明白这些的？”

　　彼时，无虞高深一笑，不露半字，只抬手施礼，翩然而去。

　　******** ******** ******** ******** ********

　　天庭法会已经散了个干净，想着天帝那头也应该空闲了一些，无虞遂前去求见。

　　无虞再见天帝，他的面色显然好上了许多，天袍雪衣，至高无上，只是一双清冷傲世的眼睛，衬得如玉的面孔偏生多了几分寒霜。

　　这个人，好似什么时候都是冷漠无情的样子，这就是天家威严？

　　真累。

　　末微负手立在巍然的阶梯之上，垂眸望着故意迟到的东海龙王，嗓音浑厚。

　　“东海龙王这是如期过来参加三宝法会？”

　　这口气，是要兴师问罪啊。

　　“小神是特来请罪的。”无虞低头行礼，将准备好的说辞，循规蹈矩地念了出来，“小神昨日偶上天庭，未能详观天庭风光，不想细观云海变幻，圣光祥瑞，一时入了迷，误了时辰，还请天帝恕罪。”

　　“哦？那天庭好看吗？”

　　“好看，自然好看。”

　　“既是觉得好看，将这里作为你的第二个家，如何？”

　　无虞笑颜一僵，不曾想这冷冰冰的天帝说起话来倒是分外直白。

　　这样也好。

　　“天帝的意思是？”

　　“本座欲聘东海龙王为后。”

　　末微这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若然不是有一个欲字，无虞几乎认为天帝是在对她下命令，而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无虞行着礼，既然天帝问得这样直接，她也当应得干脆。

　　“多谢天帝抬爱，只是小神不愿为后。”

　　“你回答得倒很直接。”末微也没有生气，就今日她宁可前来告罪，也故意不参加法会的行迹，就已能知晓她的选择，“说说理由。”

　　“小神自幼长于四海，心性散漫，而天规繁复，后位责重，恐是担当不起。”

　　末微眼眉微垂，默默听着，少顷瞟了无虞一眼，“只是如此？”

　　“天帝明鉴，天帝实则并不是想娶小神为后，而是想娶龙族女子为后，可对？”

　　末微顿了顿，方应道：“不错。”

　　“天帝想娶龙族女子，无非是为了后嗣，然六界强族不止龙族，可迄今为止，龙族从未出过天后，正是因为龙嗣本就单薄。还望天帝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另择他族。”无虞行下一个大礼，“天帝与我龙族同属一脉，四海龙族必会感念天帝恩泽。”

　　这番话无虞说得无比恳切，也全然没有掺假的成分。

　　天宫巍峨，光辉万丈，却也幽静如一池静水。

　　末微负手徐徐踏下白玉阶梯，寂然无声，只有响起的声调，略又低沉了几分，说出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玄古龙血终究是要断的。”

　　无虞猝然抬起头，四目相对。

　　末微凝神静气，言辞平和，“六界苍生芸芸，纵使怀有希望，可有时得到的结果，也不过净是失望而已。东海龙王，莫要执着。”

　　龙族正忧心着即要断绝的真龙血脉，这果然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是天帝也这般认为。

　　可事实上，无虞自己并不在意，毕竟血脉之事不能强求，龙族中最在意的也是叔父那辈的人。他们经历过神魔大战，看着龙族血脉由胜而衰，自然忍不住要长吁短叹。

　　不过眼下，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个缘由，指不定就让天帝死心了呢？

　　“小神有幸秉承玄古血脉，自不愿它断在我的手中。纵使已无力挽回，但小神愿为龙族做到最好的选择。”

　　无虞大胆地目视天帝，眼眸澄澈。

　　这面色不改又能胡说八道的本领，可是千年来被叔父们催婚催出来的，如今她已用得十分顺手。

　　末微静静地望着她的面容，良久无话。

　　无虞始终没有在天帝的面容上见到丝毫的怒气，仿佛他们只是在谈论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半晌，末微才问道：“本座赠你的发扣，可还在？”

　　“在。”无虞立即从怀中拿了出来，双手奉上，“天帝若然应允，此物自当收回。”

　　“本座属天族亦属龙族，既是同宗同源，自然不会不顾龙族。”末微负手看了一眼发扣，并未取过，“这件东西，你且留着吧。”

　　说罢，无虞便行礼告辞，只是已然回身的天帝忽然侧身，又喊住了她。

　　“东海龙王。”

　　“小神在。”

　　“希望你日后与本座说话，依然能这般直白。”

　　无虞愣了愣，转而就笑了起来，笑颜极为诚挚高兴，高声应道：“小神无虞，谨遵天帝法令。”

　　隐约间，无虞好像看见天帝转身的一瞬，嘴角微微抬起，如玉的面庞多了一丝温润。

　　其实他笑起来，可比冷着脸，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