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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⑴我与他的初见⑵生死观⑶大舅妈的来电⑷延迟退休⑸被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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⑴我与他的初见
常年静音的手机,一条微信进来,点开微信是程希尧发来的。
程希尧:
你明天有空吗?有时间吗?
姜姜:
有啊,怎么了?
程希尧:
你明天有空的话,想见见你。
姜姜:
啊?不会吧?没必要现实中真的见面吧?网上聊聊天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现实中见面呢?
程希尧:
你是不想见我吧?
姜姜:
倒不是,抑郁症和我自己的性格怕见人,尤其是熟悉的陌生人,感觉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想在网上聊聊天就好,没必要现实中见面吧?
程希尧:
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只是我最近抑郁症又犯了,心里难受,心里太难受了,吃药和酗酒都解决不了的难受,可不可以见你一面?
姜姜:
吃药不管用吗?我也治不了你的病呀?
程希尧:
你能治好,你能治好我的病。
姜姜:
是不是又想起那些伤痛的成长经历?没法释怀?
程希尧:
是啊,没办法释怀,心里太难受了。
姜姜:
那好吧,那就明天见。
程希尧:
你明天能出来陪我坐一会儿吗?就一会,我想见你一面,你家附近有稍微清净点的地方吗?
姜姜:
那约在我家小区的后面碰面,我把具体的位置发给你,明天下午行吗?父母下午不在家。
程希尧:
那好,明天下午见。
姜姜:
到时见。
手动退出微信界面,我一想到要单独和这个网络聊的许久的陌生病友见面聊天,内心有种心慌得涌出想临阵脱逃的想法,以为永远不会相见的,一有事,心里像是压了块重石,忐忑难安。
次日。
见面的前半小时,家里这会正四下无人,屋里一片寂静,我扎进柜门里,抽出件裙子换上,对着镜子拨弄了下刘海,昨天不得不被迫洗了澡,正面后面审视了下衣着,又在洗手池里冲了冲手,顺便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理了理头发,拿着手机、纸巾、钥匙,确认浑身无误,才依约出门去见病友,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如约而至。
放眼望去,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公交站,有时会有公交车驶过,但还是较为僻静,连个人影都没有,是街巷背阴之处的一条路。
我凄清地坐在路边的一处椅子上,黯然一人独坐,撑着双臂,后仰着身,仰面朝天窥望着云层游移,凝视缓缓掠过的云雾,静看云影入神,晃荡着双腿。
我慌张的翻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十四点二十。
等着等着,我留意到有一阵脚步声在慢慢走近,感觉到一个身影,猛然间忽觉身姿轻盈地挨在身旁坐下,是一个陌生男生,接着一个细微而低沉的声线,传入耳中,“小姜,是你吗?”
我侧过头,回了句,“对,你是程希尧?”
程希尧:“是。”
咫尺之间,我与他四目相对,终见真容,真切地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初见程希尧穿了件黑色工装外套,能感觉到骨子里的阴郁深沉,他眉宇之间给人强烈的安全感,相貌中等舒服,我凝视着眼前这个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桑和落寞。
他不时倾目温柔而热切地投向自己,温言细语地问,“你还好吗?”
我错开他的目光,不时眼神闪躲,低头看着脚上的鞋,“还好。”
他怡声下气地关切,百般柔情,“难受的话,别憋在心里,放肆大哭,发泄出来,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去做,别去强迫自己。”
我如实告知他,缓慢且疲惫的语气,“已经憋在心里了,憋了很多年了。再说,不想做的事,怎么可能不强迫自己,就算我不强迫自己,身边人也会强迫自己,为了生存就是强迫自己啊……”
他从外套内侧掏出什么东西,拉过我的手臂,攥住手腕,放到我手心里,随后松开,我去看手中的东西,原是我吃的那种抑郁症的药,我推脱着,试图还回去,又被他推了回来,我心中一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语气温温柔柔的,谢过。
见我如此,立时落寞的转移话题,“你冷不冷?”
“不冷。”我柔声叙说,摇摇头,而后含笑着。
程希尧:“你最近怎么样?”
我:“每天都在硬撑着,为了爸妈坚持着。心里缺乏安全感,特别空虚,小时候住在平房,有家人有长辈可以帮你,现在长辈去世,一个大家庭,拆分成很多个小家了,疏远了分散了,也没有安全感了,精神支柱越来越少了。”
“别强迫自己一定要做什么,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发微信,发病难受时,可以跟我说说,我不怕负面悲观。”程希尧目光柔和侧脸看我,有种压抑不住的关切。
感觉到他对待自己,当做照顾女孩的周到客气,像那种男生对异性敬而远之的照料,会轻声轻语的对我说话,那种关照更多的是照顾一个弱势的女孩。
我点点头,叉开话题,“你干嘛非要来见一面呢?抑郁症出门很痛苦的,病情会加重的。”
程希尧:“在我心里,这个世界上,我早就没有家和家人了,就剩下我自己了,一个人在外打拼漂泊惯了,顺便想来看看你,所以就来了。”
我:“你好坚强,我这种喜欢依附于别人的人,是很难自己独当一面的。其实你现在的病情,不适于在外闯荡。”
程希尧:“只要我不做繁复的工作,就不会被卷入这股洪流中去。”
我嘴角淡然的苦笑,“好吧。”
程希尧,“抑郁症的你,还上班吗?”
我脸上愁云惨雾,“永远工作不下去,一年没工作了。每次都是面试,像上刑场赴死一样,痛苦得想死。我因为抑郁症,只能呆在家,我连面试都通过不了,我也不想上班,不想面对,不想往前走,毕业后刚上两个月的班,就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一直待业至今,表达能力差,说话时经常头脑一片空白,不愿和人打交道,更没技能,自己连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已经无能至此。极其恐惧面试,一听到面试就头皮发麻,没什么工作经验,应聘去也没办法跟人家解释,这么长时间不工作的原因,感觉爬不出来了,混吃等死而已,真希望永远躲在家里,不用接触社会,抑郁症可以做什么工作来养活自己?觉得自己什么工作都没法胜任。”
程希尧安慰:“重度抑郁症面试是通过不了的,抑郁症的人只适合自由职业。不一定要去找工作,自己做点小生意也挺好的,比较自由。”
觉察到他在盯着自己,我侧过脸去看他,对上目光,又自卑的回过脸来。
我柔声道,“你现在这样,应付得了吗?你住在哪?”
程希尧:“你不用担心,我住的地方,离你家不远,有什么困难,互相照应一下?或许以后可以一起养老?如果我们那时候还活着的话……”
我哀愁地看着远方,眉宇之间弥漫着说不出的忧伤,看上去满脸绝望,愁眉苦目,一片落寞的景象,点头应允,“可以啊。我想我应该不会活那么久吧,只是为了父母活着而已。”
面对不同的窘境,看起来尽是愁绪阴郁的面庞,色若死灰,各怀心事。
我面带痛苦,像有苦楚难言,积存了满腹心事,疲惫的神情,眼底尽是掩饰不住的消沉和阴郁,哽咽着:“我心里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一肚子苦涩,不知跟谁说,可以跟你说吗?”
程希尧用温情的眼神看向自己,等说出来,“难受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盈着泪光,说出心中的担忧,“有时候,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突然家人离我而去,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感觉不到安全感,我会崩溃,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会疯,一个己经是成年人的年龄,又不合格的成年人。”
程希尧看向我的眼神,宽慰自己:“女孩还好,你自己一定要结婚,找那种热闹的氛围好的温馨大家族,对方人很好的那种,会给你治愈,并且喜欢你的,能独当一面,有安全感的男人嫁了,就解决了。”
我心中郁结着,自白自己的种种,如泣如诉:“这个时代靠不了别人的,得靠自己。很煎熬,我真的很想解脱了,每一天都太漫长了,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哎,你比我要坚强得多。”
程希尧:“难受时,可以随时毫无顾忌的向我发求救信号,我陪你声嘶力竭的大哭一场,我陪你把心里的苦痛全部发泄出来,不要表面强撑着,我可以陪你谈心,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默然片刻,一片死寂,程希尧和我相顾无言。
我侧过脸凝视他,戚戚于心,人都有太多郁结在心里难言的苦痛,有些许苦涩往事泛上心头,动容着跟着悲戚地鼻酸起来,泪眼滂沱,泪落两行用手背拂去。
这是顾影自怜吗?当失意的人在一起,这些年来积压的苦楚,如鲠在喉,终于能找到同类倾诉,因为我们同病相怜,生活一团糟,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伤心路上一路同行。同样处于绝境的人,一直这样静静呆坐在回忆着过去,漫谈各自的心事。
道别后,各自离去。
我进门窥伺四周,发觉爸妈还未回家,这才安心,扶着墙,弯腿把鞋子取下,换上夹脚拖鞋,把鞋子放进鞋柜摆好,洗了洗手,缩回屋里,扑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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⑵生死观
恍恍惚惚间,一个月便过去了。
我爸开车给有重病的朋友送去周边乡村,刚从那面赶回家来。
一进门,打开阳台门,敞开门通通风,穿堂而过的风,我爸站在阳台抽烟,煦色韶光透过窗子,普照进屋来,映在床单上,光亮惹人刺眼,过了一会儿,风中透着丝丝凉意,就把阳台门关上了。
我爸:“我不在家的这几天,娘俩都吃什么了?”
我妈:“这几天什么也没吃,你不在家,我们俩都减肥了。”
我爸一愣。
节食减肥效果最快最明显,但自从节食减肥,饿得气虚无力,声音细微,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气血不足的厉害,我的手是抖的,发觉体质虚弱,且内脏有所损伤。
我爸即刻到厨房一看,蹲在橱柜前翻找,又从阳台翻箱倒柜觅得方便面,在厨房灶台上煮了一袋方便面,直端到我床边的电脑桌上。
我平躺在床上,坐起身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手摸了下碗边,好暖。我爸还下了个荷包蛋,我搅动了几下,便饥不择食的尽数消灭。
我妈:“你看你爸,模范父亲!”
我抿着嘴角。
我妈忽而想起,“诶,你给那个朋友送去,人怎么样了现在?”
我爸:“肝癌晚期没治了,现在靠着输尿蛋白维持生命,是海员,退休金不少,为了看病,把房子给卖了,找周边乡村租房休养住着去了。”
我妈:“房子没了,多可怕呀!”
我:“其实应该提早防范,别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别人的覆辙,有钱去高消费,没钱买保险,钱根本没花在刀刃上,分不清哪个是轻重缓急,真得病了,后悔都来不及,当然,没钱买保险另说,那能理解。”
我妈:“身边好多这种人,舍得花钱旅游消费,不舍得花钱保养身体,花钱都不会花。”
我爸:“现在小便排不下来了,什么时候去医院抽水抽不下来了,人也就完了。”
我妈:“五脏六腑完了?能活得过今年吗?”
我爸:“肝肾都完了,肚子跟孕妇一样,现在脸色苍白得看着像个死人。”
我妈:“他自己知道自己得什么病了吗?”
我爸:“家里人都没告诉他,说了一个可以治好的病。”
我:“为什么国人什么事都得瞒着?夫妻之间对婚前私事,互相隐瞒,父母瞒着孩子,孩子的事和想法瞒着父母,得绝症,更得隐瞒,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民族性了,一种既定做人做事的准则了。为什么就不能开诚布公的把真相说出来?西方大夫都直说得绝症了,还有多长时间?国内大夫都是告诉家属,不告诉本人,得隐瞒着,人家对生死看的开,能坦然接受,国人怎么就不能承受呢?怎么就那么怕死呢?怕死是怕死亡后那个未知的世界,没有感官,没有肉身,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一种状态,所以很多事看不开又放不下,对生死看开的很少。”
我爸:“现在人的精神和心理承受能力差,一说得绝症了,还能活多久?其实病本身没太大作用,可心里止不住拼命活动,自己给自己吓死的,你爷爷就是,不告诉,还能自己骗自己的活着,很多事永远不知道得好,现实残酷啊,难得糊涂。人不都怕死嘛?特别是拥有的越多越怕死,越不想死。”
我妈:“早走晚走,不都得走嘛,怕有用吗?我们单位以前有个退休的同事,她还给我打电话问自己丧葬费多少钱?跟我说,她们家钱,全让她看病花了,病也没治好,你明知病治不好,最后你还不是得走吗?你何必让活着的人痛苦呢?你把钱都花了,后面人还过吗?活着的人怎么办?要是我我不那么想,这病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算了,喝点中药就完了,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你把钱都花了,家里人还得过呢,不是家里人不过了,不活着了,为你一个人倾家荡产了。人呐,早晚得走,早走晚走都得走。你想不开又能怎么样?要是真得了绝症,把家底全花了,还负债累累,最后还治不好有什么意义?真的没有用。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爸有个朋友的妹妹,得癌症了,前些年跳河了,不拖累家里人,人家真是女中豪杰!”
我:“还记得零几年那个时期,很多国人奉行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还以此为荣,大言不惭的说出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近代人可是说宁可早死不做亡国奴,说要杀身成仁。”
我爸:“近代人还是很有骨气气节的。”
我妈:“还有一位你爸同事小亮叔叔,腰部做手术,说如果自己瘫了就不活了,没生活质量,挺让人佩服的。那次陪你姥姥住院,就遇见一个老太太,埋怨闺女,干嘛把她送医院来?说自己死了完了,活着没劲,人家这心态的人太少了。不过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爸的姨姥姥,年轻时妈妈好像得病了,说要子女的一块肉做药引子,这几个孩子就你爸的姨姥姥,自己下手从手臂上拉了块肉,敢对自己下手的,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大家闺秀早年守寡,没有孩子,哪怕你爸和大爷给养老,人家都不需要,人家最后就不想活了,自己绝食走的,有尊严的活着,有尊严的死。”
我爸:“姨姥姥那是什么人物,那可不是一般人,对自己都下得了手。”
我:“还有杨姨的父亲,都说他特别自私,年轻时也不怎么管孩子,但是他对孩子自私,他可没要求孩子对他不自私,他老了主动住养老院,没要求子女养老,而且人家最后绝食走的,其实还能活着,就是摔了一跤,身体内里不太好了,他这样的人都比很多人强,没像很多人似的没骨气。很多父母不管孩子,重男轻女都可以啊,也无所谓啊,只要他们老了,宁可死都不找闺女不找孩子,我还真佩服他们有骨气呢,很多人就是又重男轻女,又没骨气还得找闺女找孩子,让人瞧不起。杨姨父亲就是信奉人活着得有质量,没质量就不活着了,人家言行一致,说到做到了。”
我妈:“周边就这几位,还有点气节。”
我:“敢于自杀的人,还是有点骨气气节的,比贪生怕死,苟且求生的人强太多了。苏武牧羊,杨业撞李陵碑,古人是宁折不弯,有胆魄,有气节骨气风骨,现在的人就成好死不如赖活着了。”
我妈:“金钱堆积出来的孩子,一会留学这留学那,一会报这个班报那个班,一门心思只关心成绩,教育出来的是一茬茬的汉奸败类,勿忘这个勿忘那个,该卖国还卖国,该汉奸还汉奸,跟近代的汉奸似的。”
我:“别污蔑近代人,我特别喜欢民国时期的很多风云人物。记得抗战期间,马寅初在学校演讲,台下混进了几个特务,情况危急,马寅初带着女儿和棺材上台,说:‘为了真理,不能不讲。带了棺材,是准备吃特务的子弹;带女儿来是让她亲眼看着,特务是怎样卑鄙地向她爸爸开黑枪的,以便她坚定地继承我的遗志!’……还有日军欲招纳陈寅恪的父亲陈三立为其所用,百般游说,一来人便将其逐出,从此五日不食,绝食而死……国民党将党章中男女平权一条删除了。唐群英愤怒之余,率沈佩贞等人冲击国民党大会,和宋教仁据理力争,唐群英激动痛斥之余,抓起了宋教仁的胡子狂扇耳光……在国民党五大上,抗日将领续范亭痛陈抗日救国大计,但□□顽固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拒不纳谏。续范亭到南京中山陵拜谒,剖腹明志,以抗议□□对日的不抵抗政策……徐州学生抗日救国会南下请愿团往谒中山陵,其中一位学生韩如纯在孙中山石像前断指血书,并称‘在生一日,誓与日对抗到底’……清政府向外国屈辱妥协,徐特立在学校作时事报告,讲到激愤之处,热泪如倾,用菜刀把自己的左手小指砍掉,蘸着血写‘请开国会,断指送行’……北平六十余岁老农王金魁,投河自杀。经捞出,衣兜内有纸条上言,‘我为日寇欺人太甚,宁愿早死,不作亡国奴’……还有王亚樵因为看不惯段祺瑞独裁,建议孙中山,轰炸北京政府,炸死段祺瑞,再造共和。”
我爸我妈一脸惊讶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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⑶大舅妈的来电
15:30
我爸出门买东西。
我妈正坐在电脑桌旁的椅子上,划手机,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我妈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愣住了,惊愕地抬头问我,“你大舅妈的电话,丫头,你说我接不接?”
我:“随便吧。”
我妈想了想,低头划开屏幕,“喂。”
那头是大舅妈焦急慌乱的声音。
我妈:“建军,怎么了?你好好说!”
我妈讶异的微微一愣,把贴于耳边的手机放在桌上,点开免提,大舅妈一副哭腔就此传出,“姐姐!建军脑出血了,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姐姐,你来医院看看建军吧!”
听到爆炸性的讯息。
我被吓了一跳,露出“啊?!”不敢置信的表情。
忽而,电话那头背景音传出大舅的声音,说话并不利索,又气哼哼地,“谁让你给她打电话了!”
电话即刻被挂断,只留下我妈与我惊诧的四目相对。
片刻后。
我问:“妈,你打算怎么办?”
“我才不想去看他呢!但是我跟你大舅妈没仇,我是跟你大舅有仇,我要不给你大舅妈打点钱吧……”我妈的尾音是试探的语气,似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气愤无语,“你忘了大舅都怎么对你的了?你随便吧!”
……
两小时后,我爸从外面回来,推门进屋。
我妈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我爸,“你猜下午谁给我来电话了?小洪打来电话哭诉,建军脑出血了,真够能作的。”
我爸:“告诉小洪,推着轮椅,给小三送去。”
我妈:“不过,宁河那边的老婆都不错,真没准会伺候。”
我爸:“把心缝放宽了,小三上家里来就来,帮你伺候多好,仨人一块过了。打个比方说,假如小洪跟建军离婚了,建军瘫在那,你管不管?”
我妈:“我不管!”
我爸:“法院先得找建军的闺女,还有你和建东。”
我妈:“找他闺女去。再说他照这样下去,也活不长呀!”
我爸:“你想他第二次栓塞了,能活的长嘛?”
我妈:“他多困难的时候,也没找过他闺女要钱,给他闺女送去,让他闺女伺候。”
我爸:“有这么个爹,他闺女能好得了吗?伺候?连想都别想。”
我妈:“小洪她家里的父母都没了,跟兄弟姐妹又不联系了,跟前夫的儿子进监狱了,自己也没房,就建军这套房,离了婚怎么办?自己那点退休金也不多,跟大舅离婚,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要是病了怎么办?身边连个人都没有,经济和生活都不可能离婚,除非赶紧再找一个……其实随便找一个都比大舅强……”
我犹疑问了句,“既然不想离婚,想婚姻继续下去,大舅当初出轨,想过以后万一自己有一天病了瘫了,大舅妈会怎么对待他吗?听过好多这种半路出轨,就是让自己给作得婚姻破碎了,人就是贱,永远不懂得珍惜,稍微一安逸下来,就开始作。”
我爸:“当初出轨光顾着美了,哪天不能动弹了,落到他老婆手里,怎么数落对待你,都得听着。人要是都能够想到后果,就不会犯那么多的错误了。”
过了些天。
16:39
大舅妈打来了视频电话。
我妈这次毫不犹豫的接了电话,和大舅妈微信视频通话,“怎么样啊?”
“出院了,记性不好了,有些事不记得了。那天老舅还来医院看来了,给撂下点钱。姐姐,让建军跟你说话啊。”大舅妈把手机屏幕移开,对准大舅。
“赶紧滚!给我滚!”那头的大舅还坐着轮椅。
“哎呀,建军,你别这样!”大舅妈假模假式的拉拽着大舅。
我惊愕着,叹了口气,拦住我妈,“关了吧……”
我妈落寞的关了视频通话,屋里此刻突然静了下来。
我爸倚在床尾玩手机,听得真切,正坐起身,“小洪是成心让建军骂你,明白吗?她是嫌你没给她撂下钱,我太知道她们这种人了!”
我妈对着我爸诉衷肠,“我原本还想给小洪打点钱呢,大舅看病肯定花了不少钱,平日里大舅工厂也不景气不开资,指望小洪这点退休工资活着,看在小洪的面子上,因为小洪不像大舅似的,跟家里人穷凶极恶,平时对家里人还不错,她也不知道你大舅跟家里人的关系,还有以前的这些事。”
我爸:“你可怜他,谁可怜咱们?”
“也是。”我妈像做错了事,说话声音都比平日里低了许多。
我:“妈,你这个说好听,叫心胸开阔大度,说难听的叫没心没肺,不记仇,忘性大,别人当初是怎么对你的?说忘就忘了吗?你能翻篇,不代表别人就能不记恨你。我跟你不一样,我就特别记仇,别人对我的伤害,我反正是忘不了,心里永远过不去,一辈子都不会再联系见面了,更不愿提及,以后若是碰巧再遇见,能躲便躲,不报复就不错了,可能我这种人心胸比较狭隘,爱憎分明,下得了狠心,很小心眼,内心阴暗,对很多人很多事耿耿于怀,容易想不开。”
我妈:“微信起的名叫北方的狼,什么狼?我看完全是条疯狗,病成这样了,还没完没了。”
我:“他这是脑袋被驴给踢了吧,这还看不出来,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家产分谁了?老人没了以后,谁买房买车了,突然间花钱大手大脚的,最清楚不过了。”
我妈:“你大舅是耍小聪明没大智慧。他不是脑出血了嘛,都坐轮椅了,还有力气骂人呢!真是忘了死了!”
我:“他属于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不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决不罢休。妈,你非得搭理他,上赶着把脸递上去,让人打,给自己添堵,他这种人你越理他,他越来劲,像块狗皮膏药似的,被他沾染上,撕不下去,反惹得一身骚。”
我妈:“感觉你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憎恶,“陌生人?不过是披着人皮而已。”
我妈用惊愕且异样的眼光,看着余恨未消的我,“丫头,你应该多跟我和你爸学学,我有天大的事都说出来,该吃吃该睡睡,你爸是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什么事都能想的开,这样不容易得心理疾病,很多大病是从心里生气得的,你爸会劝人,你有想不开的说出来,让你爸劝劝也好,别总憋在心里。”
我哽咽着,“我曾经也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后来被人伤害了,就变得心狠了。很多人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如果被人伤害过,就不会再那么心软了。很多事情不是过去就完了,对方对你的伤害伤疤,一辈子留在心里了,心结一样,要怎么过去?”
室内瞬间静了下来。
经此一事后,我妈与大舅彻底断联,再无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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⑷延迟退休
近来,眼见天黑了,已是晚饭时间,我爸正在厨房忙活做饭,忽听见电视桌上,我爸的手机响了。
被窝里暖和,我实在懒得动弹,顿了几秒,不得不掀开被子,起身爬到床边,伸手够到手机,又反身爬回,下床两脚伸进棉拖里,闪身出了卧室。
铃声不断,我爸似是听见了,便关火转了身。
我什么都没说,把手机给我爸送到了跟前。
我爸接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划开接听键,“喂,哥,有事?”
说着,我错身绕开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我妈,转身关门回了卧室,接着倚在床头,身上盖好被子,抬手将电脑桌上的手机,拿过来玩起。
听着屋外,我爸打电话的声音,“……我琢磨着挨个找六十多个人,厂子里能糊弄走一个人是一个人。说办不了了,不敢办了,管事的退休了,现在没人管这事了,也可能是推辞,给我看了大厂下的条文,让咱这帮人集体买断,说是买断,刨去养老保险,到手三四万,一个人给几万块钱回家完了,勉强够交养老保险的,他那么跟我说的,他让我找身边人,一块儿找厂子去,这哪行,人家都办了,咱没办。还有六年呢,看看情况再说吧,管事的人让我下周再去厂子。要不就多给点钱买断,要不就等着,想打发我费点劲。你说哥,明白明白,那就这样,挂了。”
听完,我情绪瞬间低沉下来。
看样子,我爸明年退休的事,是没指望了。
我爸刚撂下电话,我妈在一边洗手,淡然地询问了句,“你退休的事怎么样了?”
我爸开火继续炒菜,“前两天去单位了,慢慢找厂子谈着。”
我妈:“就得跟单位耗着,最起码单位给你钱,还能给你上保险。”
我爸:“把你撵走就是为了省钱,没别的。少给办一个就得出事,前头都给办了,后面不管了。谁经手的,这帮纺织机械厂当领导的,全都得捎监狱去,骗保啊,不光民事责任,还有刑事责任。把我们下岗的这帮人,能糊弄走一个是一个,让你归街道去,跟单位没关系了,一次性给你钱。”
我妈:“给你打电话的同事,他这是心里没底了,想拽着你,你们俩是一拨的。”
我爸:“他今儿刚去一趟,管事的头往外轰他,他傻了,就想联合一帮人找去,你第二趟第三趟再去,知道你下定决心不走,就不一样了,换别的办法了,这帮当头的,都这手段。”
我妈:“三万块钱就想打发你走了,管事的头不说给你办退休吗?”
我爸:“今年不给办了,不敢办了,我说回家先研究研究,他说您商量好了,下礼拜再来。”
我妈:“那今年你们这些人退不了休了,不敢办了,怕出事吧。”
我爸:“怕解决得了问题吗?前面怎么办的,后面这些人能干得了吗?你怕进监狱,监狱里呆着去吧,让我走行啊,这点钱少点。我要真拿钱走了,我全给他们搁监狱里去,不然这口气出不去。我们这拨还有六十多人,五十五不给我办退休,拿她给我开的证明,法院告你去,我别的不要就要生活费,让我下岗二十多年了,一点生活费不给我,我怎么活着。你找劳动局能给推出去就给你推出去,找劳动局也没用,你直接告他骗保就完了。”
我妈:“五十五退不了休了,看来只能等六十了。”
我爸:“今年实在是办不了了。我拿原来厂子里开的证明,生产性下岗,给她看。”
我妈:“有吗?你还留着呢?”
我爸:“当然得留着,那是证据,这张证明就能找厂子要着钱来。她给的那点钱,勉强够到退休的养老保险。”
我妈:“不够。”
我爸:“她给你按四零五零算,再加上两年的失业金。”
我妈:“一个月交四千,你还有六年,再说保险年年涨啊,一年涨一两千。”
我爸:“单位效益不行,我们单位早报破产的话,早落着大钱了,贪官污吏不报,全往自己腰包掖钱,钱入了口袋,就掏不出来了,好处捞不着了,没实权了,大厂要和并小厂,当头的偏不和,缺德事干多了。说给我们找工作,这工作统共两千多,还得扣一半养老保险,成心琢磨你,无故旷工半个月开除你。”
我妈:“你尽快找个工作,别总依靠我,自己能够独立就行。哎……单位这点破事,我已经习惯了,本来就没指望你退休,减轻点压力,这回彻底没影了。”
说着,我妈回屋把桌子拽到床边,在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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⑸被骗
转眼又一个初春的暮夜。
我妈愁眉苦脸地坐在电脑桌旁的椅子上,拿着手机叹气。
我握着手机,抬眼看了下,“怎么了,这是?”
“……我后来没跟你说,我还是投了沃尔克……”还是头一次见到我妈吞吞吐吐地说话。
前些日子,我妈还跟我念叨过这事,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当时极力劝阻,还是没劝住。
我心塞的叹了口气,“唉……我不是说让你别投嘛。”
我妈:“我一开始投了两万,一个月就回来几千,后来又加投了五万,钱都搁在那运转,想多吃点利息,结果至今还在停摆中,我也没敢跟你爸说。”
我抬头凝视着我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投了,怎么也没跟我提呢,到最后还是没劝住……这下连本带利被骗得精光……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晚了……谁给你推荐的,让你投的?”
我妈:“就挺熟的药店的一个店员。”
我:“她现在人呢?”
我妈:“她在群里说,她儿子高考,得回去照顾儿子。”
我:“等于辞职了,人现在找不着了?”
我妈:“对,听着意思是辞职回家了。我琢磨着她应该不止让我一个人投这个沃尔克,我看群里净有人投了几十万的,她怕是扛不住了,赶紧回老家……”
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报警?”
我妈:“报警能怎么样?也就登个记,能帮你查吗?即便案子破了,钱也回不来了呀!”
“哎……”我叹了口气。
因为我妈的事,因为我自己的事,最近这些日子,我心情一直不好,情绪起伏不定,心里憋屈得难受,总是胸中有一股气吐不出来,可能是季节的缘故,不知怎么,这个春天比起往年还要难熬,每年春天都像过了一次鬼门关一样。
家里的这些操心事,积压在我心里,找不到出口发泄。
抑郁症又发作了,濒临失控,抑郁和从前比起来,更加严重,看不到一丝希望,每天都在灰暗与绝望中度过,麻木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