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帝王与嫉妒（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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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近来很是喜欢窝在洗梧宫。
以往是为了营造一种宠冠后宫的气势，如今却不是。
他过去觉得淑妃是一把君子剑，温良恭俭让。后又觉得是一把无锋刀，直来直往、毫无花哨。
最后他就更迷惑了。
他觉得皇后是书，端庄自持着，等人洗手焚香后翻阅。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冰，似乎他这个九五之尊都不能让她融化，伸手碰不到任何柔软，只会被冰棱冻伤了手指，划破肌体。
而德妃是水，能包万物，蒹葭苍苍，伊人在水一方，可自从她有身孕之后，就变成了火，热情如火，愤怒也如火，几乎要焚尽一切一般。
温柔伏诛之后，他对后宫的小妃子们也不再如避蛇蝎了。
皇帝觉得文婕妤是一只月中的白玉兔，触手莹润光滑，柔顺却自有一番脾性。
王宝林是一只山林而来的幼鹿，心中不沾染尘埃。
朱美人是人间的小家碧玉，娇娇怯怯心思浅浅。
那么其他人呢？
今日里他突然有兴致去长春宫，本想看看淑妃初次给皇后请安的情形，谁知道看到那一幕。
他的冰雪皇后露出了久不对他人展露的温暖的笑，而淑妃对着皇后，不卑不亢、眉目含笑分明带着欣赏，而他精灵可爱的文婕妤就如同淑妃身侧的菟丝草，盘绕而生。
皇上直到今日，才能察觉到淑妃平日见着自己眼神里的那一点情绪，那不是不卑不亢，而是一点鄙薄。
皇帝皇帝就好似第一日才见着淑妃一样，偷偷打量起淑妃来。
很奇异的，他并不为那鄙薄生出被冒犯的怒火，就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好似这三个女人，他的女人，和自己一分干系都没有。
可不该是这样的，他说不清应该是怎样，可怎么可能，她们一点都不觉得嫉妒，一点都不觉得吗？
皇帝心里复杂，可这不就是他要的局面吗？宫妃们懂事稳重，不拈酸吃醋，不像西宫里的那群太妃们，先帝先后早已故去，她们依旧能为一只双股钗争执，吵得如火如荼，源头也不过往日得宠时曾赏给他人的一巴掌。
如坐针毡觉得百般不如意的皇帝，都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淑妃的靶子计划，对她近来的行为更是熟视无睹。
他瞧着依偎在贵妃榻上的淑妃，逍遥自在地翻着话本，高挑的个子蜂腰猿臂，那是一种近乎少年郎一样的俊美。
原先想等淑妃身体好些再亲近，可长春宫里那相对而笑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他再坐不下去，站起来就打算走。
"福德，你把这些折子带回永寿宫。"
这边佯装快活看话本的阿娇看领导要走，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她利落地翻身站起来，快步走过去。
"皇上，嫔妾想着才和诸位妹妹们见面，彼此都生疏，想开一场夜宴，名为仲夏夜之梦，只是嫔妾手上人手、经费都不足，还请皇上赏赐些？"
皇帝看着眼前人的笑容里分明带着狐狸般的狡黠，不由心里发闷，索性道：“你去找福德。”他承认了，他嫉妒，嫉妒淑妃。
当下含恨甩袖而走。
留下进退两难的福德，想要抱着奏折追赶帝王，可边上的淑妃娘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奏折必然只能经过他的手，但是皇上刚才的脸色十分难看，怕是人手经费都不能太大方地给淑妃娘娘。
只是，人家堵着要给个答复，若是不满意不肯放人……福德额头不由冒出一滴冷汗。
完全没把奇奇怪怪走掉的领导放在心上，经费拨款快到位让阿娇心情大好，她殷殷切切地露出笑：“福公公？”
可怜的福德只好一口许诺：“娘娘只管先去准备，但凡要人要物，您吩咐顾轻眉来找奴婢就行。”先给答复，再有什么后头都可以推诿，这伺候皇上要是有个不得意，怕不就是屁股开花的事了。
阿娇开心地看着抱着高到鼻子尖尖奏折的福德老太监，很没什么诚意的道谢：“哎，谢谢福公公。真是辛苦了，你这边走，本宫就不耽搁你伺候皇上了。”这老油子，嘴里没一句准话，这次可算逼出来了。
福德瞥见淑妃娘娘看着他手上一叠奏折的同情眼色，没好气地推辞：“娘娘您说哪里话，都是为皇上办差，哪里能叫辛苦，奴婢这就告退，请恕奴婢不能全礼，”多少人想抱这如同万民百姓一般重的奏折，还没这个体面呢。
他艰难地抱着奏折挪出殿外，和殿内的淑妃一起轻轻地切了一声。
害，最近皇上的脾气真的是喜怒无常，原本说是在洗梧宫批好一半折子，恰好到午时送一批到永寿宫，下午再批好一半折子他再送。他不就没带专用的小车？结果这才到洗梧宫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走了，可不是苦了他。
接下来阿娇足足有一个月都没见到皇帝。
后宫里关于淑妃失宠的消息喧嚣尘上，而阿娇举办的仲夏夜之梦晚宴还是照常举行。
晚宴在一处四面临水的宫殿内，宫灯璀璨，清凉的晚风吹得帷幕翻飞，月光依旧缠绵着笼罩着四周。
阿娇邀请了宫中大半的妃子们，也给长春宫的皇后送去了请帖，只是对方没来。
晚宴办成了自助餐的形势，阿娇懒得往上面动一点头脑。
如玉般光泽的象牙席子铺满地面，上头的小几上搁置着瓜果蜜水，琳琅满目。
自从第一天皇帝没有在傍晚来她宫里时，她光屏界面上的自由进度就到了99%。
然后就卡住了。
阿娇只觉得迷茫，这个系统发布的任务诡异，星愿客户的心愿诡异，完成任务的途径也很诡异，0555对于任务的辅助也十分诡异。
她没有一点能看透，只觉得疲惫，虽然系统给她分配的休息日她一次没拉下的用了，倒好像没有任何舒缓疲倦的作用。
或许是她每次休息都是肝游戏、小说的原因吧。
打发了又一个前来拉关系的妃嫔，百无聊赖的阿娇做了一件有点出格的事情。
她拖着如云的纱衣绣裙，赤脚走出了宫殿。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不敢过来问，因一个晚上淑妃娘娘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
若是旁人摆出这幅神态，总是要被讥笑的。何况后宫一地，品阶虽是房屋之基，在宫妃的心里远不如一时的盛宠。
只是不少人看见淑妃娘娘英气如同少年郎的脸上露出的清愁，却起不了一点奚落的心，反而心跟着一疼，不知道是兔死狐悲，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什么。
阿娇信步赤足走到殿外，石阶尚且留有白日的温度，粗粝中带着一点点烫。
因着淑妃宴前的吩咐，侍候的宫人一律不得停留在这座殿内，只远远地站在岸上。
阿娇回头看一眼殿内的女子们，全都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纵是有些深沉之辈的，在夏夜凉风、花酒丝竹下，也脱去了世俗的面壳，尽情狂欢着。
好在没有了慎嫔，没有人会对他们有所妨碍，至多是酒醉了，跳着舞步坠入湖中吧。
可阿娇早早吩咐了，湖边备下了小舟和会水的宫人，还有姜汤已经在炉上备着，解酒汤也凉好了。
她想着，是应该到了离别的时候了，就是不知道最后的1%任务关键点落在何处。
阿娇也不想再想，也没有什么不舍，这个世界太像一本书，迷雾重重又浅显的很。
背后隐藏着什么，皇后往后的变化，皇帝的心落在哪，就像隐藏着一个套路，读惯话本的人都能猜测的到，说穿了就一文不值。
可问题就在于没人来说穿，而她或许也看不到那一文不值的背后。
太简单的局，作为第一个世界实在是很合适。
含着无尽的惆怅，阿娇脱掉了外罩的纱衣，里头是黑色的纱衣纱裙，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了顾轻眉，也不知为什么黑色的纱衣就成了不吉利，不吉利又何必染成黑色呢？
这个世界真的充斥满了各种看似很合理，其实处处都有的、都无法圆上的矛盾。
阿娇飞身而起，如同一只轻飘飘的蝴蝶，蹁跹过了湖面，扎进了一片密林，那是一片腊梅林，冬日还久远得很，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过来。
岸上的宫人或有眼尖的，惊呼起来：“淑妃娘娘！”
更有顾轻眉的哭音传来：“娘娘！娘娘！”话里尽是惊恐。
今夜侍候的宫人里，怕是没有一个会武的。
阿娇觉得这感觉实在新鲜，身随意动，已然在半空中，她竟还不带一点恐慌，要知道真的悬空天上，和玻璃栈道的脚踏实地还是有所区别的。
她还回头看一眼湖上的灯火通明处，却看到一道身形如鹰般平地而起，气势汹汹地向她扑来。
阿娇懵懂地看出那是淑妃的大太监冯勇，他原本应当死在乱棍之下，因不知何人出手，污蔑他和郭选侍有奸。
哎呀呀，风紧！扯呼！阿娇记得淑妃的记忆里，冯勇的武艺在淑妃之上啊。
绿叶繁茂的梅林里，阿娇盘膝坐在一株很可怜的梅树上，枝干被她压得弯弯的，在断掉和强撑之间反复横跳之后，终于撑住了她的重量。
她原本想静静地在这绿色帷幕里呆一会的，希望冯勇不是军中斥候出身，不至于这么快就找到她的位置。
这梅林一眼望过去几里地，她觉得自己能苟一会。
忽听得有人声传来。
她忍不住一抖：【系统？】
脑海里的0555号不由地叹息一声，电子音带着无尽的憋闷：【宿主，我喊了你一路了。】
阿娇就呆了呆：【我怎么没听到？】
0555号忍住了叹息的冲动：【您醉了。】
阿娇忍不住在脑海里噗呲了一声：【胡说，我这会清醒地能背春江花月夜呢。】
【那就请宿主您背一下给我听吧。】0555号淡淡道。
阿娇不自在地挪挪身子，梅树叶子簌簌地掉，下意识张嘴然后卡壳了：【......愿逐月华流照君…….】
【宿主您还是不要动了，皇帝皇后已经走近了。系统可以帮您隔绝蚊虫，没办法帮你隔绝这个世界里的人物。】
阿娇刚想点点头，忽然想到自己不能动：【哦，对不起，我现在就保持安静如鸡的状态。”
“……”
树下的皇帝和皇后携手走到这树下就不动了，这已经是梅林中最大的一株。
皇后陈萱眉眼含笑，却没有到达眼底：“皇上，您带臣妾到此处，臣妾就不能赴宴了。”
皇帝皇帝凝望着自己的皇后，她俏脸含冰，气势威严。
当初父皇将她指给自己的时候，自己是满心满腹的不乐意。太子太傅已经是三朝老臣，再将嫡幼女指给自己，就是将来的皇后，本就桃李满朝，这未免太抬举他们了。
父皇又可曾想过陈家势大之后，他如何自处呢？先帝指给自己的辅政大臣，本就不能轻易动，再是当今国丈，除非谋逆大罪，他再不可能对陈家下手。
再者，他已经心里有人，救了他、又和他青梅竹马的夏雁菡。
可父皇不肯同意。
他无法，只能求两全之策。
自那日在洗梧宫负气而走，皇帝罕见的没有去永寿宫，更没有去蒹葭宫，他走着走着，竟就走到了长春宫。
平日里文婕妤去长春宫请安，都尚且要坐竹轿去。皇帝是真不明白自己如何就一股疾风般走到了这里。
只是奴婢们已经迎了上来，他不好转头就走，也就顺势留下了。
皇后陈萱就过来迎着他，替他更衣洗漱，上了茶。
两人就这么淡淡地坐在那，谁也不想到什么话题说。
好在福德好歹是赶了上来，抱着山一样高的奏折如同一条老狗，喘气如牛地进来。
就这么的他在长春宫批了一天的奏折，然后顺势留宿长春宫。
那是皇帝第一次，在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留宿长春宫。
却说皇帝在明月清辉下，看着沉默的皇后，一个月了，她身上的寒冰似乎在一层层地加厚，皇帝都忍不住担心冰层后的鲜花已经被冻死，此生再不得见绽放。
他轻轻道：“那日朕问你，腊梅香透冰雪，缘何在夏日里就再见不到了。梓童没有答朕，朕今日里想再问一问。”
皇后陈萱分明听到了皇帝话中的丝丝情意，只是已经彻底冻结的心湖如何吹得起涟漪，她淡淡道：“想必是冬日里，梅花就尽数开遍了。等夏日里再来赏梅，想必是迟的不能再迟了。”
皇帝闻言含笑道：“是么？”他牵过陈萱的手，引着她去看来时路上的无边无际的绿，“你瞧这满园绿意，今年的腊梅想必会香彻六宫，依朕瞧来，不是太迟，是来太早了。且只需要静静等。”
皇后眼里的冰雪忽的融化了一刹那，他分明看见了那一点尽态极妍的花瓣，忽的又如数冻上了：“夜已深了。臣妾接了帖，再不去清凉殿，怕是只能去赶着餐风饮露了。还请皇上恕罪，臣妾告退。”
皇上只能看着皇后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带着奴仆浩浩汤汤地走向来时的路。
他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朝着福德挥挥手：“都下去，退出梅园。”
福德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皇上，这里的蚊虫实在……”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被皇上的眼神吓得倒退了几步，哆嗦了一阵才赶紧带着人追着皇后去了。
皇上见人都散了，才背靠着梅树滑坐下去。也许是他前朝渐渐顺畅起来，多少年轻俊彦都围在身边，求他一个青眼，朝中的老臣们渐渐的也不敢倚老卖老。再到后宫，他已经不是那个满腹牢骚的天子。
往日那些柔顺妩媚、曲意承欢忽然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他的踌躇满志也就更无人可述说了，夏夏只会如同以往一样满目敬仰地看着自己，她分明听不懂。
孤家寡人，真的是孤家寡人。
皇上就忽的体会了一点万人之上的寒冷，在这六月盛夏里。
阿娇在树上屏气凝神了半天，都不见树下的人走开。
气鼓鼓的她根本不敢乱动，只好一点点挪动发麻的腿脚，试图让自己更换一个姿势。假如她一秒钟动一点，那么十分钟后她就可以换另一个姿势咸鱼躺了！
然后她掉下去了。
砸的皇帝满头满脸的树叶，还被砸中了鼻头，激得他眼泪扑簌簌地掉。
一个柔软又沉重的躯体就落在皇帝怀里，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皇帝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含着泪看去。
“淑言？”
怀中的人眼角发红，眼中迷离，一身黑纱衣让她更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赤△裸的玉足上还沾染了绿色的树叶汁水。
皇帝根本无心去想淑妃怎么会在这里，透着泪光怔怔的看着她，喉结不自觉滚动。
他想起暗卫昨日汇报的，他十岁时在萧山县初次遇刺后落水，被人救到柴房里。那人大抵就是陆元瑶的家人，只是不知是哪一位。后就被大皇子的人满门灭口，只留下了陆元瑶这唯一的活口。
他更想起那夜淑妃眼角的水光。
原来，她那么早就来到自己身边。
阿娇才回过神来，就见饱含热泪的皇帝朝着她依偎过来，似乎是要亲吻她。
她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转手就是一拳。
皇帝就毫无声息地软软倒下去了。
【……】
阿娇站在原地，热血上头，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狂暴的欲△望。“老子要揍死你个凑沙比！”
她耳边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或许没有，她扑了上去。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皇帝软在地上，已经鼻青脸肿，衣冠不整，好似一个破布娃娃。
然后0555号叹气的声音终于传到她耳里：【宿主，我刚才一直在叫您。】
阿娇不自在地后退了几步：【我……】
0555号轻声软语替她补齐：【我知道您醉了。】
阿娇摸了摸鼻子：【那……】
0555号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基于目前宿主的视频在沙雕直播榜排名第一，系统决定不追究宿主的责任，希望宿主以此为戒，不要酗酒，危害社会。】
阿娇这时候终于感觉到脑袋晕乎乎的：【对不起我……】
0555号铁面无私：【扣除本月工资的一半，累计打赏分到份额5687132库币，已折算打入宿主账户，请查收。】
阿娇懵逼了：【不是……】这是支持吧？这的确是支持吧？
0555号无视她：【基于刚才宿主处在醉酒……不现在也处于醉酒状态，本AI再次播报一遍，宿主已完成心愿自由任务100%，星愿客户打分五颗星，客户复活需求：游历天下，已配备路引伪装道具，后续售后待跟进。】
阿娇：【……】
0555号继续：【宿主的诉求系统已经登记在册，本AI以系统的名义保证，该世界后宫的嫔妃因宿主购买的生育无忧险，终此一生不会出现难产小产的情况。】
阿娇：【……】
0555号：【不行，文婕妤的胎儿还有六个月才能出生，由于宿主骚操作，任务已经完成，不能在该世界再停留超过1分钟。】
阿娇炸了：【不是！文……】
0555铁石心肠：【文婕妤父亲的贪腐案会波及到文婕妤，但不会有性命之忧，请宿主放心，理智看待。】
阿娇感觉自己是一个爆炸的气球在空中片片飞扬：【你们都是大猪蹄子！】人家爹脑子进水，突然在孩子进宫一年了之后就开始收受贿赂，这贿赂文婕妤又没有沾到手！凭什么迁怒她！傻比皇帝傻比系统！
0555号毫不理会她：【请宿主理智发言。任务已经完成，对该世界未造成负面影响。小世界审核通过，现在开始退出小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阿娇：【……】是的她被禁言了。
如玉的月色和斑驳的树影忽的远去，她脱离了这片小世界。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帝王与嫉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