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白头谁与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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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临幸文婕妤的消息传来时，阿娇正在洗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澡。
是的，她强硬推翻了顾轻眉对她的日常生活统治，执着的精神让她得以在经期最后几天洗上澡。
连翘身上只穿一身雪白的中衣，站在偏殿的耳房内，一瓢瓢热水给她浇着热水。
阿娇屈辱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身薄纱是社恐最后的尊严。
还有个小姑凉拿着皂胰给她打着沫子。
这就是阿娇以淋浴不会伤身，她可以站着洗的理由换来的唯一结局。
这时候顾轻眉掀开门帘进来，唯恐身上春寒料峭的寒气扑到阿娇这，还格外拿了件耳房内的罩衣披上，近前来附耳在阿娇耳边说了一句。
于是耳尖的连翘一边舀水，一边抬眼去看娘娘的神情，却看到了眉目深刻的娘娘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慈祥得像是一个看见一对小夫妻恩恩爱爱的姨母。
连翘差点手一滑把水泼了出去。
阿娇浑然忘了正给她的小腹打泡泡的宫婢，转头问顾轻眉:“依你看，我这里有没有衬朱美人的好料子？”
饶是沉稳的顾轻眉，也瞠目结舌、不明所以。虽说皇上爱重德妃娘娘，每每三更后就去蒹葭宫。
可再怎么说，皇上日日都在洗梧宫里，也不是没有午夜前叫水的事。她总想着，虽然淑妃娘娘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时日长了，总是得看到娘娘的好的。
但是眼下娘娘的反应，实在是……不对劲啊。
难不成，娘娘未卜先知，看到朱美人的黯然神伤的脸色了？只是三个小宫妃，也不至于用上三桃杀二士此类挑拨离间的计谋吧？
阿娇奇怪的看了一眼神情不对劲的两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那个小宫婢已经把禄山之爪伸向她的胸口，她吓得紧了紧环着胸的双手，急道：“好了好了，这里我自己来，你们都转过去！”
连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无辜道：“娘娘我转过去，怎么给您浇水？”
阿娇气结，脸都涨的通红：“就一会会不会着凉好不好！”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是隐私权还是可以跟随宿主产生的吧！
连翘就捂着嘴，拉着不知所措的小宫婢转过身去。
顾轻眉看着羞得脸颊酡红的娘娘，尽管忍住了没有和连翘一样笑出声，到底嘴角都勾起来了。她一边转身一边回自家主上的话：“朱美人肤色甚白，库房里倒是有好几匹锦缎纱料能衬她，娘娘若是有意赏她，还是明日起来再看吧。夜里伤眼睛，您身体弱，也耽误您早睡。”
阿娇分明都看到几个人在偷笑了，形势不比人强，她忍了，一边揉搓自己胸口，发现自己——淑妃娘娘的心口有一道疤，一边翻个白眼，她有了系统的游戏之后，从来都没有早睡过好吧。
“那就明天看吧，顺便给文婕妤王宝林也挑挑。”
“好了。”阿娇一边利落地用布巾擦拭了下身，一边慌忙地笼上纱衣。这已经是阿娇能挑选出的最厚最不透的纱衣了。
没办法，谁知道系统擅自更改了她的戏码，虽然中毒比莫名昏厥然后头疼的戏码要稳，可是她现在连独立洗澡的权利都没有。
顾轻眉就转过身来，挽起了袖子，从淑妃后颈伸进纱衣里，替她揉擦起后背：“娘娘，您不必在意身上的疤会吓着我们，我们不是什么胆小如鼠的人。”
阿娇都顾不上被搓泥的羞涩，她慌忙道：“阿眉，你手……”
那边的连翘挥退了小宫婢，转头舀起水从淑妃的脖根浇下去：“娘娘别担心，眉姐姐的手早好得差不多了，慎刑司本就没有下狠手，皇上暗里备的药又是上好的，您又让她歇了好几天。”
阿娇才不听他们相互打掩护，只让顾轻眉把袖子挽高给她看，果然结的痂都掉了，露出有些发白的粉肉来，条条分明。
阿娇放下心来，忽然想起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才想要叫0555号，这时候想起来嘤嘤嘤被她强制要求下线了。
只好安安分分由着顾轻眉给她擦背，冲洗干净后擦干，被伺候着穿上干净的中衣，被安顿在床上。
自那日从牡丹花田回来，阿娇就被劝阻着停了夜巡，等系统给她仿了个中毒的迹象，那就是出门望风都没有机会了。
淑妃的大太监似乎从不进殿，唯有每夜送来的当日线报上，才有乙字三号王勇报六个字。
秉烛看完今日的线报，也不过是今日里，某昭仪邀三五宫嫔林赵李等，赏游锦绣园，斗草摘花，为了朵花盘奇大无比的花儿，争得不可开交，某说你让与我，我赠你一幅你求我许久我都不应的汗巾，某某又说你让我，我便把新制的胭脂膏子分你一半，到了最后，那花都无人问津了，宫嫔间的以物换物大会圆满落幕；某美人好烹饪，日日窝在偏殿内，昨夜里守着个小火炉炖了猪肚鸡，喷香四溢，馋嘴的好姐妹们才找借口来蹭一口，今日里又开始熬山笋老鸭煲了，同一个殿里的几个正发愁这回怎么留下来蹭饭，合计了一箩筐的借口，都是用老了的；某贵人为着某常在不给悔棋，怄气了一晚上，早起悄悄潜入某常在屋子，把她每早必喝的自掏腰包熬的甜汤给喝了，好家伙，还没给发现，还回头假意拜访，给气的直跳脚的贤淑小常在拱火呢。
诸如此类的小道消息，足以编撰一本后宫小新闻，一月发刊一次，能做到次次不落俗套。
当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譬如某某小美人探听了明日圣驾所在，要去偶遇的；有和宫嫔闹气，打算了一肚子的刻薄话下次要当面讲的，翻来覆去在房内背着呢。
都是些小打小闹，皮都破不了的那种。
阿娇看得浮想联翩，好半晌才在顾轻眉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把嘴角强行压下去，把那一卷消息交给顾轻眉收起来。
然后手都要落在小痣上，又犹豫起来，钻进被窝里。等到灯熄灭了，等到脚踏上的连翘睡得沉了些。
她在被窝里不知道打了几个哈欠，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打开光屏，点进游戏，半晌忽然觉得不对，转头一看。
月光从窗纸外穿透过来，半明半暗间，皇上站在殿内，正目光深邃地看她。
阿娇呆若木鸡。
皇帝看着被窝内衣衫凌乱的人，媚眼迷离发丝缭乱，眼角带一点晶莹的泪水，原本虚虚地盯着抬到半空中的一双手，偏生那人还不自觉地转头了，无辜看他。
他心中不自觉一疼，只是已经过了三更很久，再不过去蒹葭宫，夏夏怕是要担心起来了。
阿娇就见幽魂似的皇帝盯着自己好一阵子，忽然就飘去了窗口，还不小心绊了一下，好在窗户是翻出去了。
她乖乖巧巧地再次钻进被窝，安安静静开始睡觉。
活见鬼！皇帝不是应该在文婕妤的房内吗？跑来这里做什么？
话说！半夜爬起来打游戏被老板撞见了！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隔日起来的阿娇百思不得其解，她当时究竟心虚个什么？又不是什么正经老板，虽说手握生杀大权，但也不过是一个封建帝王，她背后可是有外星人文明撑腰啊。
居然把昨晚打到一半的游戏挂机了？都到高地了，射手不干活，估计被队友问候了三百遍！
阿娇深深为自己的怂感到惭愧，她没有注意到下面的三个美人儿已经讷讷不语很久，纵使洗梧宫今天的排场是最大的。
数位小宫婢捧着妆奁，规规矩矩一字排开，里头都是些精致的首饰，一箱箱的珠光宝气。
另有一架双绣花的大屏风放在正中央，上头搁着一匹匹的银纱绣缎，粉粉嫩嫩的颜色惹人眼热。
文婕妤绞着手中一方粉帕子，低着头看着地板。
王宝林左看看右看看，文姐姐一脸不知如何自处的尴尬，朱姐姐眼里带着伤怀又有些酸意。
床上的淑妃娘娘更是一脸的神游天外，眉头重重地拧起来，手指在小方几上一轮轮地敲击。
王宝林更不敢看了，索性低下头数起鞋上绣花的花蕊来。她不明白，不就是皇帝昨天晚上去了文姐姐的宫室吗？淑妃娘娘暂且不提了，为什么文姐姐和王姐姐两个人之间也闹起别扭来？
到底是侍立在旁的顾轻眉看不下去了，她轻轻地扶一扶阿娇的手臂，轻声道：“娘娘，可是这些您都看不上眼？库房里还有陛下新赏的，奴婢去拿来？”
这是顾轻眉第一次自作主张，按着以往的习惯，淑妃娘娘若是想晾着小宫妃，她只会安安静静地站着，还会盯着那些不安分的小宫妃，以示敲打。
或许是昨晚淑妃娘娘的姨母笑太过于发自内心，娘娘的确是乐见几位小宫妃受皇上宠幸？
这个荒谬的猜测下一刻就得到证实，阿娇一怔，转头看到下面鹌鹑似的几个人，不明所以：“妹妹们怎么不挑了？不好意思，方才有些走神，昨晚有点失眠。”而且失眠了还不敢接着打游戏，实在是怂的一批。皇帝的那个眼神真的有点吓人。
淑妃的这个解释想必很是敷衍，别说文婕妤三人，就是下面侍立的小宫婢眼里都浮出不以为然来。
阿娇有点束手无策，她也有点反应过来，毕竟昨晚皇帝临幸文婕妤是个敏感事件，争宠这种事情，在后宫里怕是亲姐妹都是要翻脸的。
当年大周后小周后尚且是亲姐妹，“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绣鞋”之后，大周后病骨支离下也是香消玉殒。
这事非得肺腑之语不得解。可演技是她的弱项啊。
她叹口气，示意下头的小宫婢走上来，从妆奁中取了一对明珠耳坠，递给文婕妤：“这耳坠送给你。”
文婕妤唯唯诺诺地接过来。
再拣起来一对彩蝶双股钗给朱美人：“这钗送你。”
朱美人吃惊地看着她，没有接，阿娇就再递了一递，才收下了。
王宝林倒是稚嫩可爱，已经微微抬了眼看这边，小鹿般眼睛里的希冀令人心下发软。
阿娇就撑不住笑了，取了一对步摇给她，摇摇荡荡的步摇应该能让这小姑凉的圆圆脸多几分妩媚吧。
她看着还带着孩子气的王宝林，总算想起来昨晚被打岔的事情，一边让宫婢把绣屏抬到眼前，一边手抚上了手上的小黑痣，心中轻轻呼喊。
【系统系统。】
似乎从昨晚被迫下线到现在的0555号很不高兴，原本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都能听出几分不满：【宿主，你没有按时打开系统。你违反了你和系统的约定。】
阿娇一边取下粉色纱料，一边在心里低声下去的赔罪：【对不住对不住，是真的忘了，昨晚澡洗的太舒服，后来忍不住睡着了呀。】
大人有大量的0555号原谅了她：【看在第一次的份上，这次就既往不咎，宿主下次请务必注意。】
【好好好，一定一定。】心里连声答应着，阿娇把纱料递给朱美人，和蔼可亲道：【你肤色白，撑得起这粉色。】
朱美人这回再吃惊也接下了，一边忍不住去看文婕妤。
文婕妤未曾提防她来看自己，眼里的忐忑和小心翼翼就没有收好。
阿娇也不管他们的眉眼官司，另取了豆绿的纱衣给王宝林，这小姑凉看着殿内的气氛好一点了，喜孜孜地一声“谢谢淑妃娘娘！”就笼进了怀里，爱不释手地抚摸起来。
阿娇无奈地看她，哎稚子之心如溪水可见底，真是令人羡慕。
王宝林怕是不知道，在另一条时间线里，文婕妤就是在淑妃虚宠下，近水楼台先得月，怀了一个孩子。
可惜朱美人耳根子略有些软，被慎嫔温柔怂恿着给文婕妤下了药，生生落了一个七个月的孩子，从此子嗣无望。
这锅又被慎嫔温柔算计在了淑妃身上，朱美人也没能置身事外。
朱美人还想着抖搂出慎嫔温柔来，被先一步药死了，依旧是砒△霜之毒。
朱美人临死之人，其言也善，几句话只给文婕妤请了罪，就咽了气。
文婕妤倒被勾起以往的姐妹情深来，从此更是和淑妃死磕上了。
王宝林就更冤枉些，夹在两个姐姐中间里外不是人，又没心没肺些，在过招中被殃及池鱼，葬身水中。
洗梧宫白白占了个好兆头，里头的小主子们却是一个好下场都没有，实实在在令人唏嘘。
阿娇一边心下感慨，一边取了偏雾霭蓝的料子，也是蝉翼般的纱，文婕妤已然是个娇俏小美人了，适当穿些冷色调更能撞出那珠光莹润的软来。
文婕妤接过来，眼里带着感激。若非是淑妃娘娘请他们过来，以朱美人的心眼儿，怕是不知道多少天避着不肯见她，这一来，两人的情谊那还能好？
她是个顾惜旧情的人，如何能割舍的下？
阿娇冲着她笑一笑：“诸位妹妹若是喜欢，就是觉着我的眼光好。剩下的，就不必我亲手一个个送了吧？这手可酸着呢。”
惹得心里含酸的朱美人都跟着笑起来了。
阿娇轻拍拍手，知机的顾轻眉忙给几个小宫婢打个眼色，让他们下去。三个小宫妃的大宫女都还在修养，那都是实打实的伤，也没有御赐的良药，就再没有无关人等在殿内。
阿娇看着乖乖抬头听话的三个人，如同以往每一次给员工做谈话：“我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也不是什们书香门第出身，有些话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不谈缘分，不提情义。后宫如今妃嫔不过五十之数。自去岁中秋宫宴起，皇上疑了后宫诸人。原本雨露均沾，如今也就是高位嫔妃尚有些圣眷。”
“你我往后，从豆蔻之龄到白头老妪，都得看着这几丈宫墙。宫女二十五可放归家，如果你我能活到耄耋之年，除去你我的贴身宫女，其他宫女怕是要换过去两茬多。”
这话铮铮然落地有声，文、朱、王三个人都忍不住凝神细听起来，这论调太过新鲜，如何有人这般同殿前对奏同他们讲起理来？
“你我虽才进宫一年有余，可都知道皇上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前朝之事我不与你们细讲，皇上对于天下万民、北疆边境都自有一番志向所在，只是主少国疑。你我虽是后宫弱女子，也该知道皇上的眼光不会在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
“这意味着什么，你们听明白了吗？”
底下三人面面相觑。
阿娇勾起一抹笑，点名：“文婕妤，你说。”
文婕妤看一眼左右，手心微微发汗，如同小时上家塾被先生提问：“意味着，后宫妃嫔们定数，不可能超过前朝。终我一生，所见不过宫墙柳，一丈天，姐妹三人。”
前朝妃嫔过五百之数，如今隔着偌大的御花园，西宫那边简直人满为患，见天的给皇后找麻烦。
阿娇满意一笑：“皇上是天，你我则是不亚手足的家人，人生不过百年，皇上常常称孤道寡，可他有万千陌上百姓，无尽才子栋梁，常伴身边，求为君死。你我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纵然是有子女傍身，承欢膝下十五年，还不如宫女。此后呢？”
下首的三人怀抱着锦纱首饰，不寒而栗起来。这后宫宫人三千，又有谁长长久久地陪伴着自己？
眼下都还是几个会怕黑的小姑娘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何曾真的体会那彻骨之寒呢？
彼此相望，眼中尽是惶惶然。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白头谁与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