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人寸三

126、星光

　　国庆节之后日常恢复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不过，各门选修课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开课，这就说明，晚上的时间，有那么一半都要去教室上课。

　　托选修课不限专业的福气，又跟贺云韬一间教室上课了。我跟如李进教室的时候就见贺云韬在后面招手，如李退了推我，“你怎么没说贺云韬也选了这门课？”

　　“嗯……忘了。”

　　如李白了我一眼，“幸好舍长跟程程也选了，我不跟你一起了，我给她俩占地儿去。”

　　我就只好朝贺云韬过去了。

　　“你来的好早。”

　　贺云韬让了让，“嗯，进去坐。”

　　我坐下之后，问他：“你说你一个学土木的，来听服装印花干什么？你怎么不选个别的？”

　　“你也用不到服装印花，咳咳。”

　　我旁边的贺云韬轻轻咳着，“你还好吧？感冒了？”

　　贺云韬说：“没事，就是嗓子有点儿痒。”

　　我看时间还有得多，跟他说：“我出去一下，让让。”

　　“一会儿就上课了，出去干什么？”

　　“上厕所！”

　　我出了教学楼，直接跑回了宿舍，感谢李桢同学在国庆期间因为嫌弃我而给我买了个新杯子，但是买回去了以后一直搁在桌子上，我还是继续用她的杯子喝水。包装还是好的，我拆了包装，一个蓝色的杯子，幸好幸好，不是粉色的。拿了杯子直奔水房，用热水烫了烫，又接了一杯热水跑回了教学楼。

　　教室的门还开着，看来老师还没来。我回到座位，贺云韬正趴在桌子上，可能是我跑的太急带起的风吹到了他，他打了个激灵，睁眼看见了我。

　　“回来了。”，声音喑哑。

　　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喝吧。”

　　贺云韬看着我笑了笑，“打水去了？”

　　“是啊，你今天怎么不拿水杯过来了？”

　　“忘了。嗯？水是甜的？”

　　我点头，“放了两颗冰糖进去。”，我见他清了清嗓子，赶在他说话前说：“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嗓子哑成那样，像磨砂纸的声音。”

　　贺云韬点头。

　　老师终于来了，开始了我们第一次的选修课，在老师说了院系、名字、电话、出勤、考试等一系列的问题之后，正式上课。

　　老师讲得很好，那些印花的工艺和图案也很精妙，只不过我的注意力总是被拉到贺云韬那一头。我给他接的一杯热水已经见了底，他还是小声的咳嗽，偶尔支着头，合着眼，脸色也有些泛红，我觉得他怎么都不像是没事的。

　　我凑过去说：“你这样可不像没事的，一会儿课间去医务室看看吧，拿点儿药，要不输个液什么的。”

　　“没什么事，睡一晚上就好了。”

　　“什么睡一晚上就好了，有病要治啊同学，不会讳疾忌医。”

　　“你不是常说睡一觉就好了吗？”

　　“你能跟我一样吗？我这么强壮。”

　　贺云韬含笑说：“这么强壮？”

　　“反，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领会精神。”

　　“真的没事，可能就是着凉了，一会儿下了课我就回宿舍睡觉去。”

　　贺云韬说完就往桌子上一趴，选修课的老师一般都比较宽容，只要不捣乱，你就是在后面睡大觉都不太管，我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还在继续说着印花的历史。贺云韬这个脾气也不太好，怎么就说不通，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课间，我拿过杯子准备再去给他接一杯水，但是贺云韬刚站起来就晃悠了一下，按住桌子才没有倒下去，我抓着他的胳膊，说：“你这个样不像没事的，去医务室看看。”

　　“就是头有点儿晕，休息会儿就好了。”

　　“什么休息会儿就好了，你要休息回宿舍休息去。”

　　“不用，我真没事。”

　　我急了，说：“没事个屁！去医务室，我陪你去，走，现在就去！”

　　“逃课不好。”

　　我拉着他就走，“你也知道逃课不好，你又不是没逃过课，必修课你都能逃，还在乎选修课逃一节？”

　　“我……”

　　“闭嘴，脸都烧红了，赶紧走，一会儿跟老师请个假。”

　　我拽着他出了教室，老师正好在窗户旁边，我把贺云韬放在一边，说：“你好好在这儿站着，我去请假。”

　　出了教学楼大门，小冷风一吹，我就感觉到贺云韬的胳膊一抖，我问他：“你没事抖什么？”

　　贺云韬紧了紧衣服，“冷。”

　　到了医务室，校医量了量体温，说：“有点儿发烧，打针还是输液？”

　　贺云韬说：“输液。”

　　我说：“打针好得快。”

　　贺云韬说：“输液也好得快，输液。”

　　“那就输液，到隔壁屋里等着。”

　　我扶着他到隔壁屋里去，校医务室跟贺云韬住的那片宿舍区在一起，现在十月也不是很冷，只不过，我对医院总是喜欢不起来，哪里都感觉透着冰冷。

　　贺云韬坐在床上，身上搭着条被子，可可怜怜。

　　我说：“打针多好，一下就完事了，然后你也能回宿舍休息。”

　　“不打。”

　　我疑惑，问他：“你是怕打针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打针？怕疼？”

　　贺云韬看着我，说：“你知道你是个女生吧？”

　　“你这什么话？我都这么大了，男生女生我还不清楚吗？”

　　“哦，那就是你觉得一个女生陪着男生打针没什么不好。”

　　“这有什么？”

　　“打针又不是打在胳膊上，你要我在你面前，那什么吗？”

　　我一下明白了过来，打针八成是要打在屁股上的，我脸上红了红。幸好医生这时候进来了，我往旁边让了让，医生给贺云韬扎了针，说：“等快完的时候来叫我就行了。”

　　我点点头。

　　医生一走，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贺云韬难得这么弱，闭着眼睛靠在床上。这么一安静下来，我有点儿不知道干什么了。

　　我盯着那个输液器，看见里面一滴一滴往下滴的液滴，想到暑假里的事情，突然问：“贺云韬你手冷不冷？”

　　贺云韬睁开眼，“还好。”

　　“我再去给你打杯热水？你喝了暖和一下。”

　　“不用，刚才喝了不少，又输这么多液，我怕一会儿还得去厕所。”

　　“那好吧。”

　　时间忽然过得好慢，贺云韬的手像是越来越冰凉，苍白得很。其实冬天宿舍里也很冷，但是我们一宿舍的人都没有买过暖宝宝，现在看来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要是有了暖宝宝，就能给他捂一下了。医务室里的病房也没有空调，我光是在这里坐着都觉得冷，小时候我生病也是输液，手冰凉，妈妈用手给我捂着倒是暖和一些，我看了看贺云韬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想，我还是去给他弄杯热水捂手吧。

　　我一起身，贺云韬就睁开了眼，“干嘛去？”

　　“我，我去给你弄杯热水，捂捂手。”说着准备走，贺云韬一下拉住我，“不用。”

　　我回头一看他用那个扎着针的手拉我，一下急了，“你乱动什么！”，赶紧把他的手好好的放回床上，看着那针头，朝他喊：“你就不怕跑针了吗！万一血再倒流了呢！”

　　贺云韬的手动了一下，“不会。”

　　我抬头看他，“你就知道了？！”

　　我最怕人生病，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医院里面冰冷的味道。

　　我看着贺云韬的手好一会儿，没见到肿起来，也没见到血液倒流，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说“我去跟校医要杯水。”

　　贺云韬叫住我，“我不渴。”

　　“谁让你喝了？给你暖手用的，手凉的像冰一样。”

　　“这么冷，就算有热水，几分钟之后就凉了，没什么用，别去了。我头有点儿疼，你陪我说说话。”

　　我又重新坐了回去，“你头疼就躺下睡一觉，我给你看着。”

　　贺云韬摇头，“睡不着。你刚才吓我一跳，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要吃人。”

　　“病了就好好待着，乱动什么，你很愿意再被扎一次吗？手上带着一块青很好看啊？”

　　“不好看。”

　　“亏你还知道。”

　　“我有分寸的，那针头也不会我一动就跑……”

　　被子外面，贺云韬的手修长苍白，我看着看着就把手覆了上去，贺云韬一下就收了声，手下的手动了动，我也不敢去看他，死盯着我们两个的手，说：“我，我给你捂着，就不会那么凉了。”

　　贺云韬笑了笑，“嗯。”

　　我把被子扯了个角盖在了我们两个的手上，被子下面我的手心滚烫，贺云韬的手上也渐渐染上了温度。

　　点滴还在继续，贺云韬好像精神了些，因为他一直在叨叨叨。

　　“这输液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要不要去问问校医能不能调慢一点？”

　　“这个玩意儿一分钟才滴60滴，还要慢？”

　　“总是觉得瓶子里的药下的太快了。”

　　“同学，咱们七点半从教室出来的，现在已经八点多了，药瓶子里还有小半瓶，快吗？”

　　“嗯，我见别人都是一输液输一下午。”

　　去你的一下午，你是要在校医院过夜吗？

　　我说：“人家也是输的一瓶吗？”

　　“不知道，一瓶慢一点儿的话应该也行吧。”

　　不生气不生气，我跟自己说，他是病人，不能跟他生气，淡定。

　　我说：“咱能不想这个问题了吗？你不准备回宿舍了？准备在这儿睡？”

　　贺云韬看看我，“估计不行，九点差不多就完了。”

　　知道就好。

　　贺云韬又说：“带着耳机没有？听会儿歌，好无聊。”

　　“我晚上是去上课的，带什么耳机？”

　　“外放也不好，那干点儿什么？”

　　“你这是突然好了是吧？好好等着输完液，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就是待着有点儿无聊，你手机上不是有英文字典吗，给我看看。”

　　我满头黑线，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惦记着学习吗？！

　　我说：“都病了，好好养病行不行啊？等你好了你爱看什么看什么，这别不是给你输的兴奋剂吧，你怎么这么兴奋？不行，我得去问问医生，这不是什么副作用吧。”

　　贺云韬拉住我，“别去别去，不是副作用，我就是想找点儿事做。”

　　我把手抽出来，贺云韬的手动了动，“怎么捂着捂着还撤一只手？我手冷。”

　　我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他，“给你，手机里有好几个小说，你自己找个小说看，安静点，吵死了。”，说完又重新把手伸进了被子里。

　　贺云韬拿过我的手机，“少看点儿言情小说，容易脑残。”

　　“我沉浸一下美好的爱情怎么了，谁还不兴有个梦中情人了？”

　　“梦中情人？谁啊？那本小说的？”

　　“要你管！”

　　贺云韬真的安静了下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下一下按着屏幕，偶尔笑笑，还真的有小说能入他的眼了？我手机里的小说，嗯……，当时流行网恋、网游的小说，假期里面李桢又给了传了好几本过来，贺云韬该不会也想着来个网恋吧？

　　看着看着就见贺云韬拧起了眉头，这又是怎么了，看到什么揪心的章节了？不会啊，我的网游小说里没什么虐身虐心的情节，还是半截觉得没意思，换了那几本恐怖悬疑的看了？这个倒是有可能让他皱眉。

　　“你假期住院了？”

　　我正想着手机里的几本恐怖小说，突然听到贺云韬的话。

　　“啊？”

　　贺云韬把手机翻过来，“这是医院吧？”

　　屏幕上是一株窗外的杨树，郁郁葱葱，只不过，那株杨树长在医院外面，我拍的时候不小心照到了屋里的病房，病床上白色的被子上印着红色的十字架，写着“第一人民医院”。

　　我低了低头，“那个呀，是医院。”

　　“你住院了？”

　　“不是不是，不是我，是我妈身体不舒服住了几天。”

　　我忽然也觉得有点儿冷，被子里面暖烘烘的，但还是能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我手下的手动了动，我抬头看他。

　　贺云韬说：“那现在好多了吗？”

　　“嗯，我来之前已经出院了。”

　　“苏宴，我，我不是故意想打听你家里的事情，但如果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在听。你害怕有人打架，也害怕看见血，是因为你爸妈吗？你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看见你掉眼泪，有多心疼。苏宴，你一哭，我就觉得心如刀绞，你一笑，又觉得春暖花开，苏宴，我，我是……”

　　我听见他说在听，听见他说心疼，突然就觉得难过，果然不能听人这么说，一点儿温暖都能让我溃不成军。我想过要跟李桢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说我有个得了神经病的母亲？有个酗酒成瘾的父亲？有个渐行渐远的兄长？还是说我越长大越厌倦所谓的亲情，或者讨厌“家”这个字？还不如不说，让别人以为我跟她们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贺云韬不一样，这个人，我喜欢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离我这么近，好不容易我们不是点头之交，好不容易我能看见他对我笑。

　　我最想瞒着的人偏偏知道了什么。

　　我突然出声问他：“你见过这世上有神经病的人吗？”我低着头扯了扯嘴角，“是真的精神上有问题。”

　　贺云韬的声音一顿，说：“没有。”

　　我把手轻轻挪了挪，手心下的温度一点点在消失，我听见贺云韬合上我的手机，然后一只修长的手按在了被子上，我的手重新覆在了贺云韬的手背上。

　　“乱动什么，不是说了给我捂手。”

　　我眨了眨眼睛，把眼睛里汹涌的潮湿压了压，看着那只手，说：“我妈就是那样，得了精神病之后精神多了的那种，有时候晚上不睡觉总是在家里走来走去，拖鞋的声音啪啪的响，有时候又会突然骂我，骂我爸，独独没有骂过我哥，还有时候会突然动手摔东西，甚至扯着我让我滚，最严重的的一次是冬天，快过年了，我爸没回来，我妈直接把我推出门，关在了外面。我没穿羽绒服，楼道里面好冷的，那个时候搬了家，邻居也都不熟，我在门外站着觉得像个傻子就下楼去了，也是运气不好，正赶上下大雪，我就在楼道口看了一晚上的雪花。”

　　“你爸他？”

　　“我爸，嗜酒如命，一星期难得看见他几次在家，喝多了我妈就让他跟我睡，鼾声震天响，我能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睡不好可能就是这么来的。你听见的那几次争吵其实挺家常便饭的，隔段时间就会上演一次，我现在都习惯了。”

　　“这是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

　　“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莫名其妙就翻天覆地了一样。”

　　“你就这么长大了，真是辛苦你了。”

　　贺云韬的手紧了紧，隔着被子把我跟他的手压了压。

　　“你再这么压下去，小心药流不进去。”

　　“可我要是松了手，你会不会也松开？”

　　我小声问：“你不怕吗？我妈有病，也许我也有病呢，只不过在潜伏期还没有发作，要是将来有一天我也成了那样，是不是你们都会离我而去？”

　　“所以你就总是跟人不亲近，也不交心，甚至别人说你高冷，性格孤僻，你都不在意？”

　　“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散的，说什么其实没关系的。”

　　“有人不会走，我就不会。”

　　贺云韬动了动，面前修长的手松开，然后靠了过来，他身上的味道冲淡了我鼻腔中的消毒水味儿。

　　“苏宴，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但是我们能按照自己心里的样子长大，变成我们喜欢、向往的样子。既然已经深陷泥潭，抬头仍能看见头顶的星光，若是心向往之那有朝一日你就变成它，在那之前，我就是你的星光。”

　　“你是不是可怜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我等着你有天变成耀眼的星再告诉你。”

　　“要是变不成呢？”

　　“变不成我当你一辈子的星光。”

　　那天，那些话像是烈酒，说得我有点儿醉，反应过来的时候头上的点滴好像已经不滴了，我仔细看了看，就是不滴了！往下一看，红色的血液正顺着管子往上爬。

　　我一下推开贺云韬，“倒流了！”，赶紧出去叫校医，贺云韬坐在床上说：“没什么事，就当是献血了。”

　　校医马上赶了过来，看了看，说：“怎么这个时候才叫我，不是说快完了的时候就去找我吗？”

　　贺云韬说：“是我刚才拉着她说话，一时忘记看了。”

　　校医跟他说：“你们这种小情侣，约会也得看看地方，在医务室谈恋爱好玩儿啊？”

　　我在旁边偷偷的看贺云韬，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贺云韬拿棉签压着手背，说：“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