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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再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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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两月,我都和他在山间的木屋中住着,他白日里会去主城中卖画,晚上便回来作画,收入一直寥寥,偶尔还带着伤痕,我并未多话,知道这是他的傲气,我插不了手的,只是会在他出去的时候替他整理屋子,补点果子,偶尔用法术将缸中的米补满。
“他的画作终被人赏识,吴王重金将他迎入王府,让他作为府中的画师留下来,他应了,走的那天,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并没有随他一起去,而是偶尔溜进王府中看望他,他见我来似乎每次都很欣喜。
“一日晚,我又去看他,他也不睡了,说要给我作幅画,我应了,画完后,我上前去瞧,感觉画上的我美的不可思议,我真心夸他,他微微一笑,说我本来就漂亮。
“我见过他的许多表情,无奈的,愤怒的,独独没见过这种,温柔的气息像是丝带,将我的心缠缠绕绕。
“神使鬼差的,我去找他的次数更勤了,每次下山哪儿也不去,就赖在他身边,偶尔整蛊吴王的三五小妾们,纯粹因为这群莺莺燕燕看顾止的眼神令我很不爽。
“所以每次他给那些小妾们作画时,我便隐身,扯扯这个的头发,拉拉那个的衣服,将她们搅得天翻地覆,我可以肯定,顾止一定知道是我干的,因为他每次都勾着嘴角在笑,他只对我一个人笑。
“去的次数多了,偶尔能撞见那个恶霸,哦对了,打顾止的那个胖子,是吴王的儿子,这是我万万不曾想过的,要是我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让顾止进吴王府。
“不过那胖子倒是收敛些,每次见着我俩,都阴阳怪气的,但不曾出手,估计是之前见过我发威,有些怕吧!
“不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我只知道我和顾止的关系越来越好了。”鳞蛇轻轻一笑,面上万分柔和,“是那种好,有情人之间的好。”
季落落和沉销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等着鳞蛇继续说下去。
“后来,他向我表明心迹,那个时候,他已经声名远播,手中也宽裕,就准备辞退这画师之位,带着我四处游历,我欣然应允。
“正巧又到了我回山的时候,我们打好商量,这三日,他收拾好东西,拜别吴王,然后在木屋等我,然后一起离开。
“我从来没觉得三日是多么难捱,原来相互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刻都等不了。
“三日一到,我飞快地到那木屋中去寻他,可我没找着他。我去那吴王府寻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我都没找着他。我冲进吴王的屋里,抓住他质问,那吴王眼神躲闪,说他三日前突然暴病身亡,灵柩就停在城外三里地处,明日就下葬。
“我不信他的话,赶去城外,却见灵幡飞舞,那高台上的棺木厚重深深。我一把将那棺盖掀开,就瞧见了他。
“他啊,安安静静的,了无生息的,躺在那儿。
“四周顿时出现了一群人,拿着一叠符纸,摇头晃脑,期间还有那个吴王的儿子,大声嚷着要将我的法力除去,要将我活着留下,我那时便全部明白了。”
鳞蛇坐在草地上,温柔地去握躺在旁边的人的手,“我把他们全杀了,包括那个吴王。”
“我等了数百年,洛神果终于成熟,只要喂给他,他就能活了,我将他的遗体保存的这样好,就是为了这一天。”
季落落沉默,脑子中已经不想要求鳞蛇可以把洛神果给他们了。沉销也没接话,他眼眸闪了闪,意味不明。
“这是我之前的想法。”鳞蛇并不看两人,微微勾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她扭头注视着沉销,语气带了许恳求,“让我和他再见一面吧!”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她说:“之后,你要那洛神果的话,就拿去吧……”
季落落震惊地看着她,“你……”
“我累了。太累了。
“拿洛神果救了他,我也活不了了,他不会希望醒来后见不着我的……
“就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吧……
“此后,他去黄泉,我也随着他……”
……
沉销走上前,沉声,“好。”
他双手结印,周身泛出绚烂的光,霎时,地上一躺一坐的两人被巨大的星芒图所覆盖,那顾止身上升起一股青色的雾气,然后慢慢地,凝聚成人形。
鳞蛇看到那个人形的瞬间,扯出一个笑脸,“顾止。”
“嗯。”那人温柔地回应着。
“顾止。”鳞蛇又唤一声。
“嗯。”还是那样温柔的语调,轻轻地回应。
“顾止!”
鳞蛇笑着提声,然后落下泪来。
那人形笨拙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哭了,便不漂亮了。”
鳞蛇噎着声音,“你嫌弃我?”
“哪里敢?”顾止温柔地笑着,“顾家家训只三条,其一便是不弃妻。”
鳞蛇狐疑,“其二呢?”
“疼妻。”
她笑,“三呢?”
“爱妻。”
鳞蛇小声指责他,“你一条都没有实现过……”
顾止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他望向鳞蛇的眉眼,温柔缱绻,脑海中他们从相遇到最后的一幕幕,他都清楚的记得,从未忘却过。
他记得她偷偷拿着他的画去找吴王评鉴,那之后,他一步登天,成为家喻户晓的著名画师;他记得她每次都会选择在深夜来王府看望他,然后呆呆地打量他一整晚,在天明时分离去;他记得那日在画廊上推他的手,不轻不重,却深深推进了他心里……
他们两个互望着,再也没说话。
星星点点的光芒从两人身上缓缓散出,然后越散越多,越散越多。
最后消散于虚无。
有风轻过,季落落怔怔地抚上自己的脸。
湿的。
“他们会好好的吧。”她轻声问。
沉销回望她,“会的。”
……
日月交替,夜幕上拢。
一颗巨树的枝桠上,并排地坐着两人,白色和青色的衣摆在夜风中交织着。
沉销看了看旁边越发透亮的洛神果,道:“明天就可以摘取了。”
“沉销。”季落落出声,“你同我讲讲你的事情好吗?”
“我?”
“对,我好像还不怎么了解你呢!”
沉销偏头,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想起要问我的事?”
“不知道。”季落落捂着自己的心口,略微迷茫,“感觉心慌慌的,不问点什么,好像会失去什么。”
沉销目光闪烁,片刻后笑道:“你想听什么?”
“我知道你从数百年前便和我家祖上结下恩缘,那么这几百年来,你都在做些什么?总不能窝在你的九层玲珑楼中每日剥橘子吃吧!”
“这话说的有些不对,我不仅吃橘子,还吃苹果、葡萄、烤鸡……”
见季落落脸色有些不对了,沉销赶忙正经,“呐,你知道的,我属于灵族,乃是仙灵狐,但是我若是要成为真正的灵族,是要修炼到大臻之境的。”
“你还不是真正的灵族吗?”季落落奇道。
“对,每个出生的灵族,在到达大臻之境之前,都只能说是未成年。我若是真的是灵族,对付那个虚妄我也不用这么麻烦。”
“那你这数百年来,都是在修炼?”季落落狐疑,“我怎么没有见你吸食日月精华啊啥的。”
沉销听着忍不住笑了,“每个灵族修炼的方式都一不样,但我敢肯定,绝对不是你说的什么吸食日月净化这些。”
季落落瞪着他,“那是什么?”
“对于我来说,我要做满五百件善事,就能够功德圆满,入大臻之境,很是巧,你来找到我之前,我正好做满了四百九十九件。”
“这善事好做吗?”
“怎么说呢,五百件功德善事,都是去渡化有缘人的,我不需要刻意去找,心诚有缘的人有求,他们便能找到我,对我委托,就像你那日找到我一样,是一种突然的心境。”
“他们都会要求你做些什么?像我一样吗?”
沉销想了想,“每个人都不一样,有小有大,我还记得有一人很怕狗,凡是到一个地方,便叫自己的护卫将方圆十里内的狗都牵走,后来有一天,他入住了一个别院,不知怎么的,白天牵到后山的狗半夜跑回来,他吓得的不行,只能在床上祈祷,结果就求到了我这里,我便助了他一把。”
季落落好奇,“你怎么做?”
“哦,我将方圆十里的狗都赶来了,围在他床边,朝着他吠。”
“哈哈,然后呢?”
“他自然是吓得晕了过去。”沉销摸摸下巴,“不过,他醒来后,就不怕狗了。”
“那个人一定对你又爱又恨!”
“我才不管他怎样想,我一直隐于暗处,估计他以为是自己撞了邪吧!”
“哈哈。”季落落止不住笑,然后又问:“你做了那么多善事,为何坊间都没有任何关于你的说法传出来呢?你比那虚妄更值得被人供奉。”
“我所有相助的人,都不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等他们第二日一醒来,就把这些都当成一场大梦罢。”沉销语气一转,带着几分玩笑,“爷就是这么低调!”
“那到了我这,你怎么现身了呢?”
“唉,眼看五百件善事将成,爷那时一兴奋,便现出身来让你膜拜膜拜,谁想,原来我与你家祖上有如此渊源……”
“我的事情是最棘手的吧。”季落落轻声打断他,“沉销,你本可以轻轻松松的得道的。”
“别胡思乱想!”
沉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就着夜色,看着她的侧脸。
他一直觉得,这姑娘好看的紧。
温柔又有韧劲,聪明且又体贴。
初见时,她淋着一身的雨,露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睛,笑得诚恳又依赖,那时候,他便想,真是讨喜。
本来他们两个,止于那座观音像,此后,各过各的生活,各有各的缘法。
但是横出来一个虚妄,她家破人亡,他 陪她四处为家,也因此,有了更多的交集。
他突然有些感激这段交集,这会是他数百年光阴中最为绚烂的记忆,以前不曾遇见,此后不会再有。
“沉销。”季落落望着满天繁星,眼里闪着光,“做满这五百件善事后,你会去哪里?”
沉销怔住,复又轻松地笑说:“不知道,哪里都能去吧。五洲十八府,七界四面,都可以去。”
“能偶尔回来看看我吗?”
沉销眼眸黯淡,望着极远处,“……好。”
微风轻语,草木清香,远处天边交汇处出现一条亮色。
然后,一轮金乌蹦了出来。
一直侧着脸的季落落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
沉销……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的,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