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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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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叁年 壹月拾壹日
如果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我,我会因为情爱之事而魂不守舍,我可能会觉得这人疯了。
但现在明显是我疯了。
我仍然能悠然自若地处理所有的事件,甚至北平分部的收入与覆盖率比以往要高得不止两倍。
但在这蹉跎的三天里,我的心像是被噩梦侵蚀,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我再次,
恬不知耻地,
去找了燕白。】
……
燕白显然没料到李景同会再来,戏词唱到一半时难以察觉地卡了壳。
待到这一场唱完,顶着王掌柜“这几天你到底怎么了?”的疑问,燕白跑到李景同的旁边。
“打扰了,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李景同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洋烟靠在门口,眼底有淡淡的青黑,门外久违的日光照在他身上。
燕白顿时觉得这厚厚的戏妆憋得自己有些烦闷,别过头去冷静几下,又看向李景同。
李景同却只是深深看了燕白一眼,转身便走。
“等一下!”燕白抓住李景同的衣摆。
李景同转过来看向他,眼神平静:“做什么?”
燕白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李景同也不恼,静静看着低着头的燕白,等他开口。
“你过来一下。”
……
【这一天,我终于凭运气做出了正确的举动。
我再次来到他的房间,这次的心情却比上次还要忐忑。
他的戏服已经换掉了,但妆还没有去。
“李景同,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开口了,但这个问题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认为这是悲怆的灵魂之间无法避免的吸引。
这是我完成我内心深处理想的必经之路。
心中的澎湃情感是在无人知晓的夜色深处悄然升起,又奔涌得将我与他席卷在一起。
我想与他贴合,用我热烈跳动的心来安慰他心中的恸哭流涕。
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
我的汹涌情感从心理表现在肢体上,他的不安与悲伤展现在他不再强迫自己平静的表情上。
由于两情相悦而热情的气温晕开他的妆面,我像是手捧珍宝,不敢用力半分。
我千山万水跋涉而上,抚摸到凹凸不平的冰冷又温热的岩石。
我想我是一个剑客,随心悟道却又心中孤渺,直到登上这林翠水秀的山峰。
一步一步丈量这座山的每一寸土地,采食颜色艳丽的花果,手指滑过清澈的山泉与鹅卵石,获得心中无法言语的满足快感。
我来到山间裂开的细小沟壑,带着之前积攒的力量与勇气,无所畏惧地进入这黑暗之中,想要开辟出光明来。
直到我探索得精疲力竭,才知柳暗花明。
飞溅而下的瀑布使我惊讶得心神俱颤,这神圣的水流,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阳光从窗户中透进来,我终于拥有他了。】
【民国叁年 壹月拾贰日
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有任何实感,像是倒在棉花上,脑袋还有些兴奋得发昏。
直到我方才起床时,看见被吵醒的燕白在我身旁伸着懒腰,我才有了“是真的”的这种真实感觉。】
……
李景同揽过睡眼惺忪的燕白,黏黏腻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干燥,问道:“今日不用去戏园?”
“不用。”燕白头搭在李景同肩上,往他怀里拱了拱,多的是被吵醒的不爽。
李景同这人对别人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顺势一掀,便把人和被子分离,冻得人直哆嗦,瞬间清醒过来。
“起床了,”李景同披上衣服,俯在燕白耳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燕白。”
燕白直接大脑当机,把被子一扯埋进了被窝装死,怎么拽也拽不出来。
待到燕白洗漱完下楼来,李景同已经吃完了早餐,开始喝咖啡了。
李景同示意燕白坐到自己旁边,那个位置上放着一碗卖相极佳的面。
另一边坐着的老仆有些期待地看着燕白品尝这碗面,又带点歉意道:“一直跟着景同在外生活,许久不煮挂面了,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燕白倒不对吃的有什么挑剔,更别提这面本就好吃,吃了第一口后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谢谢……诶?”燕白不知道这位怎么称呼。
李景同与他对视一眼,才介绍道:“宋姨,从我小时就跟在欧洲的。”
“谢谢宋姨了。”
燕白就没再说话,专心吃早餐,李景同也没再说话,专心看着燕白。
燕白吃东西不快不慢,不一会碗就见了底,抬头看见李景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李景同?你喝的咖啡吗?”燕白凑到他跟前,“很苦吧。”
“还好,其实不算……”
李景同话说到一半,燕白就夺过仅剩一个杯底的咖啡灌到嘴里,再附上李景同的唇。
“甜一点了吗?”
……
【我想,燕白就像是个小恶魔。
整整一天,我都只能靠疯狂工作来躲避所有杂念。
只要一放松下来,脑海里总是会想起他。
我觉得我很高兴。
至少在这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能让我在办公桌前分心。】
【民国叁年 壹月拾肆日
我今日又去谈了一桩生意,如果成功了的话,李家在北平的地位将会更加牢固。
当然,令我更舒服的是燕白。
只要一闲下来就一定会想他,这可不像我。
这也许就是灵魂的交融,心灵的共通。
我仿佛能看见我理想的实现。】
……
李景同在下午三点至七点时,总会心无旁骛地专心工作,并且严苛地保持这个习惯。
这时候,燕白就喜欢搬一个凳子过来,趴在桌上看着李景同专注的眉眼,用目光勾勒出他脸的轮廓。
就这样持续了两天,李景同这次却主动叫燕白过来坐好。
“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燕白今日才唱完戏,一面活动着手腕一面走过来,再在李景同无意识皱着的眉心上吻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
李景同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一块手表——就是以前的那一块。
燕白有一瞬间的失神,又笑着问:“送给我吗?”
“嗯。”李景同把那块表拿出来,认真又小心翼翼地戴在燕白纤细的手腕上,“这块表和我的是一对。你和我也是一对。”
燕白转了转手腕,轻笑几声,打趣道:“送钟表?你是在送‘钟’呢还是在说我‘表’?”
李景同一顿,脸色有些发白,慌忙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燕白扑哧一声笑出来,扑到李景同的怀里,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劝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不喜欢,以后便不说了。”
李景同把燕白抱起来按在桌上,尖牙摩挲着燕白的喉结,闷声道:“我不喜欢你贬低自己。以后再也不准说。”
……
【我与他相处的机会并不算长久,却觉得自己早已离不开他了。
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这般想法。】
【民国叁年 壹月贰拾日
我今天带回来一只猫。
是只白色的波斯猫。
徐景耀送给我的,他听说我与燕白在一起后特意约我出去吃了饭,送了这个礼物给我。
原因是他们曾经常在一起打牌。】
……
时卓怀里抱着猫,跟着李景同进了屋。
“欢迎回家。”
燕白正跟着宋姨在厨房学着做饭,听到声响便冲了出来,在配合弯腰的李景同两颊印上吻。
“诶?时卓开始养猫了?”燕白伸手摸了摸那只猫洁白柔顺的毛,让它舒服地发出呼噜声。
“不,是徐二公子送来的礼物。”时卓把猫递到燕白的怀里。
李景同在燕白的脖子上摸了一把,一边上楼一边说:“喜欢吗?喜欢就留下吧。”
“你叫什么名字好呢?跟景同姓吧,就叫李六筒。”
李景同回头看向把脸埋在猫身上的燕白,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笑了声。
办公桌上的电话在李景同踏进门的同时响起。
“喂?这里是李景同。”
“景同,我是父亲。”
……
【惊天的噩耗在我头上降临。
我的父亲知道了我与燕白在一起的这件事,还为我择选了适配的未婚妻。
我开始再次陷入痛苦的泥潭了。
我看着与猫一起窝在沙发上的燕白,与我父亲吵了一架。
我第一次在明面上违抗父亲,为了我的爱情,也为了我的理想。】
【民国叁年 壹月贰拾壹日
我想我已经习惯了身边睡着一个身体柔软的家伙了。
今早上我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却没有发现燕白,吓得我连忙坐起来穿好衣服。】
……
李景同步伐有些不稳地跑到楼梯口,发现燕白正坐在一盘早餐面前,望着自己这边。
当看到李景同出现在楼梯口时,眼睛亮了亮,对他招手道:“来来来!我做的早餐,尝尝吗?”
李景同这才心里石头落了地,转身向内走,回答道:“等我洗漱。”
燕白撇了撇嘴,跟了过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大好?”
李景同长长地叹了口气,抱了一下燕白,带着点反差极大的撒娇意味,道:“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吓死我了。”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难得赖了一次床。”
燕白嘿嘿笑了一下,拉他去洗漱。
……
【我后来责怪他,不该用自己的手碰这些活计。
可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我,手里不停地摸着那只可恶的猫。
我今天也再次与我的父亲争执。
内容我不想再说,但我想我可以撑下去。】
【民国叁年 壹月贰拾叁日
我前几日上街,发现整个北平都张灯结彩,还甚为不解。直到进了家门,看见李六筒身上乱七八糟地系着红绸带,家里到处是大红色的东西,才忍不住问他们。】
……
李景同看着燕白用上海话“囡囡”“囡囡”地追着喊燕小六,一人一猫在一堆杂货里面窜来窜去,留宋姨一个人苦笑着不知道怎么办,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这是要干什么?”
燕白终于抓到了李六筒,使劲地揉了它一把,才露出一对灵动的眼睛,诧异地看过来,感叹:“今天是除夕啊!你竟然不知道?”
李景同被噎了一下,把衣服和帽子交给时卓挂好,闷闷不乐地嘟囔道:“我又没有庆祝过这个节日。”
燕白放了燕小六,拍拍身上的猫毛,颇为同情地看了李景同一眼,又邀请道:“时卓,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记得你也没什么去处。”
李景同也对时卓点了点头,才让他留了下来。
……
【我从未有过关于过年的庆祝活动。
十岁之前,我的家人们没有时间庆祝这种毫无意义的节日。
十岁后,我远在异国他乡,更是厌恶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不过今年似乎有所不同。
我看着桌前相处融洽的三人,和桌脚躺着的懒洋洋的猫。
暂时忘却了自己与父亲的斗争。
我希望自己能与燕白度过无数个除夕。】
【民国叁年 贰月拾叁日
今天睁眼的第一瞬,我仍旧是习惯性地摸向燕白。
燕白也顺势再滚到我怀里,迷迷糊糊地说了句。
“新年快乐。”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一酸,不由得加紧了这个拥抱。
就是这个如往常一般,没有什么区别的早晨,被一通来自我父亲的电话打破宁静。】
……
燕白为李景同整理着要带的衣物,全程不让李景同搭手,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李景同站在一旁含着没有点燃的烟,面色也有些凝重。
“整理好了。”燕白“啪嗒”一声把箱子合上,递给李景同。
李景同也没有搭话,微抿着唇,紧紧地箍住燕白,任燕小六在两人脚下晃来晃去。
“你等我好吗?”李景同握住燕白的肩膀,笃定道。
燕白回给李景同一个绵长的吻,看着他沉静的眼睛,温和地笑:“好。”
……
【我相信,我可以坚持下去。
只要燕白支持着我,我便无所不能。
燕白。】
【民国叁年 贰月拾柒日
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与男人的恋爱就是禁忌。
燕白男人的身份甚至盖过了他曾是下九流之一的身份。
私以为,爱情至始至终都是思想的碰撞,灵魂的吸引。
灵魂的吸引。
我不知道这句话我重复了多少次。
是的,燕白是一个男人。
但这不妨碍我将我的心寄托在他身上。
除了不能生子,我不觉得女性与燕白相比有什么优点。
如果——
如果婚姻是摒弃了爱情,只为传宗接代的某种无趣且无意义的肮脏仪式的话。
如果我参与了这肮脏的仪式的话。
我想我会崩溃。
我会唾弃自己。
所以我要坚持自己的本心。
还好燕白和我打了电话,不然我可能会愈加偏激。】
【民国叁年 贰月拾玖日
我与我的父亲,片刻不息地从早上争吵到正午。
我认为他们的思想已经生锈了。
他们无法理解,我内心高尚的理想,与对燕白热烈的感情。
他们说这是罪。
他们果然这么说了。
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预料到了这件事情。
现在轮到我来面对它。
只要我拥有足够的底气。】
【民国叁年 贰月贰拾叁日
我今天被迫见了那位姓陈的小姐。
抱歉,我实在是不能夸耀她哪怕一个字。
因为我的眼里实在是装不下任何人了。
我开门见山地解释了。
我喜欢男人,而且正在交往之中。
这女人却一根筋地听从她内心腐朽的父母,为了我与我父亲的财产。
我受够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