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隐德来溪

6、洛族之难

　　朝堂上要洛族灭族的声音愈发多了起来，情势每况愈下，即使有罗寒这个洛族人跟冰雕一般地坐在朝堂上，这些声音还是屡禁不止。
　　直到事情闹大到人尽皆知，已经传的早就变了形，连堂堂的洛神娘娘都被指为邪神。民众上街闹事，一定要将洛族赶尽杀绝。
　　一来是别有用心之人妖言惑众，大家人云亦云，二来，是人们并不允许超然物外神族的存在。
　　十天后，风隐逸终于扛不住压力，同意上玉蝶山，但他也只是同意和洛族的人把一切事情讲清楚，但百姓们早已听风就是雨，添油加醋了不知多少倍。
　　“号外号外，洛王殿下带着三十万大军往玉蝶山去了，准备将洛族之人一网打尽！”
　　不巧，听到这个号外的人，正是洛锦。

　　是夜，玉蝶山上的淙淙溪流依旧叮叮咚咚，翁笠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黄粱桥上，身旁站着洛族族长。
　　“我三次同族长打赌，皆胜了，如今族长还是不愿意相信我这个同族之人么？”翁笠人双手抱臂倚在桥栏便，悠悠然地说
　　族长依旧紧紧地皱着眉头，“且看后来，再信不迟。”

　　三天后，风隐逸带着人族精锐来到玉蝶山脚下。一路上风隐逸和罗寒施了飞行咒术，各带数人，一月的路程，三天便到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山脚下恭敬下拜，“弟子风隐逸，罗寒拜见族长大人。”
　　但他们，再也等不到玉蝶山的欢迎了。
　　听了两人这话，屏障当即向外弹出法咒，正当胸击在风隐逸胸口，让他飞出了三尺。
　　洛族早听说了那些传言，自然也觉得他们这次来没安好心，开好了护山大阵，卯足了劲要打个落花流水，让不肖的弟子吃个教训。
　　而人族即使本不想兴师问罪的中立派看见洛族这蛮不讲理的先发制人心中自然也生了不满，被风隐逸强压下的群情，再一次激愤。
　　罗寒扶起风隐逸站稳，“我有通行玉令，阵法拦不住的。等我开了通道，带人赶快进去。”
　　罗寒这次跟来帮着风隐逸，也是怕这些人族对洛族做些什么，人在玉蝶山好歹还可以看着情势，调解其中。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通体玉白的玉令，上面雕刻着一个容貌绮丽的女子，书“洛神赋”三字，正是三人下山前太婆婆给洛锦的玉牌，不知道为何到了罗寒手里。
　　洛族众人显然毫无防备，阵法被人轻松破除，一时间对于人族的术法乱飞，风隐逸和罗寒竭力才控制住了场面。
　　风隐逸尊敬地对族长躬身一礼，“族长大人，此来玉蝶山，实在冒犯，但却有要事相商。其一便是洛锦，先前她误会于我，我想与她当面解释清楚。”
　　重华殿早上洛锦逃婚的事情，只有风隐逸和罗寒知道内情，起初也是二人商定要清剿洛族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
　　罗寒毕竟只是洛族不入世的弟子，无知帝王贵胄，皇权倾轧，满心以为风隐逸可以消弭神裔和凡人的隔阂，再不济让洛族消失隐世便可，便也瞒着洛锦。谁知却在那样一个微妙的时间被人捅了出来，质问得风隐逸哑口无言。如今民意难违，几乎是逼着二人要真的清剿洛族，可若动了手，风隐逸作为其昔日弟子难免落得个叛出师门的厄称，罗寒和洛锦的处境也会变得极为尴尬。
　　“阿锦没有回来过。”太婆婆道。
　　“怎么可能？王妃没回过洛族？”
　　“难不成王妃是被人掳走了？”
　　一时众说纷纭。
　　风隐逸眼光闪了闪，有些惊讶，确实也没想到洛锦没有回到玉蝶山。
　　“其二，便是请洛族一百余人尽数入世，交出洛神赋真本，不再修习法咒，与外族通婚。”风隐逸的这番回答已经是不偏不倚，虽然他知道无论对于洛族人族都是一个极难的让步，但他做到极致了，这已经是他在朝堂上同主战派博弈数日的结果了。
　　族长与太婆婆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后的洛族众人窃窃私语。
　　“洛神娘娘吩咐洛族于玉蝶山守护洛神赋，非神明指示，洛族一概不从。”族长道。
　　这一番话算是丝毫没留余地了，简直只差指着人族的鼻子说你不够格了，一些血性的将军登时便拔刀出鞘，要上前示威。
　　罗寒抢上前一步，拦下正当先的孟江河将军，此人却依旧要上前同洛族拼个你死我活，罗寒便索性施了个咒，将人放倒在地。
　　“孟将军？孟将军？”
　　“罗寒你把孟将军怎么了？”
　　“罗司长是要临阵倒戈么？”
　　这一手来的措不及防，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罗寒和风隐逸正双双站着，不知所云之时，罗寒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拖拽着向前，直到将他关入藏书阁，手上的通行玉令也被强行剥离。他回头张望，施术者正是太婆婆。
　　罪魁祸首还未被众人声讨完全便没了影子，说罗寒临阵倒戈的人看到这一幕悻悻地闭了嘴，更多的人此时却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罗寒作为京城布防司司长，劈晕孟江河。而洛族之人在其后掳走罗寒，当真匪夷所思。
　　罗寒也是跟着风隐逸从一无所有打到乱世为王的一朝功臣，此时又因为洛族之事身份微妙，不少支持者纷纷替他打抱不平。之前为孟江河伸冤的尚未完，且别说还有洛族这一竿子。
　　人族自己之间便斗了起来，开始是唇枪舌剑，从“你家将军是口蜜腹剑”到“你家将军是大饼子脸”，后来全然不顾情势局面，动起手来。洛族见此良机，自然不会干等着，也在背后暗暗地释放法咒，被打中的人族又反过身来与洛族相抗。
　　简直是群魔乱舞。
　　场面混乱，风隐逸虽然竭力劝说，但呛红了眼的人们却是听不进去的。
　　直到洛族族长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滚滚滔天之水自玉蝶山上流下。
　　玉蝶山上只有一条彩溪河，根本容不了如此之多。洛神是司水之神，洛族的能力自然也不难知道。也就是说，洛族族长或许可以调来五湖四海的河流之水，来淹没这一座玉蝶山，让数十人族精锐尽数折戟在此。
　　“撤！”风隐逸虽然没有认出此种术法，但着眼于现下情势，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同寻常，保不准便是第二个水漫金山。“撤出玉蝶山，退到山脚下去！”
　　“洛族余孽不管了么？”
　　“洛神赋真本还在玉蝶山上，就这么功亏一篑？”
　　风隐逸实在是不想管这种存亡时刻还想着细枝末节的呆瓜，转身带着人便走了。
　　他看起来凛然大义，其实心里还是乱的不行，藏书阁上了洛族术法，风隐逸打不开，连罗寒都救不了。
　　这一趟玉蝶山之行不但无功而返，还损失一员大将，洛族与人族矛盾更加激化，棘手的不好处理。
　　风隐逸不知道的是，以后便没有洛族了。

　　风隐逸带着人族走后，族长忍着反噬，勉强收了神通，将江河之水重新送回各处引流之地，“快带族人们离开玉——”
　　话还未完，人却无声无息地轰然倒下，身后现出一个翁笠人的身影。他随手一指，刚刚被送回各处的河水便又都翻涌而来，重聚玉蝶山。
　　这翁笠人居然也会洛族的法术，并且咒术高深，修为轻而易举便高过了洛族族长。他轻轻一挥手，洪水奔流着淹没了玉蝶山，淹没了洛族众人惊愕而茫然的脸。
　　一道白光闪过，藏书阁昏迷的罗寒被翁笠人带走，又施了个昏睡咒以防保险，他拿走了太婆婆手里的通行玉令，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随即收入袖中。

　　待人族回到朝堂后，洛锦才一步一挪地走到了路途的一半，现在各个城中都有重点大幅的通缉令，让她连施个法术都怕有人监视，单靠一双腿走到现在。
　　夜里她歇在玉枫的客栈，，一阵香风掠过，她再睁开眼，面前便又出现了那个翁笠人。
　　“王后此般仓皇出逃，怕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吧？如今可愿相信我这个同族之人了？”翁笠人依旧一身黑衣，信信然坐于客栈的桌边，自带了一壶热茶自斟自饮。
　　洛锦看到此人并无太过惊讶，毕竟翁笠人若能在洛王宫中来去自如，在地下兴建密室，自然不会是一般人，说他是神族，修为深厚，倒也不是太出所料。只是洛锦没想到，居然会是洛族中人。“既然是洛族之人，为何还蒙着面，不让我这个族女认出来？”
　　翁笠人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搁在桌上，正是洛神玉令。“我与王后乃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此番给王后送来了失盗的东西。来表明忠心啊！”他起身，拱手一礼，恭恭敬敬。
　　洛锦粗心大意，洛神玉令丢了这许多天也没发现，直到被翁笠人拍在桌上，才在衣兜里翻找了起来，果然不见了。“这是我的那一块玉牌？”
　　她自然不会以为拿得出玉令的人便是偷走它的人，此时这人把玉令还给她，也不知道安了什么心思，如今道谢也不是，质问也不是，愈发看不透面前这人。
　　洛锦将玉牌收入袖中，其上却起了朦胧反应，现出了玉蝶山场景，正是三天前风隐逸罗寒带人上山围剿的场景，“这是······”洛锦抬头，疑惑地看着翁笠人。
　　“这是回溯术，看样子是附在这洛神玉令上的，竟连我也没有察觉，让王后受惊了。”翁笠人嘴上虽然说着告罪，却还是悠哉游哉地喝茶。
　　附在洛神玉令上的回溯术完完整整地展示了玉蝶山上的一切，唯独隐去了后来出现的翁笠人，只看到了洪水滔天翻卷，淹没了玉蝶山。
　　“王后若是有一天想要拿回属于神族该有的荣耀，便来轻鸿城。”翁笠人说完，便当下消失了。
　　数日前最大的晴天霹雳便是风隐逸发兵清剿洛族，未曾想世事轮转，仅短短一时间，这件事便被她完全抛诸脑后。仅短短一时间，在她无知的何时，玉蝶山已经被洪水淹没，洛神赋流落不知何处，洛族人已经全部葬身于他们避世数百年的故地。且不说罗寒是否还活着，这世上便仅剩下自己与来历不清的翁笠人成了所谓的同族。
　　洛锦心中震撼，久久没有回过身来，待月上梢头之时，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洛锦枯坐一夜，思绪挣扎不休，最后还是决定不再去轻鸿城寻找翁笠人。
　　从洛族出山入世，跟随风隐逸攻占领地，最终扶他上位洛王人皇，自己成为王后，后来仓皇出逃，在一小小客栈得知母族已经全然覆灭。这一路起起伏伏，升升落落，也委实累了。即使洛族种种因风隐逸而起，因人族而起，但并非有意。她护着人族这些许年，一时要她临阵倒戈，却也是无法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便让她来做这最后一个吃亏之人吧。

　　风隐逸带领人族精锐归朝，现下只在山脚下看到洪水，知道玉蝶山已被淹没，却并不知晓翁笠人的存在，在山下看到洪水滔天也只以为是老族长收不住法力一招不慎。如今只是同洛锦一般的痛心，而没有其他念头。
　　他匆匆让人散了，从牢房中提了一个死刑犯斩首，将其面容毁去，不辨样貌，挂在洛城城门前示众。又拟了诏书，上云：“洛族身为神裔，自认清高孤傲，不问世事，却数次入世，弟子以神族法力伤人。现玉蝶山上洛族覆灭，无人生还。着列玉蝶山为禁地，派三千黑甲军士驻守，无诏不得擅入。京城布防司司长，太子太傅罗寒，于清剿洛族前临阵倒戈，推出午门外处斩，于城门前曝尸三日，以儆效尤。自此天下再无洛族，各地州府若有王后踪迹，立即上报，不可动武。”
　　此诏令一出，天下哗然，隐隐分为数个派系。忠义派责洛王叛出师门，屠师灭祖，是为大不孝。顽固派疑洛族被灭，连当今太子太傅罗将军都不曾幸免，为何不除王后？是否洛王借着洛族之名清除异己，强夺兵权？维新派指不应封禁玉蝶山，应派司书司墨前去收拢洛族典籍，神术供天下修习。
　　风隐逸看着这一群在朝堂上七嘴八舌的鹦鹉，心头无名火起，却只能强压下怒意，一抬手，“众卿家说的意思，本王都明白了，回去之后会斟酌的，退朝吧。”他当先转身，走到了后殿。
　　洛族覆灭，罗寒失踪，洛锦在逃。风隐逸明面上处死罗寒，是为了来日他再出现之时暂时不会被众人围剿。说洛族是叛逆之族，心有不轨，是因为洛族已经消失，无可挽回。倒不如现下利用已消失的师门，来稳住天下的人心，不至于为了一个已覆灭洛族，与人族作对，让战火再起。

　　洛锦是在南明城得到这个消息的。知道玉蝶山不复存在之后，她便想找一处隐居，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南明城。便是当年三人征战天下遇见徐稻年之处，彼时玉玲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南明城主，如今已经官拜太子少师，领吏部尚书一职，位同副相，乃是当朝第一红人。
　　他不似其他大臣，徐稻年对宦官侍女关怀备至，对洛王殿下审慎相言，对同僚下属以礼相待，如今升到如此位置，也非出乎意料。
　　南明城张贴了新的告示，一众人凑上前去。洛锦带了白色的翁笠遮住面容，拍了拍身旁的一位大哥，“这位小哥，前面的告示上写的什么啊？”
　　“写了当今王上清剿洛族余孽，大将军罗寒已伏诛······”
　　洛锦听到这里便心神大恸，余下的话再也入不了耳中，恍惚着后退了半步，被一个好心人扶住。她半偏过头对人道谢，却看到一个黑色的翁笠在空中悠悠的飘着。
　　“是你？”
　　黑色的翁笠下隐隐约约露出一个瘦削苍白的下巴，唇角微微勾起。“王后娘娘之前不去找我，现在可愿去轻鸿城了？”
　　刚才给洛锦念告示的那位小哥奇怪地看着这位姑娘：“姑娘，你和谁说话呢？”
　　翁笠人一个大活人，这位大哥却看不到，想来是又施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法术，只让自己看到。
　　罗寒已死，洛族已无。风隐逸心狠手辣，大义灭亲。连自己的大将军都不放过，却偏偏留了洛锦这个王后之位，难免不让洛锦生出怀疑。
　　这位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已不能再信了。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然已经一忍再忍，忍无可忍，那便无需再忍。
　　就让人族血债血偿吧。
　　洛锦转身走出告示处的人群翻涌，走到街上的一处巷子，转身对翁笠人道：“带我去轻鸿城。”
　　翁笠人笑了，对洛锦躬身一礼：“王后娘娘果然聪慧伶俐，一点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