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赋》隐德来溪

7、人神对峙

　　待到了轻鸿城，翁笠人带洛锦落于一所恢弘居所之前。其上鎏金匾额豪气干云，左右分侍八个姿态优雅的侍女，府门开了，一位管家一般的人物走出门来相迎。
　　“带王后娘娘去倾城池，顺带给人安排个地方住着。”翁笠人拂袖，进府后便摘下了翁笠，信手接过管家递来的银色面具，将发带系在脑后，方才转过身来。“欢迎光临寒舍，王后娘娘，在下诨名雪里白狐，我们倾城池再见。”
　　“能在风隐逸眼皮子底下把轻鸿城打造成如此，你也是不可小觑。”洛锦权当看热闹的在府中四下环顾，“别叫我王后了，还是洛姑娘听起来顺耳一点。”

　　原来翁笠人所谓的倾城池，并非一个大大的池塘，而是一个上刻阵法的石浴大殿。汤池冒着滚滚白气悬在中央，以四面八道锁链牢牢在半空捆住，不知其中是极冷还是极热。四周有石刻阵法相加持。
　　带着银色面具的翁笠人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洛姑娘，烦请了。”
　　听到他这一声洛姑娘，洛锦却募地想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翁笠人第一次见她叫做洛姑娘，乃是令她亲近。毕竟那时她已是未来王后，少有人会叫她一声“洛姑娘”了。再见之时，便是洛锦仓促逃婚。叫她王后娘娘，无非是提醒她不要忘了风隐逸的种种行径。经洛锦提醒，对之前的称呼便绝口不提，让人觉得他之前并非有意，反而会更加信任。
　　此人，心机之精妙，城府之深沉，皆非一般人能及。
　　当真是当的一声雪里白狐。
　　洛锦着全套衣衫落入中央石浴之中，其内竟又是一个小小阵法。石浴内上部极热，隐隐有化为水汽之势，下部则极寒，几欲成冰。上下温寒黑白，形成八卦阵法，自洛锦肌肤渗入，灌入大小周天各一轮，裹挟着洛族族女的精气而出，化为如玉凝白蒸汽，顺八条锁链而下，灌入阵法。洛神玉令自洛锦袖中飞出，自然地填补在阵眼处，与洛锦身上源源不断的精气有隐隐相合之势。
　　洛锦抬起双臂，其上黏着湿漉漉的宽袖衣袍，搭在石浴的边沿。“在这么抽下去，我这位可就真的要被吸成人干了。”
　　翁笠人抬手，一道洛族法力注入，与阵内同源同生，阵法已成。“此阵以你我神族气息为凭依，广召天下神族，以抗凡族。”翁笠人一甩袍袖，将洛神玉令握在手中，抬手扶着洛锦一臂将人带下来，把玉令还给了人。“洛姑娘不会以为，天下神族只有洛族一个吧？那还真是异想天开···”
　　原来如此。
　　原来天下尚有许多隐世神族，只不过洛族为人所知，才成了众矢之的。若神族尽数倾巢而出，说不准便可与人族分庭抗礼，南北分治。
　　到了那时，不过他们杀了洛族多少人，洛锦也便杀他们多少人，之后恩怨两清罢了。
　　洛族在阵法中被抽去了大半精气，回了屋子便倒在榻上睡了。

　　与此同时，轻鸿城内发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无论是纯血神族还是两族混血，都同时感到体内的神血躁动。只不过程度不一。
　　洛城，洛王宫内。
　　风隐逸正和一众大臣在殿内议事，当先的风洗尘突然眉目一凛，双手不可控制地一抖，持着的象笏落了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他单膝一弯，半跪在地上。不知为何，他四肢百骸中流动的血液仿佛脱了缰般横冲直撞，让他莫名其妙生了要去轻鸿城的念头。
　　一时间竟有半数的大臣或多或少都感到了躁动，不过洛城之中以人族为尊，神血自然稀少，便都没有风洗尘那般严重。而风隐逸神血更是稀少，只是心中抽动了一下，便无大碍。
　　原来与风隐逸母亲相安无事的那位将军夫人，竟然是个十足十的纯血神裔，不然风洗尘的反应也不可能如此剧烈。不过她虽然是神裔，却并不会法术，也为人和善，除了最后被灭门，也算是平平安安地过了一辈子。
　　可见不论是神裔还是人族，都是一般平凡地过这一生。
　　南明城内，众多神族应召而出，纷纷奔向轻鸿城内翁笠人的府邸，聚集在内。不出三天，待洛锦精气回复之时，便已有了数万之数。其中大半通晓法术，却也有如凡人一般的。
　　洛锦带着白色翁笠站在雪里白狐身旁，二人一黑一白，交映成辉，一同审视着其下练武场里的诸多神族。
　　“你召来他们，是想与人族分庭抗礼么？”越到后来，洛锦越是看不懂身旁的这位狐狸。“人神二族，除了我们奉洛神娘娘之命驻守玉蝶山，到现在落得一个全族覆灭，洛神赋失踪的下场。其余的神族早已与人族血脉相融，混血后代数不胜数，难道即刻便要叫他们转手对付自己的亲人么？”
　　翁笠人依旧是淡淡的，“这不现实，洛姑娘，”他转身接过管家手上递来的名单，粗略扫了一眼。“各个神族差不多来全了···有意思，高山族没来，洛姑娘可知，高山族的上一任族长是谁？”
　　“不知。”
　　翁笠人从袖中掏出折扇打开，在脸颊边悠哉地扇动，带起徐徐清风。“这高山族的上一任族长，乃是位女子，后来嫁了一位姓风的将军做夫人，生了一子一女。”
　　“原来风洗尘乃是现任高山族族长。”洛锦心下了然，倒也有些许惊讶。
　　翁笠人拍拍手，“然也，这孩子现在还未来，便不知道在风隐逸那里被躁动的神血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看完名单，对折后还给管家，又和其耳语了几句。“那我便去提醒提醒他们两个小笨蛋吧。”
　　洛锦本就对翁笠人这无处不算计的习性不喜，却又对他让人如沐春风的功力望尘莫及，然而今天才知道这人居然叫自己堂堂正正的敌人“孩子”。“雪里白狐，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慈爱啊？”她嘲讽了一句，转身走开去执行翁笠人的计划。

　　洛王宫内，风洗尘发作愈来愈烈，风隐逸退了朝，同内侍一起将他扶到了榻上，屏退左右。风洗尘蜷在榻上，胃中神血翻了天地闹腾，非叫他去轻鸿城不可。他自然知道这定不是什么好事，便要硬挺着，额头上不一会便冒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风隐逸帮不上忙，便只能坐在一旁干着急。
　　忽地窗棂上落了一只漆黑漆黑的乌鸦，身周冒着黑气，极其富有灵气地向风隐逸看过来，背后画着一个符咒。
　　正是傀儡术。
　　“来轻鸿城城主府，风洗尘可救。”那乌鸦竟口吐人言，将翁笠人的一句话学的惟妙惟肖。

　　洛锦回房，换上翁笠人不知道从哪里做出来的，一件和当时封后大典的礼服一模一样的嫁衣。
　　其上风流烟沐，龙凤流转。鎏金丝线细密针脚作五爪，赤金交织，长袍曳地，边角配色晕染渐转。本来还有一顶繁复的凤冠，以北海八十一颗小夜明珠为本，镶于冠上，白日光照下折射七色彩光。不过这凤冠委实太沉，顶在头上左摇右摆，十分怕一时不察便又歪了掉了。洛锦便索性没带。
　　她将束发的发带拆开衔在口中，用木梳简单捋了几下柔顺的长发，欲用妆台上的木簪简单挽一个垂云髻。却被身后之人抽走了手上东西。洛锦往镜中看去，身后是带着银色面具的雪里白狐。
　　他接过了木簪，熟唸地给洛锦挽好了发髻。在人鬓边抚了一下，画上一朵淡红的凤尾花。“女儿出嫁怎么能自己‘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我这个娘家人，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翁笠人一笑。
　　洛锦回头看人一眼，有些不解。“何必这么惺惺作态，我只是替你完成任务。”
　　“真心实意。”翁笠人说道，实在不辨真假。
　　洛锦也不再说什么了，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绕过身后翁笠人,提着红裙仰着头走出门去。
　　待到了倾城池阵法前，洛锦一旋身坐上了阵法中心石浴的边沿，将洛神玉令祭出放在阵眼处，输出源源不断的神力，混着洛族精气，给予所有神族法力。鲛人族，影族，花河族···形形色色容貌各异的神族聚在倾城池，等待风隐逸一行人的到来。

　　风隐逸自然知道传话来的人不安好心，却也不能不去赴约。带着尽数人族精锐，闯入轻鸿城主府。却见府门大开，空无一人。他带人四处搜寻，终于在倾城池发现了整装以待的神族。
　　风隐逸当先推开沉重的青铜大门，内里只在当空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灯，被一个女子用白皙的手掌托着。她一身火红的嫁衣，坐在石浴边沿，双腿交叠，红裙垂下，裙尾在空中悠悠摇曳。一双桃花眼上挑，脉脉地看着来人，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居然是失踪多日的洛锦。
　　洛锦闲适地坐在当空，四周八条锁链锁住石浴，淡白色的雾气缭绕其上。倾城池下方则是无数与人族隐隐对峙的神族。
　　翁笠人站在神族当先，手中画了一个符咒，风隐逸身后的徐稻年悄然倒下。
　　“小叔叔！”风隐逸急忙转身，半跪于地揽住徐稻年，抬手探去，人却已经没了脉息。“你把我小叔叔如何了？愚弟的症状到底何解？”见到如此惊骇景象，也不免心神动荡，质问脱口而出，平时的深沉风度也早已抛诸脑后。
　　翁笠人不答，回头看向空中的洛锦：“兵对兵，将对将，你是将。”
　　洛锦颔首，一抬手，一道神力宛若实质，凝成白色雾气，自洛锦手中如白练飞出，缠住风隐逸。洛锦一挥手，风隐逸便被白练拉至半空中。
　　“久违了，洛王殿下。”洛锦道。
　　洛锦用的是洛神玉令上取之不尽的本源法力，又在洛族修习十几年，比起风隐逸半年的半吊子法术，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风隐逸根本挣脱不开。
　　“洛锦你听我说，洛族围剿之事非我本意，罗寒之死另有隐情···”风隐逸急急道，不知是真的心急解释，还是忙着策反洛锦这位神族的将领。
　　“我知道。”洛锦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可是现在已经如此了，误会已经顺着这锁链红线缠成杂乱无章的一团，风大哥现在说这些，又是想要挽回什么？”
　　这些日子在轻鸿城，洛锦想明白的事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早就想通了罗寒或许没有死，风隐逸的脾性她自然知道，他又怎会动手诛杀自己的好友？可神族已经召来，翁笠人需要的洛族族女也已经没了用处，此时再临阵倒戈，对局面也是于事无补。再说她作为纯血神族，确实不该同人族混在一处。
　　只要人们的心中有成见，有或多或少对异族的不满，这一场仗便是不可避免的。也许打过之后，两族才会意识到···融合，才是最好的路。
　　洛锦不知道翁笠人如何想，但自己的计谋却是板上钉钉的。细细想来，或许那雪里白狐与自己真的是同一个目的。
　　这边洛锦拿住了风隐逸，那边翁笠人便毫无阻拦地走向人族精锐中央，轻而易举地将被重重保护的风洗尘找了出来。
　　彼时风洗尘已经痛的痉挛，手脚不自然地微微颤抖。
　　翁笠人抚过风洗尘的额头，种下一朵凤尾花痕迹，压制住了神血躁动，“你这孩子，永远这么认死理。”他抬手一抛，又将人送回人族。
　　风洗尘不明所以，此时作为人族头领，也不好意思刀兵相向，两方便这样僵持住了。
　　“雪里白狐，你可别看着我啊！我只负责和洛王殿下叙叙旧，你要做什么，自己去。”洛锦看见其下僵持着的局面，笑道。
　　“既然洛姑娘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翁笠人转身回去，“神族的同胞们，杀吧。”翁笠人负手在前，看着面前的人族无法与神族短兵相接便被逼停，如此不堪。不料他身后，一道白色雾气直冲他后脑而去。
　　正是洛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