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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纳兰歌之死 ...

  •   七
      等我回宫,恰逢中秋夜宴。宫里的人都在父亲那里宴饮,我不喜热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些回了,行至殿门口便看见外城门侍卫张兴在外徘徊。父亲不便,有事自当报到我东宫处。但飒飒秋风拂过,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
      “新来的弟兄们莽撞了些,推搡着不察把女孩儿推下了河,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这是他给我的解释,本应无甚的小事,顶多不过给些银钱抚恤罢了,但我的心头却突突地不安,“把那女孩带上来给我看看。”
      仆从与张兴应声而去,回时,怀中抱着那个闯城的女孩儿。她栀黄色的鲜艳衣衫被湿透,边角的针线却可以看出做衣服人的细致。这件衣袍似乎很熟悉,这个女孩儿身上的一切都吸引着我,当我看到她的容颜
      肝胆俱裂。
      没来由的恐惧环绕着我,心尖仿佛被细小的绣针不断地扎入再拔出。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指节泛起了苍白的颜色。
      女孩是纳兰歌,纳兰酒的小妹,也是他唯一活着的亲人。不,是曾经了。
      我多日以来的疏忽,只怕是导致小歌意外的直接原因。
      我悔了。
      我怎能让他唯一的牵挂,就如此泯然世间了啊?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又苍白了几分。“给我。”开口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嘶哑,我近乎劈手夺过旁人怀中的纳兰歌。什么气度,什么颜面,尽然抛却脑后。近乎失态地看着那与他相似的眉眼无息地靠在我的胸膛。“小歌”我低声地叹息哀婉,似乎纳兰歌的死,画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深沟壑。
      “玉白哥哥在呢,不怕。”我俯下身,贴上她冰冷的脸颊,心中彻骨的冷冽。
      她只是想哥哥而已,只是中秋门庭冷清到宫里来找我而已。这条人命罪状中,有我一份,有皇家一份,也有纳兰酒一份。昔日纳兰歌经常跟着他入宫,这才与我熟识。而纳兰酒偏偏又极其疼爱这个小他五六岁的小妹,养成了这般天真烂漫的性子,方有了如今这般苦果。
      还记得似水流年,女孩儿笑靥如花,如今却只余一副尸骨横陈。
      “速回。”我没敢提小歌,只让他快些归来。甚至也没有落款和署名。我一面盼着他认出是我早些归来,一面却又怕着归来之后的相见。一边愧怕着一边又悔倦着。
      我抱着小歌闯进了父亲的宫宴,他还依旧行着宴酣之乐,几位貌美的妃子左右陪侍,母亲和弟弟被冷落一旁。自从父亲称帝之后,我第一次对他行了君臣大礼。“求父皇,赐婚。”
      我篡位了。
      谋了这我从未期待过的位子。
      一年了,我未曾想到。该记得的东西我依然记得,那些我自以为忘记的,那血雨腥风,沉浮挣扎的几年,原来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骨子当中。
      偏执,倔强,这才是我。
      这才是真正的我
      八
      开河元年,帝以伤病之由传位太子,实以太子逼宫还政。新帝登基,迎娶帝后,百官哗然。帝力排众议,开宗庙,入纳兰氏牌位,高踞金龙,凤座空置,后宫废除,改年号为归安。立同母胞弟为皇太弟,欲嗣其位。是为大和,盛世安宁。
      九
      半月之后的丑时,我又一次地咳着醒来。细细数来,自从小歌那夜算起,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整夜,坏的时候甚至整夜整夜的失眠,失眠的时候我就算着纳兰酒的日子,翻他曾经留在东宫的旧物。有写花事月色的诗文,有他亲手削制的木笛,还有
      一幅画
      一副我从没见过的画。
      上面似乎画的是我,穿着那件旧衣,在我还是太子时绣着四爪金龙的明黄旧衣,站在东宫的花圃中。
      不得不说我还尚不知道他的画艺如此精湛,描得我自己都觉着栩栩如生。
      不过奇怪的是,人物却只占了一半,卷边上仍然有一半的留白,而画中人的目光也似乎停留在留白之处。
      他原本想画什么呢?我始终想不通。
      直到有一天,我重新站在东宫的花圃之中,才明了少了什么。
      看看我们是否心意相通呢?我猜还差一个你,纳兰花花。
      他一日不归,我便在画中添上一笔,描摹久不可见的眉眼。有了第一笔,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一次都如痴如醉,思之若狂。把思念尽数宣泄在画上,让思念浸透远方画中的人。
      画上的人,一天天地愈发真了,让我时不时地怀疑,纳兰酒到底是远方那个策马执缰的封疆大吏,还是眼前画上这个温润明朗的少年。
      一声惊雷将我的思绪劈裂,我伸手去够床边桌上的杯子,想沾些茶润喉,却蓦地看见,门口站了一个高高的黑影。
      他站在门口,淋着雨,看不出站了多久,我的侍从却没有一人前来通报。我摸索着握紧了枕头下精悍锋利的短匕,做好逃开的准备,却见一道闪电划开天穹,映照星河无数,最终落在那人身后。
      那一闪而过的熟悉容颜纳兰酒。
      他回来了
      我的身体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完全僵直了,呆坐着不能言语。“玉白。”他走进内室,雨水顺着发尖滴入衣领,致使地上积了薄薄的一滩。“我这一路,听得全是你大婚的消息,心烦极了。”他的语气平淡而萧索,言语中却没有半点起伏。“是哪家的姑娘有幸得你垂青性情样貌可是上佳?”他尾音上翘,有着明显的讽刺意味。不急不缓的样子中却悄然蔓延开森冷的杀意,伴着雨天刺骨的寒凉。
      他变了,变得阴冷无情,边疆冷酷的风吹硬了他的心。
      当即将要宣布纳兰歌死讯的时候,我的心间却陡然平静了下来,“她自然什么都是极好的,任何人都比她不上。”我的唇边绽开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
      纳兰家的女孩儿,自然是最好的。
      “那我比之她,如何?”他隐匿着盛怒之势看向我,却没注意到我双颊此刻不正常的红晕和桀然的笑意。随即纳兰酒又自嘲般地叹气,“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我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偏殿,那里是我为小歌设的小灵堂。
      小歌此刻你我若是易地而处,你当如何?
      “她在偏殿?你还真是疼爱她。”纳兰酒提剑便冲入偏殿,将门口遮掩的玉帘珠绞了个粉碎。我没想阻止他,也不能阻止。现在想来,让他这样知道小歌的死也好。
      我听见精钢铁剑落地的声音,听见木屑纷飞刺入皮肉的声音,也听见棺盖划开的声音,听见他的血泪滴在我心上的声音。“小歌啊”我阖上疲累的双目,心上的压力终于在此刻纾解,而愧怍却是一股脑地涌上来,占据了我内心的所有余地。
      “为什么?”一道凌厉的剑风直扑我的面门,最终堪堪在鼻尖停住,削铁如泥的宝剑只割断我的一咎墨发,我听见他从胸腔而发的低沉怒吼,“小歌就是你的帝后?”
      我睁开眼,不出意料地看见他悲痛的面容,“她是怎么死的”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句话。我看着他如此,心中颇有些动容,但却只能尽快平复。我垂下眼帘,口不应心地淡然答道:“事关皇族颜面,恕我不能相告。”我盯着他的面容,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狂奔而去。可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
      他笑了
      不是仰天长啸,不是悲痛欲绝而是那种明丽清越的笑,一如既往。一如中元节夜半的相见,一如加冠礼上的相逢,放荡不羁。
      “玉白,我竟不知,做皇帝的人都是要剖了心的么?我该理解的么皇族,个个都是冷血之徒。你从前不是如此的,怎么我一离开,你就变成了这幅狼狈的样子?小歌丢了命,你却丢了心,这叫我如何自处?”他慢慢的由站转坐,也不嫌玉石地寒凉,而语声却越来越轻,分不出是咕哝还是呜咽。我想答他,却也不能,关于纳兰歌之死的其中曲折,我一人担着便好。与他相告,也不过是徒增内疚和伤感,让他恼恨自己,悔倦终生罢了。
      纳兰歌乃因皇族疏忽而死,死因自然不能公之于众,,而我却又想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葬礼,就只有赐婚一途可行,未曾想这确是夺取帝位的一道催命符。
      “我倒要看看,做皇帝的人,是不是都没心!”他最后斩钉截铁地撂下这一句话,摔门而去,。我呆坐半刻,忽地从床上弹起,披了大氅快步离开,不过不是追他,而是去御书房。我作为帝王的骄傲不允许我,去挽留任何一个人。
      我太了解纳兰酒了,他的一举一动,俱在我心中。而他今次是要同我动真格的了,所以我才是要去御书房,加急下折子,调遣驻军过来。
      这一切忙完已然四更了,五更便要起,而后便是早朝,于是我便和衣在御书房小憩了一会儿,,并未深眠。也许纳兰酒说得对,做皇帝的人,权力最大,责任最大,家国天下,总要有所舍弃。有心有情,便是弱点,无血无泪,方是帝王。
      十
      午膳过后,应老侯爷之邀,去忠烈候府中过府探望。却意外地见到了老人家的女儿和女婿,那少年却甚至比我还小些的样子。这对小夫妻新婚燕尔,时时常常腻在一块,叫人好生羡慕。

      “皇帝既然看得欢喜,回宫后便多纳几个佳人,那细皮嫩肉的大胖娃娃往你怀里一塞,保准让你乐开了花呦。”老人浑厚苍劲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忠烈侯一生戎马倥偬,踏平不少氏族,开扩不少疆土。我曾以为,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便是战死沙场。却未曾想过,英雄迟暮,也可安稳地享天伦之乐,更未曾想到,他会养出一个与他性格如何不同的女儿,也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

      当然,彼时并没有意识到他深沉的心思。

      “那倒是不必了,孤现在快活得很,宫中沉静些,更合孤的意愿。”我偏过头,看着这位差点成为我师的老人,他唇角勾起牵动脸上疤痕有些狰狞,答我道:“皇帝就接着自欺欺人吧,老夫年事已高,你们儿孙,自有年轻人的缘法。”他的话逗得我一乐,从古至今,他怕是第一个敢把皇帝归为儿孙之人,不过若是按年岁算,他老来得女,我做儿孙也是绰绰有余。

      “那他们,整日里都在鼓捣什么?”我的声音里已经染了笑意,关于纳兰酒的一应情绪终于被彻底地忘却在心底,自那夜后,我第一次,笑得如此情愿,如此明媚开怀。

      “他们啊……皇帝大可大胆想象。”他顿了一顿,“我子是将门之后,与她夫君什么没干过?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我子样样精通。翻墙进怡红漏招摇过市,从客栈逃却给钱,这样的混账事倒也让他们有了路子。这些天玩得野了,被我禁令才拎回家里来,现在嘛,总归做了些风花雪月的事儿。”

      我听到老人喉咙中发出满意的咕噜声,听见他上扬的语调,听见他骄傲的语气,生为他子,当真有福。

      而这些事中,对于我,又掺杂了一些熟悉,只是当时的我未曾意识到而已。

      “皇帝若心中仍未得到纡解,可以去找我家姑爷手谈。”他话音一落,我便明白了,老侯爷是看出我郁结于心,特地叫我过府来化解愁忧的。

      “孤懂了。”我放下茶杯,道别侯爷后回宫。

      回宫后心绪畅明了很多,但对纳兰酒的事依然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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