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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快意恩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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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纵浮生不予我往,愿许君一世风流。
二
现今是中元节夜半,大街上行人廖廖无几,对于亡者,人们总是讳莫如深,好似对待君王,敬而远之。可我确实不惧。风华正当少年时,哪叫他鬼神丧了志气威风。
毕竟这尚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家,自小我便体弱多病,父亲母亲请来高人,道我眉间气焰太盛,凡体无法承受,须得取个温宁些的名字,将火燥压一压。所以这十几年便也一直被圈在家中读书,今日好不容易才偷闲出来,望一望盛世街景。
“前面可是周家小公子,且等上我一等。”我站定却不回身,等待身后之人露相,周家是当今圣上姻亲,更有表姑在宫中为妃,势力稳固,自是世家宗室之首。作为世家公子,既要秉承祖训,百姓为先,不得呵护而去,又要保持世家清贵高洁之名,不可与凡民相交过密。
“我说小公子,走这么快作甚?是急着去怡红楼找美人啊?”他放肆的笑声在我耳旁绽开,爽朗而不刺耳。我偏头而望,他头上用发冠简单的束起,耳侧却仍有稀稀落落的碎发垂至胸口,双眉冷峻舒展,眉尾棱角分明,眼尾三分上挑,,颊侧更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额角上却仍生了短短的胡茬。如此之人,开朗明快,一看,就该是纵马执缰的少年儿郎模样。
他见我愣神,认定我恼了,笑着拱手作揖,“玩笑而已,兄台莫要当真。”
三
几月后,异变陡生,宫中传来消息,表姑母被废。皇帝连下三道急令,要诛周氏全族,幸得呼延一族扶持,某父便与同反。父亲之后更是想让呼延灼将军做我的师父,但却因起义战事而搁置。
一年多后,旧朝废,新朝立。呼延一族本应一步登天,坐拥天下,但却被呼延将军将帝位指给了周家。于是父亲称帝,改年号为开河。封呼延将军为忠烈侯。整个呼延一族,上上下下殊荣颇多。而我,则迁居东宫。
这一场家国巨变虽已尘埃落定,我却始终思不得解。似乎总有那么一些不对劲。
四
新朝的正月,寒凉的深冬里,我及冠,加冠礼盛大却不繁琐,隆重却不负累。始料未及的是,那个开朗明快的少年,再一次的闯入我的视线。正当时,他坐在尾席,与身旁的男子笑着拼酒,穿着紧身的衣袍。干净利落地,让我忆起。
他忽的站起,有些左摇右摆的走上前来,“纳兰酒,敬太子殿下一杯。”他遥遥的向我端起酒杯,语气因为微醉而有些失了敬意,看不出对我是否仍有印象。侍从习惯性的挡酒,“太子殿下不胜酒力,我代殿下喝这”我打断了身边侍从惯常的话语,从容不迫的拿过玉白色的酒杯斟满,走下阶台。与他满盛酒液晶莹剔透的杯子相碰,透明的液体飞出,酒溅,落入对方的杯子,这或许是我做得最为大胆的一次了。
烈酒烫过喉咙,叫嚣着扑入胃中,辛辣的气味直冲鼻腔,我低低的咳了几声,以保证众人之前的皇族颜面。“太子殿下果真是不胜酒力,精气神儿难不成都用在看姑娘上了?”他在我耳边低声道,放浪形骸的样子与几年前如出一辙,想必他已认出我来。
我没有答话,心中知晓这是他无良的把戏,索性不再理会,可腹内好像藏着一团热烈的火,灼烧着我,灼烧着关于他的一切。
敬酒之后,便是百无聊赖的夜宴歌舞,十分乏味。父亲的淑妃,也就是原本的侧室,便荐了舞狮这一节目助兴。
两人组成狮子,前一人随着音乐左摇右摆,上跃下窜,好不热闹。看得父亲都拍手称赞,众人也是满面喜色,淑妃颊侧更是掩不住的得意。
蓦地,二人狮头部跃起,狮身微躬。当先一人精锐锋利的目光自狮口之中流出,与我打了个照面,我被这凛冽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暗道不妙。果见一只吹箭直扑面门,杀机破空之声,扣人心弦,勉力挣扎却被人气势笼罩,无可退避。
当是时,两把剑同时横在我面前,一人上前挡开了致命吹箭,另一人拉着我缓步后退。我腿有些软了,愈发站不住了,幸得身后之人一直扶着,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仪。
身后是呼延将军,即忠烈侯。身前,是纳兰酒。
纳兰酒剑法凌然,剑势圆满,几下便斗得狮中的刺客败下阵来,但其中死士早已服毒,提出人来时已然气绝。
“太子可看好了?此子可堪大用。”身后呼延将军幽幽吐息道。
“孤之字,便叫玉白。”
五
立春之后,纳兰酒又陆续来过几次,每次都说有要事相商,实则进了我的院子之后,非要拉着我看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偏生他自己还笨拙的很。况且还要时不时的赖在我这用膳。从前我是极爱这些东西的,可自从后来来了东宫,做了太子,便觉得索然无味。纵使他比我大上些年岁,我却还是要道一声小孩子心性。不过每天同他这样瞎折腾,我脸上的笑意却是渐渐多了,原本苍白消瘦的身子也开始红润回暖,外人都道春天予我生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中缘由。
随后几月,暴动不断,以北方姜氏最盛,须得一位将军镇压北边。父亲心中的人选是纳兰酒。而我听说此事之后,却一反常态的烦躁起来,任性地不想让他远走,却又没有理由说服自己。
不多时日,北方大捷,动乱安定,却仍有余党未清,是以他暂未回朝。我也偷得浮生半日闲,放手朝政,在院中整日的风花雪月,很是惬意。
六
探子报,纳兰酒军中出了奸细大军危在旦夕,和着我心头对他没由的烦躁,我便决定去军中微服。
“就他吧。”我愕然抬着头看着首座上的纳兰酒,这才看清他的装束,本以为他应该是一身甲胄,战袍英武。谁成想,他却还穿着那件袖口绣着银丝的烫金袍子,这还是当年东宫的匠人为他缝制的。
“这”信使有些为难,“这可是皇上交代的,将军可莫要让我难做。”纳兰酒听着他这话,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一撩袍子走下来,盯着信使。许是被盯得怕了,信使向后推却。我却在心中腹诽他去了趟边疆,别的没学会,唬人的架势倒学了个十成十。
“怎么?你们皇帝给我送人,我还不能挑了?”我正站在一旁想着别个,却不想一手被他带进怀中,我惊道:“纳兰将军!”他恍若未闻。我就知道,我说什么,他就没听过。
信使见我二人如此做派,呆立一瞬便想不顾一切挑明我的身份硬碰硬,可此时无疑此举并不明智。我递眼色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纳兰酒则在一旁添油加醋,“怎么?我们芙蓉帐暖,你们皇帝也要管?”
“不不不,将军这不是”信使细若的声音还未说完便被纳兰酒后发制人打断,“撵回去。”一声气壮山河。
我心道匆匆一瞥竟未明了他在边疆改了性子,如此的有闲情逸致,此时他身上的气息将我围绕,尽是边疆野马生肉味道。不同我,他就像边塞烈性的烧刀子,总要是轰轰烈烈的性子,受不得温吞。
到了内院,我打好腹稿正欲开口,却不想被他截断,“你们皇帝的使者太过啰嗦。”随后他便转身而去,我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松了一口气。纳兰酒还是从前的纳兰酒。而我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你们”这个字眼,心中却毫无波澜,左不过他从未对我有过什么敬意。
而换了一个身份也让我愈加放肆,从前的那些忐忑不安也随之天天消散。曾经梦寐以求的,如今唾手可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话一天天多起来,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微笑一天天灿烂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我还是周公子时的时光。想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抛弃责任,抛弃隔阂,同他一起。
我来到这儿已有月余,仍不知他是否认出我。相处越多,破绽越多,错处越多。他常同我喝酒,几大杯盏下去便不省人事,拉着我的手叫玉白,起初确然是惊着了,但后来每次酒后都是如此,便也习惯了。而看着他的眼神,我却愈发分辨不出真伪。
开初时,他夜半时常噩梦,因我就在他屋内的小榻上歇着,所以可以窥得一二。纳兰酒有时念着我的名字,有时念着他小妹纳兰歌。
更奇怪的是,他这夜半梦魇的病却在我来后,渐渐好转,至于原因,更是未可知了。
终于在一天入夜后,我下定决心归朝。
既已探明纳兰酒平安,那我便断无再留的理由。
谁料奸细猖狂,竟将我的行踪泄出,招引大批刺客。双拳难敌四手,我一时间落于下风,未成想山穷水尽之时峰回路转,一支急行军从旁侧窜出,压制住了敌方而一个身影向已经脱力的我扑来。
纳兰酒把我摁倒在茅草丛中,刚刚本应割破喉咙的致命一剑致死在脸上留了浅痕。
我想起身,他却不让。狠狠地摁住我的肩膀,“周珺你疯了么?”我看见他双眼通红,眉目间满是急切,“要不是陷于此般危急境地,你又有伤在身,你看我不把你揪起来揍一顿!”
我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泄了一口气,戏谑地说:“按我朝律法,殴打太子,枷号三日,秋后处斩。”纳兰酒本想冲我发作,回身却见我满面春风的笑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便不自觉敛了怒意,有些愣了。
沉默了几许后,我先开口打断了沉默,“你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一开始,你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这回换我愣了,我引以为傲的改装竟然被他一眼识破,这厮难道长了个神眼?“声音,形貌,身姿,均可以改变,唯有眼神和气质不会。终归是我对你太过熟悉,,以致你在其他人中显得如此出众,活脱脱便不该是个侍从的模样。”
呔!这人居然戏耍我如此之久,此仇不报非君子!“当先几日的梦魇和酒醉都是真的,后来”他隐去了后半句,含糊不清的掩饰道:“可怜我堂堂定国大将,居然只能靠装醉来挽留某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话语间满是调笑的意味。
我听闻他的话,不禁失笑,别过头刻意板着脸道:“好哇!欺瞒君上,戏弄储君。我改主意了,不判你枷号了,改判你降职东宫侍卫,叫你天天给我巡逻宫殿,看你还如何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