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的吸血鬼，无血的恶魔》珞琊

6、第 6 章

　　恶魔的记忆结束，幻境随之破碎。主教，怪物，法阵尽数消散，一切归于岑寂。
　　此刻就连我脑海里沢田纲吉那无时无刻不在持续的哭泣声也消失不见了。他的自我鞭笞和痛苦哀嚎在几百年间早已成为我沉睡的底噪，现在居然也停下了，或许他的灵魂终于经受不住折磨，消散干净。
　　我本该庆幸，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回到天堂，可我能感受到的只有一阵难以忍受的孤独。
　　就在我终于按捺不住，预备潜入自己的灵魂一探究竟时，沢田纲吉微弱的声音终于迟疑地响起：
　　“我好像认识那座孤儿院。”
　　“你还好吗？”我问。
　　“我...”沢田纲吉沉默着，我知道他是想习惯性地说自己很好，但过了一会，他说：“我好像要消失了。”
　　平静和解脱的情绪确凿无疑地透过灵魂传递过来，我心里一紧，追问道：“那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此话一出，我其实是心虚的。毕竟这并不是真的关怀，只是想要尽快帮他做一两件事，以偿还这几百年的代为受过，好尽快回家去，回到日思慕想的天堂去。
　　就像我知道他期待着彻底消散的结局，他一样知道我的想法，可我等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提前消散了，沢田纲吉那迷茫的，嘶哑的声音才传过来：“我想知道我是谁，Reborn是谁，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才想起他已经失去记忆，更为准确地说，在经受祂漫长折磨的过程中，这是他早已习得并赖以生存的一种技能：主动遗忘掉那些会让自己痛苦到发疯的记忆，活下去。
　　而那些折磨本来是应该由我来承受的。
　　“可以。”我尽量平静地说：“只需要进入到你的记忆殿堂，可能会有些痛。”
　　“谢谢你。”沢田纲吉说。感激传递过来，像一股微凉的清水，暂时洗去了我的矛盾和不安。
　　我稳住心神，说：“你说你认得那座孤儿院，那就从那边入手吧。”
　　新生的吸血鬼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一次转化足以耗去半个城镇的鲜血，更何况一座小小的，只住着一群营养不良的孩子的孤儿院。
　　所以事实只能是Reborn亲手屠杀了那座孤儿院，可以说是恶魔的错，可以说是转化了他的那个吸血鬼的错，但唯独不能说是他自己的错。
　　尽管他将会为此痛悔直至死去，尽管他更愿意死去的是自己。
　　因为那并不是随便哪一所孤儿院。
　　那是住着所有Reborn在乎的人的孤儿院。
　　那是我，不，纲吉曾经的容身之所。
　　纲吉那时刚从祂手里逃出来——靠运气，意志和祂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心态。他称Reborn为老师，而后者蜗居在这座破败的小房子里教孩子们文学和音乐，经常背着手风琴教孩子们唱异国的歌谣。
　　孤儿院里唯一的修女说他以前也是这里的孩子，孩子们还有面包吃全靠他的接济，因此全院的孩子都很喜欢他。
　　纲吉还曾经看过他和修女姐姐在楼梯后的杂物间…
　　那是纲吉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可这样平淡而温馨的生活终止于恶魔敲开了孤儿院的大门。
　　或许不幸发生得更早。比方说，随着收养的儿童越来越多，孤儿院进入了大人物的视线，被传唤去为主教们唱歌的那天。
　　七
　　“纲吉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能成为出色的大人呢。”Reborn——在纲吉的记忆里和在程戈记忆里看起来完全是两个人，主要是因为这个Reborn在笑。
　　他摸摸纲吉的头，又恶劣地刮了刮小孩的鼻子“可惜就是蠢了点，都这么大了还会原地摔跤。”
　　纲吉站得笔挺，双手捧着乐谱当乐谱架。能唱歌的都被Reborn安排进合唱团，奈何这小孩实在五音不全，只好勉为其难地担当起这个重要职责。
　　“咳咳”Reborn拿起指挥棒，不轻不重地敲我的脑袋“认真点，这场可是在教堂唱的，要是让那些上头的满意了，以后就不愁吃喝啦。”
　　纲吉当然不需要食物，但是如果能让一直上顿不接下顿的山本吃饱，Reborn和修女也不用这么辛苦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唉，到时候给你好好补补，都这些年了也没见你长个子，和你一起进来的山本都有胡子了。”
　　“老师你不也天天盯着他要把胡子刮干净吗。”纲吉小声嘟囔，情绪却低落下去。他心知肚明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等到所有人发现他永远不会长出胡子，也永远不会比现在再长高一寸的时候...
　　“当然了，女士们可不喜欢胡子拉渣的绅士呀。”Reborn掐了一把纲吉的脸，“别哭丧着脸，主教都入席了，该咱们入场了。”
　　演出结束之后，Reborn被支开，而牧师以糖果为诱惑，领着孩子们朝教堂深处走去。
　　“来这边，你们今天做得很好”牧师的白袍在烛光下格外耀眼，不知不觉间，队伍里竟只剩下纲吉一人跟在他身后。小孩早被半哄半骗地换上纯白的法袍，手捧香炉赤足走在地毯上，宽大衣物之下不着寸缕。
　　那香炉早就被做了手脚。
　　高耸的华丽穹顶之下，我眼睁睁看着纲吉越走越摇晃，最终支撑不住，一头栽倒，香灰撒了一地。
　　殿堂暗处，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兵悄然出现，熟门熟路地给纲吉上了绑，运到地下牢房，正是百年之后程戈带着我们来到的这一间。
　　接下来的事，是彻头彻尾的噩梦重演。
　　似曾相识的主教们围在床边，床上躺着被银链紧紧绑住的纲吉。
　　服饰最华丽的主教埋头在小孩小腹上蘸着颜料画着些什么，大功告成之时，他抬起头。
　　“诸位，那就不如我先来？”他擦去脸上的汗，手指缓缓按上我早已不再跳动的胸膛。
　　那是程戈的脸。
　　后来，纲吉在这间狭小黑暗的地下室里呆了很久很久，很多人进进出出，偶尔会有人清理他肮脏的身体，喂他喝一点动物血液续命。
　　负责这些杂事的是个和纲吉年龄相仿的孩子，至少在外表上他们同龄。
　　他有着银白的头发和翠绿的眼睛，是主教的助祭。纲吉替代了他的位置，虽然俩小孩也有额头相抵一起忍受折磨的时候，但因纲吉的体质他免去了许多痛苦，于是他对纲吉格外亲厚。
　　他带来的血液越来越多，也悄悄打探到了怎么消除法阵的方法。
　　可没等计划实施，有一天，教堂内惨叫与枪声四起，鲜血如溪流般，顺着气窗潺潺涌入地牢，等到他赶来解救纲吉时，他看到的是伏在地上吸食血液的怪物。
　　可那孩子并没有惊讶，坦然地告诉了我他的名字——“狱寺隼人，在下想当您的眷属。”
　　“能找到他吗？”一直沉默的纲吉突然说。
　　“可以试试。”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