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的吸血鬼，无血的恶魔》珞琊

2、孽缘伊始

　　男人的名字是程戈。他抓住我的胳膊，匆忙地穿过蛛网般交错密集的地下通道，沉淀了几个世纪的污秽在我们脚下流淌飞溅，无法解脱的魂灵在每一个漆黑的拐角处哀嚎咆哮，风声裹挟着百年前的哭泣和惨叫，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我们在一扇爬满红锈的沉重铁门前停下，门上雕刻的文饰全都膨胀了，扭曲了，一条条挤在一堆，彼此凶狠地噬咬，如肥大的丛生触手，我疑心它们马上就要蠕动起来。程戈走近门，轻轻朝它吹了一口气。
　　门凄厉地嘶鸣一声，那饱含真切的痛苦和愤怒，简直像一个活人在惨叫。它缓缓地收进顶部的凹槽，像一条蛇缩回到自己的洞穴里。铁锈簌簌而落，坚硬的碎屑飞进我的伤口里，激起一阵灼痛。
　　门后是连光线也一并吞没的纯粹虚无。如影随形的恐惧又一次涌上来。我双腿打颤，几乎站不稳。
　　“想起什么了吗？”程戈问。他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手绢，正不紧不慢地擦拭染血的双手，染成绛红的丝织物从手心垂落一角，依稀可见金线绣制的大写“R”。
　　“没有。”我尽可能控制住颤抖的声音。
　　“那你最好快点。”他说，声音很轻，唯恐惊扰了一片死寂中蛰伏的存在，“时间不多了。”
　　我们最终还是走进了那团真正的黑暗之中。程戈钳住我的手腕，刚一踏进，他头顶尖角就卡住了，他满不在乎地继续迈步，一连串明亮的火花在黑暗中炸开，连绵不绝的刺耳刮擦声在狭小的回廊中久久回响。
　　突然，一抹黑影从余光闪过，看起来...像是手印。
　　火花闪烁之下，手印越来越多，高低胖瘦各不相同，从零星几个到满墙都是，有扶，有推，有拳，多以长长的抓痕收尾，凝固的鲜血和皮肤碎片充塞在石墙粗糙的缝隙里，一长卷毛骨悚然的浮雕像。
　　很多人死在了这里，临死前感受到的恐惧一点不比我现在少。
　　火花和黑暗一起消失的时候，已身处一间狭小囚室中。我转过身，背后依然是那扇锈迹斑斑的门，门外景象一览无余，仿佛刚才的黑暗是一场幻觉。我刚伸手想穿过门框，程戈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说：“你是不是找死？”
　　我低下头喏喏认错，他却没松手，扯着我走向房间里唯一一件家具。
　　那是一张矗立在房间中央的华丽大床，千疮百孔的胡桃木床柱依旧高耸，金色天使攀附其上，几根银色的链子探出残破的床幔，半点尘埃不沾，如刚淬火般光亮。
　　那是银子。
　　对付狼人，就趁着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把十字架敲进心脏里；要杀死女巫，就得先偷走她的扫帚，淹死她的猫，再把她绑到十字架上活活烧死；僵尸好办得多，下葬的时候把棺材钉死，无论是听到呼救，哀求，还是咒骂，都不要心软；但如果打算对付吸血鬼，就把阳光、大蒜和十字架都忘了吧，唯一能伤害祂们的是纯银。
　　银子打造的刀刃，能割开祂的喉咙，银子制作的钉子，能刺穿祂的头颅，银子串起的锁链，能使祂变得如凡人一般软弱。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程戈揭开满是灰尘的床幔，腐朽的气味迎面而来。绣满马鞭草的被褥已经泛黄变脆，细小的虫壳散落满床，几具只剩白骨的鼠尸卧在边角，身下洇开黄褐污迹。
　　他捻起银链，呛人的硫磺气味弥散开来，扭曲的血红火焰自他手心挣扎而出，一张张痛苦的人脸庞时隐时现。
　　它是恶魔，这个念头突然蹦进我的脑子里，并非诗人和小说家的滥觞，而是那些用爪子撕开地心，从地狱爬出来到人间猎食灵魂散布不幸的真正恶魔。
　　现在恶魔拿起银链，那能将我束缚住的凶器，它是准备将痛苦播撒在我身上了吗？
　　目光移向恶魔裸露的脖颈，我舔了舔隐隐发痒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