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岛》竹旧

60、热闹

　　许跃才挂完电话，林之啸从病房匆匆走出来，叫护士去把孩子的输液调慢。他又跑到她身边，揽过她说：“老婆，宝宝精神好多了。明早你睡饱了再来，医生查房我会记好注意事项的。别担心。”

　　许跃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抬手把他凌乱的头发理了理，对他说：“有你在，我不担心。明天早饭你想吃什么？”

　　护士调了输液管回来，许跃同她道谢，护士随口唠道：“回去啦？你们家爸爸辛苦的。”

　　许跃说：“是啊。他是个好爸爸。”

　　陈易照着邀请函上的时间去了宴席，正在签到处登记礼金，听见承办方在一旁闲聊，说起主家伴手礼花了心思，之前宝贝女儿过生日是带宝石的毛笔，现在又是镀银的结婚25周年纪念邮票，说这位周总是难得。

　　陈易愣了愣，而后第一反应是头发有点长了，昨天该去理个发的。再然后又不自觉地笑了。

　　陈易的位子在前面，他坐下后一桌桌慢慢地看过去。等到某一桌有男宾出去打电话时，他也走了出去。

　　席间热闹，伍园听见一阵动静，接着她对面的座位换了人。

　　伍园是替父亲来老客的宴会的。她给陆清涟报名了文化用品创新大赛，父亲先是笑说胡闹，却又像面临考试的年轻人一样，拉着伍芬一同琢磨，要复刻老丈人提过的一款宋代笔。

　　陆清涟愈发将这事当个大事去准备，连老客的请帖也直接丢给女儿，说反正人家现在更认你的手艺了。伍园笑他父亲：“爸爸，这个大赛的准备期有半年呢，你真不去啊？”

　　陆清涟说：“不去不去，坐这么久车你妈受不了，我跟你去有什么好玩的，你自己去玩。”

　　老周和夫人结婚二十五载，为了弥补当年没办婚礼的遗憾，特意回到夫人老家办了银婚宴会，广邀亲朋和生意场上的朋友。

　　老周是个热心肠，就是太热心了。在知道陆家派了伍园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无意，她这桌除了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安排的全是青年才俊。

　　她左边的才俊是老周侄子，小周直接说：“别介意，我大伯见家中子侄没一个肯结婚的，他的一腔拉媒热情无处发散，只好转移到他看好的青年们身上。”

　　一桌人里就小周穿得朋克，难怪刚才老周路过时对着他拧起眉毛啧了一声。

　　伍园斜对面的才俊很热情，一直在向唯二的女士们介绍泉城的景点，又问她们打算待几天，是否需要导游。

　　小周开了一把游戏，等待加载时小声跟伍园嘀咕：“不过这一桌的确全是英才，除了我和对面这个。我这个‘不争气的玩意’纯是因为血缘关系被塞进来的。对面这‘热情哥’名号小白，家大业大，就是人有点没情趣但自以为很有情趣。不过你们要有兴趣玩一玩，他是真能做好这个导游。”

　　伍园正喝茶，冷不防被反骨的小周逗笑，她觉得小周也是个妙人，于是也轻声谢过他的提点。

　　小周瞥见这个女孩子忍笑的侧脸时愣了愣，游戏加载出来了，他忽然看见屏幕里自己的倒影，笑得怪恶心的。他瞅瞅自己浓墨重彩的装饰品，又瞧瞧她素净的手，心思重新投入到游戏里。

　　小白的介绍被他旁边座位的动静打断，原本坐那儿的人着急回去处理事情，和前几桌的一位客人换了位子，早点敬完酒他就撤了。

　　伍园看看时间，算着待会差不多时间就可以离席。

　　“泉城确实是旅游胜地，这里到了半夜都是很热闹的。”小白的新邻座自然地融入话题，声音沉润。

　　伍园猛地瞧过去，透过玻璃杯，她就看到了令人恍惚的笑颜。

　　她的眼神微抬，他的笑也随之分为两个阶段，在她看过去之前是全然张开的，在和她的眼睛遇上后又变得小心而柔和。

　　伍园上一次看他，他正沉沉入睡，如果他那时候醒来，眼神大概就是现在的样子，摒弃了周遭的环境，柔软地看着自己。

　　小周也抽空抬了抬眼皮，就看到新入座的男人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他的五官有棱有角，唯一去掉了棱角的眼神只锁在一个人身上。被他看着的人也并不躲闪地回看回去。坦荡中又藏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才俊小白马上揽过了张罗的职责，问起来新入座的身份，那人只一笔带过说以前和周总合作过。小白又张罗着让一桌子人也互相介绍认识了一番。

　　伍园这才知道小白姓钱，小周摸了摸鼻子找补说：“你瞧着他是不是白白嫩嫩跟个白萝卜似的？我们都叫他小白，显亲切。叫他小钱？老钱？钱少？多别扭。”

　　只听小白恭维伍园道：“伍小姐的姓挺少见，气质娴静也不像本地人。”

　　桌上另一位女孩子是本地人，小周玩着游戏，头也不抬说：“哎呦钱哥这话说的，我们本地人气质啥样？”

　　小白不自在地笑笑，打哈哈道：“小周没事就跟我抬杠，我是说各有各的美嘛。当然，我们小周这种还真不在本地人气质范围。”

　　伍园算是看明白了，小周和小白很不对付。后来她又见过几次小周和小白，俩人还是一样，谁也看不上谁。小周嫌小白惺惺作态，小白嫌小周不务正业。他俩唯一统一战线是在许多年后酒足饭饱一起嚼舌根：“这个姓陈的，看着每天跟油烟打交道，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健身保养都来呢，嗤，这个年纪肚子上还不长肉，真是可恶。”

　　小周眼瞅着对面那个男人站起来帮杯子空了的人续茶，最后续到伍园这里。小周发现从坐下来就礼貌有致的伍园竟然没对他说谢谢。

　　老周携夫人来到他们这桌，特意和太太一起敬远道而来的伍园：“小伍啊，招呼不周，我们这的饭菜还吃得惯吧？”

　　伍园自是举杯道谢，称赞佳肴美味，又转达了父亲对老周和太太伉俪情深的祝福。

　　小周瞧着那个陈先生弯着嘴角听着伍园讲场面话。

　　老周哈哈笑：“趁着秋高气爽，我们打算旅行呢，我太馋你爸爸酿的酒了，去了浔城一定找他喝一盅。”

　　老周又借着敬酒，自以为很巧妙地将一桌的才俊向两位姑娘介绍了一遍。只在最后介绍到陈易时犯了难，他记得伍小姐座位两边除了他那不争气的侄子，是一位大厂才俊呀。

　　陈易自然道：“周总和夫人旅行时经过江城一定去龙啸坐坐。”

　　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这人挺拔的个子和从容的举止马上唤回了老周的记忆：“哎呦文龙啊，真是好久没见。”

　　为了弥补一开始没认出人的尴尬，老周转而对小辈们说：“陈总很邪门的，我现在都记得，当年别人都供不上的爆款沉香，他能守着车间给我抢出来一批。”

　　“是挺优秀的。”伍园忽然不经意地接话。

　　言者无意，听者则各有各的心思。老周想的是罢了，费劲攒了一桌，俩姑娘一个也没看上，半路还杀出个程咬金。小白则笑容卡顿，眼角余光打量邻座的不速之客，把不得劲的力气用去吸了吸自己的小肚子。

　　陈易并不在意老周的措辞，在老周那儿“邪门”不是个贬义词，甚至是个褒义词。但他贪恋她下意识的维护。

　　他对老周说：“周总是龙啸贵客，那会儿我们林总两口子也是连夜地安排周总的单子。他俩私下讲，最该向周总和周太太学习的是经营美满的婚姻。”

　　伍园就这么听着他为林之啸和许跃讲好话。

　　老周受用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知安排一桌单身小年轻太显眼，老周又是熟人状问陈易：“陈总成家了吧？”

　　陈易默了默，似乎经过了艰难的思考才说：“还在等我女朋友考察。”

　　很矛盾一个回答，老周转不过弯，不过他也懒得探究，拍拍他的肩。

　　伍园克制地按下了突然的咳嗽。

　　小周环视一圈，给桌上男士添上酒，起哄闹气氛：“来来来，祝我大伯和大伯母继续甜蜜无数个25年！”

　　众人举杯，陈易和伍园的杯子碰到一起。

　　有认得陈易的人，拉他去别桌叙旧，为显亲昵，来人喊的是“文龙总”，“陈文龙”三个字渐渐在伍园耳中成了一个磨去感情色彩的符号，带着这个符号的他在这种场合是游刃有余的。

　　他在走过她的位子时放低了手中杯子，使她看清了杯子盛着汽水而非酒精，他眨了眨眼，这个时候的他要比那个符号生动得多。

　　散场时老周特意来问伍园需不需要安排人送她回酒店，小白主动说：“我送伍小姐过去就行啦。”

　　老周剜了一眼自己侄子，小周本来要去游车河，被老周一瞪眼，思考了半秒钟自己有没有多余的头盔。

　　“不用麻烦了周叔，钱先生，谢谢你，不是说这里很热闹嘛，我想自己逛逛走回去。”伍园的余光里，却没有看到那个说这里到了半夜都热闹的人。

　　小周拉住还要争取的小白，好言耳语：“你呀，没戏。傻不愣登的。”小周又对伍园道别：“伍小姐，欢迎你来泉城玩，再会，先走一步。”

　　伍园笑着和小周道别：“再见。”小白也反手和小周挥挥，意思是你个倒霉玩意赶紧走吧。他调动好最友善的笑容准备再说点什么，还没调动完，门口一个人影直直往他们这跑过来。

　　陈易给龙啸应下了几个应酬便告辞出来，看到伍园回头时他由快走改为奔跑。

　　小白嘴巴还没完全张开也没闭上，就眼瞅着这个姓陈的抢走了他的台词：“伍小姐，我待会赶飞机，还有点时间，打算走走，有兴趣搭个伴逛逛夜景吗？”

　　他讲得还及其诚恳，仿佛只是临时起意想找个搭子随便逛一段路，小白被气得翻了个白眼，见过狐狸精的性转版黑皮男狐狸精吗？眼前这个就是。

　　呵，伍小姐也没多想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