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9、你和他很像 ...
-
伍园离开前在大厅遇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面孔。
两人将要错开时,对方及时调整了错愕的表情,叫住她说:“伍小姐。”
伍园停下来。许跃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员工,难掩雀跃地看看她,又看看电梯方向。
小吴认得这位此刻不笑时气质疏离的小姐姐,他的老板在几天前的文博会隔着通道默默注视了她好久。那时候她和别人说着话,笑起来时他的老板也跟着笑。现在她出现在了老板下榻的酒店。
“许总。”这位伍小姐保持着距离和他们点点头。
见许跃总看了看自己,小吴灵活地往旁边多退了几步,既无法听清他们的谈话,又能在上司需要时迅速过去搭把手。
几年前许跃拉着林之啸去岛上探望受伤的陈易,离开时,她对陈易说:“龙龙,我们希望你开心起来。”她的祝福没有任何的不真心。但此时此地看见伍园,她又觉得不真实,这就是他可以开心的答案了吗。
伍园看见许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是没有恶意的探究,没一会儿又恍惚失焦。
“许总有时间的话,我可以问问陈易这段时间会遇到困难吗?”伍园出去的路被挡住,只好开口打断了走神的许跃。
你和他和好了?回过神的许跃几乎要脱口问她。
紧接着她又不得不承认,不只是林之啸和陈易,她也早不是那个二十出头藏不住事的许跃了。她不该走神的,一个人的立场应当远重于他的喜好。喜好瞬息万变,而立场决定着衣食饱暖。
“为什么这么问?”多年养成的职业和生活习惯使她的语态和表情都挑不出错。
“许总和陈易认识很多年了。”
哦,准备来宣誓主权的。许跃对伍园没有意见,年轻女孩子难免的占有欲。她只将质疑和莫名的失望迁移到陈易身上,他的审美原来是这样的吗,只看脸蛋。
“所以许总应该也清楚,他没有诉苦报忧的意识。他要澄清原来产品的质量,做这么自我打脸的事,我猜并不会顺心。”就像他要在酒桌上八面玲珑,却告诉她并不困难。
出乎许跃预料,伍园没有讲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许跃把问题抛回去:“如果有困难,你要阻止他吗?毕竟他是为你去做这些的。”
伍园听得出许跃语气中的不平,他们是多年的朋友,她也见过林之啸对他们的关系如临大敌。她却无意探究,打小相识相助,她知道这样情谊的珍贵,尤其是对陈易而言。
伍园说:“许小姐,如果陈易只是为了我做这些,对他和我都是负担。他做的事,是在还原他本来的样子——他是你们的好友,也是合作方值得信赖的伙伴。”
陈易会抓着一个人的手不放是许跃和林之啸都难以想象的事情,林之啸自然认为他也不过是个逃不过年轻漂亮皮囊的庸俗男人。
可当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用这样平静的、把自己抽离出去的语气和她讲话时,许跃看到了陈易的影子。
称呼的变化也使许跃感受到了伍园释放的善意,重新回答时便多了几分耐心:“困难多少会有,但对他来说不是大问题。不管他喜不喜欢,那些都是他曾经熟悉的事情和场合。说到底没有多少人喜欢工作的对吗?”
伍园感谢了她的回答,但又问她:“你们龙啸内部呢?他会遇到阻碍吗?”
许跃转了一圈婚戒,她说:“之啸和我同陈易的的想法统一了的,以后市场只有一款清涟笔。陈易要拜访一些合作方,有些联系人换了,我恰好在沪市出差,过来帮他熟悉一下联系人。之啸得在公司,才没过来。我代他和你道歉,龙啸以前有不完善的地方,现在都在整改。”
“我想,林先生不是个会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的人。”伍园说。
但凡许跃底气再足一点,是应该觉得被冒犯的,可笑的是她丝毫没有反驳的底气,她连来沪市都同林之啸闹得很不愉快。她的枕边人在陈易让渡了所有的利益后,才同意他回到公司做完他想做的。
有那么一瞬间许跃甚至觉得伍园和她站到了同一条认知线上。许跃手上加重力道转了转婚戒。
在陈易蜗居小岛厨房时,林之啸尚且听她的,但他一回来,林之啸对他的恶感就如同滚雪球一般无法停下。
同时许跃很难说清自己在里面扮演的角色。一方面她阻止林之啸;另一方面在面对伍园的质疑时,她又在以公事公办的态度为他掩饰。
她问伍园:“伍小姐,你对我们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尽力帮你做。”
伍园说:“许小姐,龙啸是你们每个人意志的复杂结合体,我们家不想再牵扯进去了。我更需要的是自己,我可以一点点做好。我只是想了解陈易会不会太勉强。”
许跃重新审视伍园,胶原蛋白在她这个年纪平衡得恰到好处,紧致的脸部肌肤和利落的眉眼使她的态度传达得更为深刻。
她回忆起几年前刚见到伍园时,她陪她父亲来找他们协商合作,谈到机遇和具体的想法时条理清晰,眉宇间稚气还未脱,但自信笃定。这些场景都让许跃恍惚看到了更年轻的陈易。
“你和他很像。” 她说。
伍园看见许跃脸上浮现一点点笑,她也跟着笑了一笑,而后说:“我和他会很像吗?我只听亲友说过我和他太不一样了。”
“你来问我陈易的事情,我和之啸是一家人,我说什么你大概也不会百分百相信,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他?”许跃又问她。
“陈易这个人,不知道怎么才养成的坏习惯,很多事情对他而言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伍园说。
许跃听着她的语气是十足地在数落,脸上却始终堆不出一个嘲讽的笑,她的情绪藏在微微皱起来的五官和低下去的声音之间:“那些他习惯了不用说的事情,在我有限的了解和推测里,很多时候都在伤害他。”
许跃接不上话。
伍园在离开前说:“如果我真的可以提要求,请你们在和他共事时,可以公平一点对待他。”
陈易醒来后,看到了床头柜上一张明黄色的卡纸,是从酒店的便签本上揭下来的,上面什么字也没写。
她给他留下了一张黄牌。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迟才醒来了,尽管他入睡时天光已经从黑夜里漏出来。他一手撑在两个枕头间,另一手拿过那张卡纸,翻到背面,他看到了一小行酒店的广告语:“为你缔造回忆”。
他偏过头看向房间的其他角落,最后目光定在旁边的枕头上,穿衣镜里晃过他愣神的笑。
小吴在大厅等到自己老板,好奇地问陈易怎么在包上挂了一张卡牌,陈易说:“这是我的幸运符。”
许跃看见陈易的五官舒展,卡片那一抹明黄色滋养了他身体里畅快的那一面。
陈易把这张黄牌系在背包内侧,去到了更多的地方,每去一个地方都令他更多地明白些伍园。
有曾经成功的经销商在几年里不断追逐热点惹得一地鸡毛;有二代不愿接手,老当家套现离场。有人说他假清高脑子搭牢,有人在深夜的烧烤摊和他说众人皆醉我独醒其实是个贬得不行的贬义词,但你就想醒一醒,我敬你一杯。
伍园邮箱里陆陆续续收到了陈易发来的合作渠道的名片,都是已经明确清涟笔品质的。他偶尔也附带发一张照片,有别人家新款的产品,也有早餐摊和菜市场。
已至秋天,暑热褪去,小镇周末的礼堂没再闲下来过。伍园连着参加了三场婚礼。有一次是她当伴娘,散场后她走在巷子里,屋檐角的边边延长线上,星星出来了。
她拨通了他的号码:“陈易,我今天在一个很美满的氛围里。你的邮件我都收到了。以防你不知道我和你说一声,我对你没有‘很气’那么多的气了。”
接到伍园电话时陈易在泉城,他正沿着滨海栈道夜跑,海风扑在脸上,一条马路之隔的寺庙里香火鼎盛。
“那我能问问还剩几分吗?”他平复着呼吸。
这个还能量化吗?她想了想,模糊道:“两分吧。”她仰头看着天上离得很近的两颗星星。
陈易背靠着栏杆,不远处寺庙将闭门,人头攒动。虔诚的信徒、凑热闹的人和游客们赶着时间跨进庙门,大殿内烟火在光束中浮沉,流动的景象里,大门张着,宽容地容纳着拥挤着赶路而各怀心事的人群。
伍园新的“生气指数”焕新了他疲惫的身体,他继续往前跑去。
泉城的出差告一段落后,许跃在他回江城前紧急联系他,请他多待两天。
龙啸有个老客户的银婚纪念日大摆宴席,很早就发了请帖。但许跃和林之啸的孩子突发肺炎,赶不过去。许跃说:“老周对公司很重要,你辛苦一趟行吗?”
陈易记不得老周是谁,但还是应下了。
“龙龙,谢谢你。我把邀请函发你。”许跃说。尽管她知道龙啸的其他业务都不在他的责任范围了,但还是只能找他救急。
许跃再一次叫出刻在记忆里的名字,如同在困境时打开了锦囊,但这样的时机,用一次便少一次了。
她和林之啸成了家,林之啸正在医院24小时衣不解带地陪床照顾他们的孩子,他们之间有比爱更深的羁绊。所以在伍园问她陈易有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时,她的答案只能是没有。
陈易见许跃没有挂断电话,这样的沉默本身就是能表达含义的。他说:“许跃,我不记恨林之啸,我的生活里有值得做的事情。”
“对不起。我们欠你很多。”许跃说。
“龙啸新进的原石,你多把把关吧。市场在波动,证书也乱。能不碰就别让他碰了。”陈易最后一次提醒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