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迈

11、十一

　　夏诺回头房间里的少年，六年的时光他长高了许多，也黑了许多。十一岁的孩子看起来像个小大人，当这个小大人不说话不吭声的时候，那呆滞的表情，倒有些文艺少年的风骨。他的父亲很少来看他，毕竟这里不是苏家的地盘，若来的次数太多，自然会暴露一些不必要的秘密。
　　林家在泰国有工厂，林老爷子倒经常过来探望自己的孙子。两人一起出海去钓钓鱼，下下棋什么的。孩子喜静不喜动，夏诺原本认为他的运动神经大概不佳，却没想到这个孩子是块玩泰拳的极品材料，稍加锤炼，竟成了武馆里最有天赋的弟子。
　　回国的手续都办好。苏明翰的行事仍然不可捉摸，就跟忽然将孩子丢过来一样，说让回去便回去。夏诺到他房间里跟他说这件事时，孩子正在给武馆扫地阿婶的小女儿做铁皮风铃，手上刮了许多伤口，眼神很专注。他穿着小背心，腰上别了把大蒲扇，赤脚蹲在地板上。夏日蚊虫多，孩子胳膊腿上都起了许多小包，他伸手搔过脚后又去搔背。夏诺忽然想：“就这么放这孩子回去，苏明翰会不会灭了自己？”
　　赶紧翻出衬衫和小西裤，好歹将头发梳得有些人样。夏诺很忐忑，将孩子交给夏拉，目送他们上了飞机。霍薇和阿古在机场迎接，看到林素，略微欣喜。夏拉放开孩子的手，最后拍拍林素的脑袋说：“别怨恨你父亲。”
　　阿古已十九岁，指着林素说：“呵呵，小家伙！”
　　他长高了，在林素眼里是无可置疑地迈入了成人的行列，唯独那笑脸，似乎一如往常。他握起阿古的手，慢慢地打量阿古，最后两人一同眯起眼笑出声来。
　　“你变了。”两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
　　三人上车，林素问：“城市广场的那帮家伙还在吗？”
　　“六年前打你们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是那片区的老大，人称金毛猴，敢去吗？”阿古回答。
　　“敢。”林素说。
　　霍薇听到两人的对话，便吩咐司机调头去城市广场。那里变化巨大，原来的广场已变成了楼群，餐饮和娱乐场所的聚集地。霍薇没有下车，阿古便领着林素上了一家会所，在门口被服务人员拦了下来。
　　“对不起，白天这里不营业。”那人说。
　　“我们是来讨债的，叫你家老板出来。”阿古说，笑得斯斯文文。林素抬眼看他，觉得他同那个人的神情愈发相似。
　　服务员想了想，还是用分机接到了上面。片刻后金毛猴便带了一帮人下来。林素打量，是那张脸，除了长了些横肉，没有太大变化。他与阿古对视，阿古低声说：“我老早就想来踢馆子，可这仇是你我两人的，少了你便不行。可让我忍得慌。”
　　“什么人，讨什么债？”金毛叼着烟上前，“别耽误老子的时间。”
　　林素笑着上前说：“叔叔，还记得我吗？”
　　金毛低头咧嘴，露出一颗银牙：“哪里来的屁孩？”
　　话音未落，林素便跳起来给了他一拳，将金毛打翻在了地上。金毛从地上坐起，那拳头正中鼻梁，此刻鼻血横流，摸了摸鼻梁骨，竟断了。他大怒，骂道：“娘的，竟然在老子这里砸场子？揍死他们！”
　　身后的那帮人蜂拥而上，甚至有人摸出了西瓜刀。阿古将T恤衫的扣子松了两颗，便张牙舞爪地扑上去。两人揍了不少人，也挨了不少拳头，甚至当西瓜刀砍下来，阿古还中了两刀。但两人都拼命摁着金毛揍，身上溅起的血迹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直到金毛挣扎着摸出手枪，对准了林素的脑袋，阿古的拳头才停了下来。
　　“死小子！”金毛给了林素一脚，正中腹部。但林素仅仅退了两步并没有倒下。练拳的人，即便是个孩子，抗打击的能力也超过常人。有人拉起林素的头发，仔细看他伤痕累累的脸，确定是陌生面孔，又将他扔到地板上。
　　“你们，什么人？”金毛开始扇阿古的耳光。阿古又扑上去补了他几拳。
　　“嘣了你们！”金毛怒极，正要抠动扳机。忽然门口有人说：“住手。”
　　金毛回头一看，立刻垂下了枪，起身对门口那人说：“大哥。”
　　来人是个古稀老头，看了看被人压制在地上的阿古，皱起眉。过了片刻大概是认出了阿古的脸，顿然有些惊慌失色。老头便扶起他说：“苏少爷，您要到我这里喝茶，也不派人招呼一声？”阿古看看林素，苦笑一声说：“龙三爷，我与金毛是私仇，本想私了，也不便惊动您老人家。”
　　林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听到走廊里又响起脚步声，他才睁开眼，木讷地瞪着一双皮鞋走近自己。
　　“苏老板，您怎么亲自来了，我正准备派人送少爷回去。”老人笑得谄媚，快步迎上去。金毛则瞪大了眼看这来人，很自然，他将手里的枪快速仍进了角落里。
　　“怎样？”男人温和的声音在林素耳边响起，他慢慢将他抱起来，“算报过仇了吗？”
　　林素趴在男人脖子里，蚊子般轻轻嗯了一声。老人看着那人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并不搭理自己，顿时也无主意，只好回头向阿古求助。阿古露着笑意看那对父子，连血流了满脸也不甚在意。
　　林素伸出舌头去舔受伤的手臂，又被抱着自己的人将手抽开。“脏，别舔。”虽这样说着，苏明翰却低头亲吻孩子带血的脸颊。
　　“龙三，给你添了麻烦，我就把人带走了。”苏明翰淡淡说，抱着林素转身出了会所，霍薇跟在楼下等着。阿古落在后面，看了看金毛，又拍拍老头的肩膀，眼中的深意说明了一切。他从老人搀扶中抽出手，正了正衣领，抱以一笑，跟着离去。
　　老人愣了半晌，忽然说：“金毛，不是大哥不帮你，你明天回老家吧，你结的仇家不好摆平啊。”

　　二楼的那间临湖的房间仍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林素六年前离开时搁在那里的画笔同画板也是同样的位置——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样。林素乖乖坐在小沙发上，苏明翰拿着药酒给他擦身上的伤。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半年前，他又长了个，曾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有了变化，看起来倒不怎么一样了。
　　“阿古呢？”林素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闷。
　　“阿古没有住这里，他回学校了。”苏明翰将药酒收起，问，“晚餐想吃什么？”
　　“学校？”
　　“哦，阿古已经念大学了，他住在其他地方……素素呢，想去学校吗？”
　　林素低下头，他在泰国并没有进学校念书。夏拉替他请了家庭老师，他的概念中没有学校这种东西。苏明翰起身，揉着他的头发。林素忽然抓起他的袖角说：“我想去学校念书。”
　　“好。”苏明翰点头。
　　晚餐时，两父子隔着长桌而坐，远远看着对方的脸。苏明翰特地吩咐将青菜摆到林素面前，林素不爱吃，便皱眉做了个怪脸。他吃饭不老实，喜欢东张西望，也喜欢拿着筷子将盘子里的菜拨乱，却始终不夹任何食物放进嘴里。苏明翰在旁看，见他横端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拨着一块雕花萝卜。回想自己成长的经历，夏拉完全称不上一个合格的母亲，他便怀疑夏氏兄妹究竟给孩子灌输了怎样的教育？
　　苏明翰放下筷子说：“素素，坐到爸爸身旁来。”
　　林素对这样的决定似乎很高兴，自己一人搬了板凳就蹭到苏明翰旁边。苏明翰让人将青菜端过来，放到林素鼻子前说：“爸爸吃一块，你吃一块，好吗？”
　　青菜带苦，很多孩子都不喜欢吃这种蔬菜，林素不原意入口。苏明翰便自己吃了一块，又夹起一块喂到林素嘴边。林素打量苏明翰的眼神，见他坚决，还是张口吞了。苏明翰又说：“嚼一嚼。”林素原本打算整个咽下，此刻迫不得已又嚼了嚼，露出难受的脸色来。
　　苏明翰拍打他的头：“乖孩子。”
　　但很快林素便被六点档的少儿节目吸引了注意力，筷子一丢，便坐到沙发前去。苏明翰对霍薇点点头，霍薇立刻关上了电视机。林素不解，回头看着苏明翰。苏明翰一面替林素的饭碗里夹菜，一面说：“我不知你奶奶同你舅公是怎样惯你的，以后跟着爸爸住，这些不好的习惯都必须改过来，明白吗？如果想看节目，就先吃了碗里的饭。”
　　林素欲辩解。苏明翰又说：“我不讲条件。”
　　林素低头狠狠地刨饭，不时给苏明翰一个愤怒的目光。终于吃完了晚餐，少儿节目已经结束，电视里放起了新闻。林素发怒，扔了遥控器，愤愤上楼。苏明翰对霍薇说：“明天将餐桌换成小一些的。”霍薇跟着苏明翰已近十年，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苏明翰特地给林素准备了一个训练室，在天台上。当他过去时，小家伙正狂揍着沙袋。苏明翰淡淡说：“怎么，这点小事便要生气？”
　　林素不吭声，改用脚踢。苏明翰说：“饭后不要做剧烈运动，否则胃要抽痉……”话音刚落，林素便抱着肚子坐在了地上。苏明翰赶紧上前替他揉胃，大掌很有力，也很暖。林素忽然抱着苏明翰的脖子哭了。
　　苏明翰抵着他的额头说：“知道，知道你很委屈，爸爸答应你，再也不丢下你了。”
　　见林素仍不吭声，苏明翰挠他痒痒，林素终于破涕而笑，轻轻说：“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