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迈

12、十二

　　林素读书的学校联系好了，他虽然才十一岁，但早已在家庭老师的辅导下，“修完了”国内小学的课程。读书的事情是霍薇在联系，她起初还有疑虑，说实话林素虽然看起来并不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平时没什么焦点的眼神更让他平添了几分傻气。和夏拉通过话后，电话那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林素读书绝对没有问题，便让他直接升初中，插班进了一所私立名校。事后才知道夏拉所谓的“修完”课程是什么意思，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已经是十月，林素背着大书包坐进了教室最后一排。他个子矮，口音奇怪，于是便成了班上男生捉弄的对象。偶尔负伤回家，他不说原因，苏明翰看了只问：“为什么不揍回来？”
　　林素还在继续坚持练画，展开画板后，仅说：“相较而言他们是弱者，我不能打他们。”
　　他有时候显得与年龄极其不相称的成熟老练，有时却又时时刻刻表现着稚嫩的孩子气。不喜欢吃青菜，喜欢与苏明翰斗气，不喜欢看带字的书，对卡通动画甚是着迷。他眯着眼说以后的愿望是做漫画家，苏明翰在他身旁看着书，点头允诺：“好。”
　　所以林素的成绩是极差。应试压力下，连初一的孩子月月都有一次小测验，苏明翰每月收到学校寄来的成绩单，看着那鲜红的分数，总有些无奈。林素本来便不在中国受的启蒙的教育，五岁以前跟着他母亲在美国甚至连幼儿园也没有呆过，去了泰国状况更是不堪。林素连最简单的拼音和汉字都会搞错，这初一的语文成绩便可想而知。至于数学，林素竟然连九九乘法表也不会背，第一次测验仅仅得了八分，还是蒙对的四道选择题。
　　苏明翰从不过问林素的成绩，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清闲的人。苏宅离他公司总部很远，早出晚归外加饭局应酬，他能腾出个把小时陪林素吃个饭看看电视已经是极限。孩子的学习情况多多少少也能反映一些家庭教育，苏明翰不自觉地避开了这个东西，或许是在内心胆怯着去面对做一个合格父亲的问题。
　　苏明翰的童年其实并不能算幸福的，他的父亲确实没有办法给他树立一个良好的典范，而夏拉极其不羁的性格更是一个巨大的反面教育。面对这个及其自己腰高，不大不小的孩子，他觉得头疼但又觉得有些微妙的幸福，特别是用那少量的时间陪着林素玩耍时那种油然而生而又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苏明翰只是觉得不能像父亲待自己那样对待林素，过分的严格、过分的专制、过分的疏远。
　　但每每收到那鲜红的成绩单，不禁哑然的却是霍薇，顿时后悔过早将林素送到初中而不是去国内的小学磨练几年。林素的班主任好几次打电话到家里来，接电话的都是霍薇。班主任热情却又担忧地表示，林素这样的状况很不好，不合群、学习跟不上、没有任何特长。班主任委婉暗示，即便是学习上没有突出，不妨试着让孩子往其他方面发展，例如音乐或者体育，这样的特长生以后无论是中考或者高考都还是能读上好学校。
　　霍薇问过林素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愿意再回去读一次小学。苏明翰便让阿古搬回了老宅，专事为林素补课。阿古在脑子方面有些惊人的天赋，他十三岁时进入苏家，之前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苏明翰也是直接送他上了初中，短短一年，阿古便成了一匹黑马，六年之后，以优异的分数进了大学。他没有选择国内更好的重点大学，而是留在了本地。因为他还有另一个身份，苏明翰的养子，苏氏集团的第二把手。苏明翰送了阿古另外一个名字，苏古阳。
　　阿古搬回苏宅，除了每日回学校上课外，大多在盯着林素做作业。他这时才发现，林素的逻辑思维简直乱七八糟。林素的作业从来没有按时完成过，不是他不想做，而是别人花五分钟便能做好的应用题，他光理解题意便要花去整整半个小时。常常苏明翰在外应酬回来，已经大半夜了，还发现两个孩子趴在桌子旁解题，一个干着急，一个眼茫然。他也只好让霍薇将桌子上的练习册笔记本收起来，让孩子们都去休息。阿古早就耗去了耐心，打着哈欠回房。苏明翰则带着他的那只小呆瓜去洗澡，伙同林素精心编造一个完不成作业的借口，再钻进被窝里睡觉。林素回来后，仍同他睡在一起。有时他会留宿在情人处或者出差在外地，这时候林素会去同阿古挤一张床。那个孩子对独自在黑暗中入睡，有种莫名奇妙的恐惧心理。
　　那只会唱歌的兔子一直都在，林素很喜欢它。睡觉时老是咬着兔子耳朵入睡，结果一晚上下来兔子的耳朵会被口水沾湿一片。苏明翰的洁癖很严重，屡教不听后也没有办法，便在林素睡熟后将兔子拿走。林素便翻个身咬住苏明翰的手掌。幼牙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手指上，偶尔还会触碰到软软的舌头。苏明翰搂着孩子，后来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
　　十几年后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过来。苏明翰的虎口间也有了一个硬茧，都是被林素的牙齿和口水磨出来的。
　　有时候苏明翰会想，林素是否真的是智商有问题。但他忘不了林素五岁时发生的绑架事件，那个少年老成的孩子的惊人举动，应当不是偶然。

　　林素浑浑噩噩耗完了初中，再过完十三岁生日时，他以全市最后一名的成绩上了高中。学校仍然是私立，苏明翰花了大把钞票，又走了许多关系，林素这又才能背着书包去读书。好在苏明翰并不怎么看重孩子的成绩，他很少去林素的学校，家长会历来都是霍薇参加。以至于老师们常常将霍薇当作林素的母亲。
　　但林素在画画和拳击方面有惊人进步。苏明翰为他请的绘画老师是美院的著名教授，每个月坐着飞机来给林素指点一次。林素很懂得尊师重道，老教授每次来，总是亲自端茶送水，神明般供奉。老教授也疼爱这孩子，画画之余，还教了林素不少东西。
　　但除去这些，林素在学校仿佛一个瘟神。他处事懵懂，虽然看起来早熟，但只有身边人知道他纯粹就是一只羊皮的小兔子，无论怎么折腾，都是纯良动物。
　　第一天去学校，林素就被揍了。剪着西瓜皮发型的林素在开学典礼后被一群高三的学生拖到男厕所里狠揍了一番，随后灌了几口凉水，将他有小熊图案的外套塞进小便池里，又强迫他穿上。林素将手缩在湿嗒嗒还散发恶臭的衣袖里，垂着头。领首的男生翻动他的皮夹，将里头的钞票塞进自己口袋里。皮夹里的钱其实不多，其数目是霍薇再三斟酌后给他放进去的。鉴于以前经常被学校里的小霸王“借钱”的遭遇，这点数目的零花，在这种贵族学校里完全不算什么，所以翻他钱夹的男生十分不屑。
　　最后余剩几张卡，信用卡有一张，那些人知道不能动也动不了，便丢进厕所冲走了。还有一些圣斗士星矢的绝版限量卡，被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塞到自己的裤袋里。
　　当他们离开时，林素默默拣起丢在地上空空荡荡的皮夹，瞪着为首男生的背影。他看到了那个男生的胸牌，写有年级和姓名，是有些眼熟的名字。他此时便微微一笑。脱下臊臭的外套扔进垃圾桶，闻到T恤衫上还有臭味，他便又将T恤衫脱下来扔了，只穿了一件背心，拖着书包一瘸一拐地从厕所出来。
　　周围都是比他高了将近两个头的学生，看见带着一身恶臭的林素，避之不及。林素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小时候还颇像苏明翰，但大了以后眉眼展开，竟越来越像他过世的母亲。只是现在他满脸挂彩，一身邋遢，走到教室里坐下来，几乎惹得满教室的人都侧目相待。原本开校第一天，便是互相熟识的过程，哪个孩子不希望在其他人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同时每个人也都在默默观察旁人，寻找志同道合者。林素就这么以“惊人”的效果被班集体排斥了，与他初中时的遭遇如出一辙。
　　班主任是个厉害的更年期女人，看也没看林素一眼，在讲台上淡淡讲着一套话。看得出来这位老师不知带了多少届学生，或许这套讲词倒着都能背了，对这种贵族学校的作派也见怪不怪。这帮孩子的背后哪个不是靠山雄厚，哪个不是财大气粗？她若要管，得罪了这个，又开罪了那个，最后只能自己饭碗不保。
　　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象征性地问了问林素的名字，让副班主任带着林素去校医那里抹了点紫药水就回来了。林素报名时间迟，坐在最后一排，身旁按学号坐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女生。那女生倒有意思，大大咧咧地从抽屉里摸了一件篮球衫塞给林素。
　　“我叫王薇薇，这衣服你凑合凑合？”
　　“我叫林素。”林素低头把球衫套上，大了一圈。王薇薇露齿一笑,她转头看看他，又继续听班主任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