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式暗恋》三剪碎

4、他的女主角

　　“柏云九：
　　今天实在是太糟糕了，糟透了，透，了。”
　　中性笔用力戳下“透”字，像是在昭示着穿过纸页的痕迹有多么彻底。
　　许愿趴在床上，把“透”字描了好几遍，最后实在不耐烦起来，在本上乱涂一气之后把笔扔掉，一翻身脑袋埋进枕头里。杂乱无章的线条横行霸道地摆在日记本上。许愿想了想，还是把那一页扯下来，从枕头底下摸出另一支笔，就着印着上一页残留的霸道的痕迹的崭新一页写：
　　“柏云九：
　　今天真是糟透了。”

　　今天真是糟透了。
　　就在这糟糕透了的前一天，她因为无意间透露自己明天要和温以年一起参加活动彩排而被赫连敏兴奋地拉去商厦讨论作战装备。“女人最重要的武器就是外表。”赫连敏当时抛了个妖艳得吓人的媚眼，“你一身光鲜亮丽走过去，妥妥的活色生香。我就不信他进不了你的套。”
　　连衣裙，背带裤，甚至晚礼服，许愿感觉自己就像是赫连敏爱不释手的芭比娃娃，在她为她打造出来的梦幻城堡里尽情舞蹈。
　　“其实我还是比较倾向于，穿裤子。”许愿被赫连敏突然冷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补充，“我，我习惯穿裤子，我之前夏天因为穿裤子方便都是穿裤子的，你选的裙子都特别好看，真的，就是我不习惯，真的。”
　　赫连敏叹着气拍拍她的脸颊：“可惜了我家三少这么好的先天条件，败给了习惯。”
　　哪里是习惯。许愿笑，不过说服自己坚持刻意去做的事情，到最后真的懒得改，可不就成了习惯。她到了最后也是跟着赫连敏漫无目的地逛，只是在赫连敏漫不经心的一句“什么习惯你都养，女人怎么能把自己的风采封印在裤子里”时僵硬地转移话题：“你穿裙子就很好看。”
　　赫连敏没有在意话题，转而开始和她讨论许愿明天的大事。
　　“亲爱的，我可是知道你心里的想法的。”赫连敏苦口婆心，执了她的手郑重嘱咐，“明天你千万别把自己漂漂亮亮的样子藏起来。让他看看我们小愿，多好看。”她把许愿的身子扳正面对着镜子，许愿看到穿着背带裤的自己扎着矮趴趴的马尾辫，还是之前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当然，当然有改变。许愿安慰似的对自己说，当然有，我不是之前的我了，我变得比之前好很多，不是吗？
　　一偏头，脸颊上微痒的感觉传来，赫连敏的脑袋亲昵地靠在许愿的肩头上：“好看吧！相信我，青春期的少女是最能体现出朝气的。”
　　“说实话，这一瞬间你真像我奶奶。”许愿笑。

　　第二次。许愿想，这是第二次她踏进这个高级的地方。有乳白色的台阶，干净的门上把手，华桦的珊瑚色口红。
　　她要变高级了是吗？
　　现在，现在马上要换成她站在闪光灯下，面对她的粉丝，读者，还有密匝匝的摄影机，拿着手机屏幕的很多人。他们为她而来。一瞬间，许愿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不是之前的自己了，既然被那么多人喜欢，认可，那总得对这份喜欢负责任，是不是？而且，不能在温以年的面前，丢人啊。
　　好吧，许愿抿了抿嘴，虽然后者应该是主要因素。
　　“许愿，可以吗？”华桦焦急地走过来，“本来今天确实是彩排的，但临时改变计划，你可以吗？还有半个小时，一会不要怯场，千万不要走神，有摄像机会录……”
　　“华桦姐。”许愿抬起头，“我今天好看吗？”
　　“啊？”华桦一愣，“好看啊。”
　　不对，都到什么时候了她还在乎自己的妆容？华桦皱眉，刚想开口强调，却听见一直窝在墙角、不知道做了何准备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开口：“这是我第一次以画者的身份展现在大家面前，我也很紧张。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华桦微怔，却见小姑娘又扬起一个微笑补充道：“韦斯莱夫人说，好的第一印象是会创造奇迹的。”

　　和缩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后援会会长赫连同学的深情对视后，手机滴滴响了两声，许愿点开，Alice的消息很简短：“我们都交叉手指为你祈祷。”还真把她当成哈利波特了？许愿笑，滑开另一条消息。
　　是温以年的。
　　“加油啊。”他说，“你可是我教出来的，别让我失望。”
　　这么戏谑的口气啊。许愿下意识就抬起头，望向另一个方向，温以年也在看着她，只是他被围在摄影机器里，看不清表情。他在对她讲话，许愿看他的口型猜测，他依然在说“加油”。
　　这就够了啊。许愿顺手画了几下前几天赫连敏设计的签名，再次扬起笑容。
　　当然会加油，许愿想，怎么能给你丢人呢。

　　“你和我要一起选巧克力的吗？这家冰激凌推出的主打口味就是巧克力。”曾昝抬头看着温以年温柔地笑，随后温和地扭头，“还有你，小愿？”
　　“草莓的！选草莓的！”赫连敏拍着桌子叫嚣，另一只手死死捏住许愿的手，语气里充斥着浓浓的不满，“草莓的好吃！”
　　许愿息事宁人地拍了拍赫连敏的后背，露出一个自己觉得虚伪至极的微笑：“好。”
　　好什么好，许愿抽了抽嘴角，她现在虚伪得真像个白莲花女二号。
　　曾昝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对我，你不想吃完全没必要勉强自己，不想看见我可以走。又不是我执意要留在这的，我只是恰巧碰见了你们，是温以年要我留下来的。”
　　郭聪明出来打圆场：“那个，那个要不我尝尝草莓……”
　　“不用了，全换巧克力的。”赫连敏冷笑一声，假声假势，“看看这家店的招牌多么招牌，惹曾小姐这么衷心推荐。”随后离开凳子，轻轻拨了拨头发：“我去一下洗手间，您只管点单就行，用不着考虑我。”接着把一同起身的许愿按回椅子上：“不用陪我。”
　　好吧，许愿憋笑，虽然知道是为自己打抱不平，不过赫连敏似乎比她更像女二号。
　　“她性子就是这样。”许愿说，“一生气就摆架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受不了，当面的事当面说，说完她就没事了。你别往心里去。”
　　好像所有女二惹毛完女主末了都会加一句“别往心里去”。许愿讽刺地想，然后男主角快跳出来安稳女主啊，这么好的机会，可以给人家一个精神依靠，心理支撑。男主角呢？许愿抬头看温以年，他只是沉着脸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所以，你们本来打算一起庆祝，遇到了你小男神的前女友，小男神主动开口挽留，前女友欣然同意，赫连敏见你畏畏缩缩气不打一处来？”Alice慢悠悠地总结。
　　“是。”许愿抿了抿嘴，“我真是个懦夫。没有阻止赫连敏，因为感觉她那样讽刺曾昝我也很痛快，也不敢和她一样，因为怕温以年讨厌我。”
　　这不就是利用友情吗？何况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可吃醋的，他们才认识四天半，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曾经是校友，不知道她自己收藏的后羿的故事，不知道她的那幅画，不知道她喜欢他，这么多年。
　　许愿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Alice，我真虚伪。”

　　电话响起。
　　“我的我的！”Alice冲厨房喊，“你们继续！”
　　“许愿！太棒了今天！”华桦轻快的声音传来，“知道吗？你很成功，没有怯场没有难堪，对新人来说这很棒了。对了，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嗯，我是许愿的舍友，许愿，呃，许愿出去了一趟，她就是，她没有拿手机。”Alice犹犹豫豫地编借口，“有事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转告。”
　　赫连敏从厨房溜出来掩住声音问：“是那个什么年吗？”
　　“不是。”Alice放下手机，双手环住胸，“你和许愿她小男神的前女友有过节？”
　　“没有。”赫连敏有样学样，“就是单纯看她不顺眼。电话讲的什么？”
　　“许愿要把她小男神的作品画成漫画更新。”Alice叹口气，“幸亏没让她自己接，要不然肯定在一听到她小男神名字的时候就开始胡思乱想，指不定跑到哪个星球，结果人家说了什么注意事项她都没听到。我去告诉她一声。”

　　“那个……今天的事情，你帮我说一声对不起。”
　　“今天对不起。你帮我说一声。”
　　“今天我很抱歉，可以帮我告诉她一下吗？”
　　要怎么说呢……借他前女友来挑起话题，还真是自然不了的生硬。
　　铃声打破了许愿的胡思乱想。
　　陌生号码。许愿接起来：“喂你好？”
　　“我是温以年。”那边的声音也不自然，“这是郭聪明的手机号，你见过的，就是我室友，今天下午一起的那个人。我的手机……呃，我的手机……”
　　他显然没编好理由。许愿无奈：“你的手机饿了，出去觅食了，你继续。”
　　“什么？”那边显然被她的话震到了。
　　“我都为你的手机找好理由了不是吗，你继续讲啊，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温以年听着那边没好气的话突然就笑了出来，因为她的朋友对曾昝冒犯而形成的结缔似乎已经消失了。“为他的手机找好借口”好像还真不是普通人想到的，换了曾昝恐怕早就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等秋后算账了。
　　“怎么这么没好气？”话一出口就带着笑意。
　　那边丝毫不领情：“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不好意思，我是你的读者，我对这本书有自己的喜欢，你用不着强加给我别人的思想，我会自己完成漫画的绘画工作。并且我会按时交稿的，绝不食言。”
　　“为什么你会给我的手机找这样一个借口？”温以年挑眉。
　　“因为……”小姑娘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我有的时候……不是，这和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关系？”越往后越理直气壮。
　　“你要是连作者的意见都不采纳，我猜你画不了好漫画。”温以年的声音慢慢悠悠，“我觉得我最好每星期见你一面，讨论你的画风和剧情走向。”
　　“可以。”那边痛痛快快答应了。
　　哎？他打这个电话之前，没想过见面议谈啊？温以年挠挠头，好像，随便一想就……顺着讲出来了……而且家还爽快答应了，再一口回绝好像显得他故意戏弄人家似的。行吧。他硬着头皮讲下去：“那时间？”

　　许愿听到在他约自己见面时心都要从胸膛里冲出来了。她无视对面Alice不悦的表情，几乎是在他说完的那一瞬间立马接口：“可以。”
　　“那时间？”他问。
　　“你定。”她下意识回答。整个人像是处在一种眩晕的状态，像是那晚醉了酒，天地万物模糊开来，自己的身体仿佛是糖稀做的，漂浮在温暖的空气里。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不在意，是她的好像收不回来的嘴角，是，是很多很多……最后这些统统消失，糖稀，空气，不重要，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她的世界只剩下他的声音。
　　“那时间？”他问。

　　她可以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专属记忆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愿放下手机时恍恍惚惚地想。

　　“许愿？”那边水壶开始烧水的呼呼声夹杂着Alice的话把她拉回现实。“什么？”她问。
　　“你……能不能别答应他？”Alice吞吞吐吐，“就，我感觉，他可能就是不是很，就是，反正不是很好……就是我感觉，你不应该答应他，因为……”
　　许愿安静地看她。
　　“你不感觉他很渣吗？”Alice一咬牙说出来，“上一秒还拉着前女友死拽不放，下一秒就约你出去见面，你不怕他，他耍你？可能你把他特别当回事儿，他根本不把你当事儿。你明白我意思吗？”
　　许愿安静地听。
　　“你还是一未成年，他已经有过一段感情经历了，或者两段三段，甚至还要更多。”Alice苦口婆心地劝，“你也说了，他今天那么护着他前女友，既然他没放下她那你又算什么呢？今天签售会那么刁钻的问题你都答上来了怎么一到你小男神着什么都不明白了呢？”

　　那么刁钻的问题。
　　什么问题？许愿用力想。
　　她记得，格子沙发，黑色茶几，旁边是一堆错落有致的摄像机，下面乌泱泱的人。
　　“好，下面是提问环节……”播音腔在说。
　　“我想问一下许小姐，为什么你的第一本画集封面是一只鹿？”尖锐的女声。
　　“噢。”许愿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哈利波特的守护神。”
　　人群骚动了一下，仍然是尖锐的女声，不过好像带了点兴奋：“这么说你是哈迷？那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在画中画过有关哈利波特的内容？这是否表明了你对他不是真正喜爱只是盲目追风？”
　　“那对我很重要。”许愿言简意赅，“我感觉我的画作不怎么成熟，我希望我真正喜欢的东西可以用我最好的画来呈现。”
　　“这么说你对自己没有任何自信？”女声简直尖到了嗓子眼，“和你年龄这么小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嗯，是这样。”许愿想都没想，“我并不感觉，我的年龄可以束缚我奔走在自己的热爱里。既然我画的起，那么我一定承担得起，这和我小心翼翼喜欢我并不算得上擅长的领域没有任何关系。”
　　Alice看完直播说，这个尖锐追问得有点过分，但你回答得简直完美。
　　这么刁钻的问题都这么完美，怎么一到他这里就……？

　　水烧开了，呲呲冒着热气。
　　Alice拿起水壶。
　　“Alice，听着。”小姑娘还是用她一如既往认真的语调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好早好早就认识他了，就像打了一场隐蔽战，他在明处，我在暗处。但我方有着最先进的探测仪器，还有最尽职尽责的侦查人员，这么算起来的话，不仅隐蔽的好，观察得也不错，起码，还是可以清楚他的为人处世，他的性格，所以我才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喜欢他。
　　因为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Alice还在等她说下去。
　　“相信我。”许愿轻声说，“我喜欢他那么多年，总不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人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他不喜欢我没关系，他放不下她没关系。每一个女配，都有自己的最终曲，无论是否和男主有关，但end都是与过去惜别。许愿想，趁她还没有被时间ending，趁她现在比过去美好，好好地，尽她最大努力，把隐藏了这么长时间的爱意，一点一点，用不会扰乱他的生活，不会被他察觉的方式，展现出来。
　　毕竟，许愿知道，时间最舍不得辜负的，便是用情至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