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式暗恋》三剪碎

3、番茄味的虾兵蟹将

　　红辣椒，绿辣椒，蒜头，姜，葱，酱油，大大小小，整整齐齐。
　　Alice一菜刀躲在案板上。
　　“许小愿！你十万火急把我从老周的课上叫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教你做辣，椒，鱼？”菜刀上Alice的指尖轻轻拂过，“百度上明明菜谱，再不济你可以下一个懒饭，但你选择了我教你，你对我的信任真是让我感动得五体投地啊。”
　　“Alice，五体投地是说崇拜吧。”许愿嘿嘿两声，却只见下一秒Alice一个凌厉转身，手起刀落，菜板上再次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好，做辣椒鱼，那你告诉我鱼在哪里？”
　　“鱼在……”许愿缩了缩脖子，“我不敢杀鱼，我就，我就把卫生间的盆子接满水，鱼在里面游呢。Alice实在不行要不我们养它吧，杀鱼太残忍了，你肯定下不去手，反正现在养鱼也费不了几个钱……”
　　Alice突然若有所思地放下菜刀。

　　“委屈你了。”厨房里路望笑眯眯地按住鱼活跃扭动身子，拿着菜刀比划了半天，一刀下去，“你的身体还真是起起伏伏，谢谢你这么主动，可惜我不喜欢平的。”
　　“你男朋友？”许愿在客厅探出半个脑袋。
　　“可别这么讲。”Alice倚在墙上淡淡道，“否则他那十几个交往不超过一周的女朋友们估计会撕了我。”看许愿实在好奇，风轻云淡补了一句：“发小。”
　　“那不就是青梅竹马了吗？！”许愿激动。
　　Alice不置可否的笑笑。

　　许愿倒坐在椅子上，两腿晃啊晃，看厨房里路望把血淋淋的鱼鳞糊在Alice脸上。女孩气急败坏的叫骂，男孩幸灾乐祸的大笑。
　　这该是一种多么舒服的关系啊。
　　许愿想起路望来之前Alice的问话，那个时候她还是用自己一贯的不咸不淡的声音，就像刚才倚在墙上那样的声音，那才是正常情况下的，面对半生不熟的人的Alice。
　　她们算是很熟了吧，她也会在自己面前耍性子，开怀大笑，许愿想，但Alice自己都没发现，她在路望面前，比那个波澜不惊的Alice鲜活了不知多少倍。
　　“许愿快过来。”Alice在喊。
　　“你们两个人做一道菜足够了啊。”许愿摇头，不想破坏Alice难得的真实。
　　“你不学了？”
　　许愿这才想起来自己做辣椒鱼的目的，及路望来之前Alice不咸不淡的问话。
　　“说真的，你这次的心血来潮是因为什么？你的小男神？”

　　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明白“翻江倒海”这个词的意思是在什么时候？
　　许愿记得。
　　包括行驶得不紧不慢的出租车，密不透风的窗户，自得其乐的手摇柄。她死死地盯着煞白的车椅套，天晕地旋，有股东西好像要从胃里冲出来，或者要下去，像是块被妈妈反复搅拌的鸡蛋黄，翻腾着不停。
　　汗味和汽油味夹杂在吸入鼻中的气流里，3岁的许愿天真地想，我是不是要死掉了。
　　出租车稳稳地刹住车。许愿打开车门冲出去，昏天黑地地把堆积在喉咙里的物体全部呕出口外时，抬起头看天空，白云朵朵，天清气朗。
　　长大了一点时，她看《哪吒闹海》里李靖维护哪吒时说“别说我儿哪吒杀了你家三太子，就他的岁数来讲，单说他翻江倒海我就不肯信”的时候，家里所有的孩子都为哪吒悬着心，只有许愿“噗嗤”一声笑出声。
　　李靖啊李靖，“翻江倒海”真的和岁数无关的。龙王家三太子被打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比活生生被剥皮抽筋时解脱多少倍呢。
　　她知道的，毕竟经历过。

　　很多年后，许愿坐在公交车上，耳边的风从大喇喇敞开的窗户里扑过来，汽油味混杂着空气吸进鼻腔，滤镜柔和得不像话。后面有人大声讲着手机，和那头的人吹嘘自己刚刚饱食过的午饭。
　　温以年的下巴靠在手臂上，倒坐在车椅上和她讲话。
　　“你听后边那个人把红烧武昌鱼吹得多么不着调。”
　　“那你喜欢吃什么鱼？”许愿突然问。
　　温以年应该是被话题突如其来的转折奇怪到了：“我都可以啊。”
　　“一定选一个呢？”许愿觉得自己不依不饶追问的样子确实很奇怪。
　　“辣椒鱼吧。”

　　“辣椒鱼吧。”
　　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像是透过时空遥遥传达到她耳边。
　　“我说，你的这个小舍友是不是有视觉障碍？”路望凑到Alice耳边小小声地问，“她是不是有的时候看不见我们所以自己一动不动不知道做什么？”
　　Alice瞪他一眼：“瞎说什么！人家视力好得用不着戴眼镜。”之后犹犹豫豫地补充：“她只是比较喜欢，喜欢走神，在自己的世界里，呃，自由翱翔。”
　　“哎，我说，小舍友，你到底在想什么？”路望笑嘻嘻地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说好教你做鱼，现在马上出锅，整个过程你似乎一直没有听课。难道我讲话真这么无聊？”
　　许愿回过神，看着眼前两人如出一辙的好奇表情突然就笑了。
　　“没事。”许愿摇摇头，“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到饭桌上去讲。”Alice俯身抽出碗碟，瓷器碰撞发出凌乱的声音，“鱼可以吃了。”
　　“如鸣佩环。”许愿突兀地想，“心乐之。”
　　于是她看着忙碌着的青梅竹马，微笑从心里蔓延到嘴角。

　　温以年，我今天为你学了辣椒鱼，可惜一开始我不敢杀鱼，看别人做的时候又一直在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总之我没学会。如果有下次，那你千万不要提前和我遇见，否则我整颗心都好像没办法在鱼身上了。但辣椒鱼真的很好吃，比红烧武昌鱼要好吃。虽然我没吃过红烧武昌鱼吧，但我就是觉得辣椒鱼更好吃一些。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所以小舍友，你刚才在想什么问题啊？”那边路望咬着筷子还在问。
　　“我刚刚在想，如果龙王三太子和哪吒打仗的时候那些观战的虾兵蟹将都是三太子最喜欢的虾兵蟹将那他肯定不允许哪吒翻江倒海。”小姑娘嚼着鱼肉认认真真道，“说不定，他还会把哪吒打败。”
　　“你的意思是，龙王三太子是因为不喜欢观战的虾兵蟹将所以不想打然后就被打死了？”路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理？
　　没人吱声。路望抬头一瞧，小姑娘对着鱼肉愣愣地看，眼里似乎有水光闪过。
　　就就就就就这样把人家孩子说哭了吗？？！！！！！！
　　路望求助地看向Alice。
　　“不关你的事。”Alice摇摇头，“她的脑子装的是好几个宇宙，我们的最多只能装一个亚洲。我们还在为明天的晚饭担心的时候，她已经拯救了无数个地球了。”

　　温以年不怕辣，或者喜欢吃辣。许愿在心里飞快地记下来，鱼的热气软软地扑过来，被辣红的眼圈被湿软的气体轻轻安稳。许愿眨眨眼睛，把所有的辣意顺着双睫的闪动驱散。
　　她这算是离他的世界又进了一步吗？
　　不过他的世界真的很神奇。许愿看着油汪汪的辣椒扯了一下嘴角，嗯，他喜欢的。索性一闭眼，夹起辣椒大无畏地扔进嘴里，轻轻一嚼，辣味立马窜遍整个嘴巴。努力咽下去，眼前蒙上一层水汽。
　　没关系。许愿隔着烟雨朦胧华丽丽地笑，龙王三太子死得很开心。
　　你说是不是啊，我亲爱的虾兵蟹将。

　　“就送到这吧。”路望停下脚步转身笑笑，“回去吧。”
　　Alice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昏暗的路灯下，路望微微勾起嘴角，是Alice从小到大都熟悉的微笑，无论面对谁都会绽放出的灿烂的旭日。即使是四周唯一的光源，都比他黯淡。
　　黑夜里，他比路灯耀眼。
　　“路望。”Alice突然喊住他。
　　“什么？”他低头。
　　Alice摇头：“没事，注意安全。”
　　“这话五分钟不到你说两遍了。”路望挑眉，“我就真像那种看见车就往上撞的无知少年？”
　　Alice听他贫了几句，看他挥挥手，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其实真的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单纯地想叫你。
　　看你回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这样我好歹知道，你没离开。

　　赫连敏睡眼惺忪地挤牙膏：“许三少你当真不困？”
　　那边神清气爽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水声里：“哎呀你有所不知，筒子楼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被麻雀叫醒。不像你，每天都是在金属的嗡鸣声中开始崭新的一天。”
　　赫连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那还缺人吗？”
　　“你现在不是和你家蚯蚓同居呢吗？”许愿用毛巾抹了一把脸，“魏教授会把大小姐流放到我们这等贫民窟？不过我说，你浪荡的生涯真就这么结束了？备胎转正？”
　　赫连敏咬咬唇：“我还在寻找各个突破口，子弹已上膛，可惜找不着。”
　　“啊啊啊！！”
　　“许三少？”赫连敏一连几声无人应，“许愿？许愿？许愿？”
　　“敏敏我今天用的牙膏是柠檬味的！！”那边兴奋地叫，“我可以带着柠檬味活一天了！”
　　通话突然被中断。
　　赫连敏从洗浴室探出头，一眼看到蚯蚓手里的网线，立马火了，叉着腰气势汹汹就蹬鼻子上脸：“你凭什么阻止我上网？我有自己上网的权力和自由！”
　　蚯蚓臭着一张脸：“闭嘴。”
　　什么男人！赫连敏瞪他一眼，扭身就走。

　　“你不和我出去吃？”Alice系好鞋带抬起头问。
　　许愿往全麦面包上涂着番茄酱，脑袋都不动一下。
　　这孩子又吃什么药了，Alice无奈地摇摇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吆喝着要吃番茄，番茄酱，番茄味薯片……真是火星来的。
　　防盗门重重一关，许愿终于绷不住，傻笑出声。
　　想变成番茄味的。
　　找不到一件可以称得上是番茄味的衣服，于是决定穿着衣服吃番茄味的食物，那么那件衣服一定会染上番茄味。
　　番茄味是会传染的。
　　只要我被传染，变成番茄味的，站到你面前，你一呼吸就可以发现，原来我是番茄味的啊。
　　奶油味太香软，香芋味太浓郁，草莓味太甜腻，原味太无趣。
　　番茄味刚刚好。

　　昨晚你更新了朋友圈，夜景旁边是亮着灯的KFC，KFC旁边是炸薯条，炸薯条旁边是番茄酱，番茄酱旁边是你的手。
　　文案是“番茄味的夜晚”。
　　许愿认认真真地在白纸上用最后一抹鲜艳的红色收笔。
　　“这是什么画？奇奇怪怪，不过好看。”华桦疑惑地发了条语音过来。
　　“这幅画叫做，番茄味。”许愿很快回复。

　　许愿对着自己的画认认真真拍照发朋友圈。
　　不过后来温以年看到这幅画倒不是在她的朋友圈里，而是在她的画册集里最出名的一本的封
　　面。扉页有一句话是，给番茄味的你。
　　那本画册就叫《番茄味》。
　　后记还有一段文字来专门讲了《番茄味》的创作历程，是她的一首小诗。她写的文字被温以年一笔一画摘抄下来，夹到《小王子》的第94页，那本书是许愿送给他的，即使那故事他早就看过，即使他曾经有过一本。
　　她还是送给了他。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许愿还在为那副花费自己很长时间来完成的画得意。
　　华桦说这幅画奇奇怪怪，赫连敏说这幅画包含她的风格，Alice说这幅画她喜欢就好。
　　一群俗人不能理解，那你总得理解的了吧。

　　画上是白色的身影，一个与背景几乎融为一体的存在。头发软软地垂在脸颊两侧，看不清侧脸，但笑得灿烂。少年的脸上一抹浅浅的红，除此之外，整幅画没有一点异色，白的纯粹，像是要融在纸里，捉不到他的影子，像是一瞬间，他就要和那片白消失在岁月的痕迹里一样。
　　只是那抹红，仔细看就知道是下了功夫调的色。赫连敏对她画上的红一直有所好奇，直到有一天吃番茄味的薯片，从骤然醒悟：“你是怎么把这个颜色调出来的？！！！”

　　这是我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创作出来的你的痕迹。
　　老天给了我柠檬味的牙膏，要我带着柠檬味活一天，本来是清新又爽口的。结果你跌跌撞撞扑进我的世界，告诉我，你喜欢番茄味。
　　那我就变成番茄味好了。

　　这样你一呼吸就可以发现，哇，原来我是番茄味的。

　　你也是番茄味的吧，亲爱的虾兵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