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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转:未时三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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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会想到,张妼晗的前程会来得那样快,那样出人意料。
在张妼晗去长公主府上之前,即便是贾教习也只是一心以为,张妼晗能嫁给一个员外或是进士就算是好前程了。
张妼晗虽然漂亮得出奇,可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又身份低微,只是宫内一个小小的舞姬。有身份有地位的贵人们哪里能真正瞧得上她?
舞姬们跳的的乐府舞《佳人剪牡丹》,新舞配合新曲,所有的女孩子都穿着同样一色水红的衣衫,都是正当年华娇嫩得像鲜花一样的女孩子。
可是所有人之中,张妼晗是毫无疑问的最出彩最亮眼的那一个。
只要她开始起舞,任何人都不能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
张妼晗起舞时,衣角翩跹,裙带当风,她的手已不是手,是跳动摇曳的燃烧火焰,她的腰已不是腰,是六月含苞吐萼的初发红莲。目及所处所感,她的所有一切便都无一不成了美,无一不成了风流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后世的小宴就是有再多佳句,又如何能写尽她无双的风采呢?
乐声停,张妼晗也停,人们这才看清了她的容颜,赞叹之声不闻,只因还未回神。
文人常用花、月形容美人,可是花太柔,月太冷,花、月又很能比得上面前美人的活色生香呢?
“孩子,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长公主最先开口。
“见过殿下。”这一笑,又不知看呆了席间多少少年。
从长公主寿宴回来之后,雪花一样蜂拥而来的礼物铺满了张妼晗的小房间,其中更不乏倾慕佳人才貌的书信与婚书。
张妼晗一件礼物也没收,一个人都不见,一张帖子更不应,因为那些都还不够,她想要的是更好的前程。
“妼晗,这长公主外侄王家小员外的帖子真不看看吗?长公主说,他自从看了你一舞便自此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王家家境殷实,他又已经考中了进士,就是在整个汴京城那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啊!”贾教习劝道。
“教习,您别急,再等等。”张妼晗轻声道。
王家是好,只是她还要再好,更好,那样她才能够把母亲从齐国大长公主那里接出来,再负担起两个妹妹的未来。
“再等等。”张妼晗对贾教习说,也对自己说。
“这位便是张姑娘吧?”来的是个品级不低的内侍。
贾教习站了起来:“不知中贵人?”
“我是来替官家传话的,请姑娘准备片刻,官家在福宁殿想见一见姑娘。”
“多谢中贵人。”
内侍离去之后,贾教习满怀激动地握住张妼晗的手,眼泪落下来都来不及擦。
“妼晗!”
“教习,您看,我等到了。”
张妼晗的前程,齐国大长公主口中最好的前程,她等到了。
母亲,妹妹,我做到了。张妼晗悄悄地落下了一滴眼泪。
谁也没想到,在长公主的寿宴上,官家竟会亲自前来祝寿,还是瞒着宫人悄悄地来的。
当六宫的嫔妃第一次在曹皇后的坤宁殿见到张妼晗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得宠绝非偶然。
坤宁殿内宫娥肃立,宫妃们也端庄深沉,张妼晗只是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冲着她们嫣然一笑,就像是不期而来轻盈的冬日飞雪一样吸引了满室的目光。
张妼晗那年年过十五,将近十六。
官家三十岁,大她十四岁,将近一轮。
张妼晗八岁就没了父亲,她依赖他,就像依赖父亲一样,而他宠爱她,有时也像对待徽柔那样对待她。
春末夏初的晚上,她沐浴完毕,总是不来不及擦干头发就急匆匆跑出来见他。
“何必这么急?我又不会不见了。”官家哑然失笑。
“官家不急,臣妾心急。”张妼晗道。
“头发也不擦干,仔细明天头疼?”官家爱惜地看着她。
“官家给我擦头发好不好?”她微嗔,耍无赖似的攀附着他,像是娇弱的丝萝攀附着高大的乔木。
“好,我给你擦。”她才高兴地笑了。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在官家看来,她的确是娇柔的,需要娇惯的。
张妼晗有着那样可怜的身世,她只消在他面前掉几滴眼泪,他就心疼得要给她出气,送她珍品,直到她开怀才好。
“妼晗,你如今可真是出息了……”
看着当初对她们母女嗤之以鼻的叔母如今要腆着一张脸来讨好她,希望她对从前的恩怨既往不咎的时候,张妼晗心里感到无比快意。
“姐姐,我们也有这样好的东西了……”小妹们也在她的庇佑下风风光光地嫁给了意中良人。
官家羡慕她的青春美貌,看她起舞之时舞姿翩翩,就好像自己回到那些青葱的岁月里一样,像她一样的鲜妍而美好。
宫妃们在背后偷偷地说:“她小时了了,大了未嘉。”
其实那就是嫉妒。
年纪越长,她容貌越盛。
曹皇后还记得初见张妼晗时,她还是少女的模样,如今张开了,却越发教人惊叹了。
张妼晗越来越骄纵,官家简朴,皇后也勤俭,宫中唯有她不顾流言蜚语的议论常常穿着一尺千金的鲛纱,头上戴着硕大的南海珍珠,乘着官家赏赐的步撵招摇地经过。
她的容貌,她的盛宠,都像是太阳一样让人刺眼又不敢瞩目,人们有时甚至不敢直视她张扬恣意的笑容,只觉得那艳光迫人。
官家一开始爱她巧言善柔,但后来却纵容她越发骄横起来,江西的金桔,南海的珍珠都是小事,后来是叔父的官位,家人的封赏,以至于到了她敢觊觎皇后之位,甚至堂而皇之地想要坐皇后撵车的地步。
“你自己去问皇后,皇后答应,就……准了你。”
官家都这样说了,她自持有人撑腰,自然就毫不犹豫地去了皇后的福宁殿要车。
皇后无话可说,只好避其锋芒,自己不声不响地多练了几个时辰的书法静心。
情到浓时,她的一切都是好的,官家说:“给我生个孩子吧,宫里孩子太少了,太寂寞了。”
张妼晗全部应下。
他们有过三个孩子,三个可爱又活泼的女儿,可是她们却无一例外地全部夭折在她的怀里,离她而去。
张妼晗生第一个女儿的时候年纪还小,落下来病根,接二连三的生育和女儿的去世让她的身体渐渐虚弱。
等到最后一个女儿在她怀里没有生气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一半的生命也随着这个女儿而去了。
张妼晗在宫内并没有交好的宫妃,可是伤心的母亲毕竟是容易感同身受的,衮国公主的生母苗妃和曹皇后来看望过她,她们看到了她难看的脸色。
张妼晗从前健康的气息不见了,黑色长发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张妼晗从前是那样的明媚而热烈,一袭红衣简直要灼烧人的眼,谁能想到如今床榻之上这个单薄憔悴像纸一样的美人会是当初那个张扬艳丽到六宫为之失色的张贵妃呢?
“久病之人颜色难看,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从前得罪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是看着她清减的玉容,就是皇后也不能多说什么。
“你好好保重身体,孩子……”皇后想宽慰她,可是皇后不曾生育,话语还是单薄。
苗妃道:“可怜,宫里的人,女人,孩子,都可怜。”
张妼晗凄楚地一笑,语带哀怨:“我活不长了,从前种种,万望海涵。其实,就是不原谅,我也没什么能弥补的了……”
回到福宁殿,曹皇后招来医女,医女道:“张贵妃心存死志,生机已绝。”
曹皇后大惊:“何至于此?”
苗妃道:“生育是鬼门关,贵妃闯了三次,如今是难闯过去了……”
“唉……”
从前万般不是,已成往事,如今只剩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