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纪事》棠弋

62、舌战群雄

　　我眺望着远处策马而来的男子，他蹙起的眉，紧抿的唇，被风扬起的发，尽数落在眼底。

　　“戚兄，你这秘术委实好用，不知唤作什么？”

　　“通感之术，五感与天地相通，厉行千里。秘术效果因人而异，胸中天地愈广，五感之力愈强。其实初见时，体内秘术便感应到南宫家主心有丘壑，容纳百川，敬重亲近之感油然而生，奈何蒙人恩惠、身不由己，累得家主陷入如此困境。”

　　“戚兄的通感之术与心境有着莫大的关系，能轻松驾驭便足以说明你并非狭隘之人。前尘往事尽休，不必称我南宫家主，现下有一事，需得戚兄相助。”

　　“姑娘但讲无妨。”

　　“不知可否请几位阵法师替我困住漠城援军。”

　　“他们自幼是我照料长大，视我如兄，能听我一言。只是天行有道，虽予秘术师异能，却也加以限制，这阵法结界范围有限，至多不过隔出数丈，难以抵挡千军万马。”

　　目光穿过暗夜风沙，我沉沉道：“既如此，那便困住莫轩与其暗卫吧，我无法对他施展秘术，拜托你了。”

　　我知莫轩抱负，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日后必将在朝堂上有所建树，为一家人讨回公道。可如宣伯侯般位高权重，尚免不了受人构陷、腹背受敌，又何况莫轩这本该死于胎中的人，暴露身份已是欺君之罪，若再因我与六国结怨，落人把柄，日后更是举步维艰。

　　“姑娘意欲何为？”

　　“与七国联军谈判。”

　　师父、师叔正在为众人治伤，我垂眸看着他们，心中愈发坚定。

　　“今日我们联手或可全身而退，然日后免不了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我早已不是孤身一人，如今心有挂碍，绝不能因己之事祸及亲友。”

　　戚唯沉思片刻：“要谈判，需有筹码，姑娘以何为筹？”

　　“以诚为筹，以势为码，秘术是我们的底牌，可这张底牌却是把双刃剑，能加码的只有诚意，能赌的只有局势利弊。”

　　“其实不然，姑娘对秦军有大恩，朱禀虽无情，秦军却有义。我能感知到秦军对姑娘的心意，尤其是正从漠城赶来的苏家军，皆抱着守护姑娘的赤诚之心。”

　　我看着即将到来的大军，目光柔和。

　　“哪怕戚兄不用通感之术感知大军心意，我也深知他们会是我坚强的后盾。可我面对的是诸国联军，苏家军应对稍有不慎，便是国与国的对峙。且不说秦王会如何处置苏家军，只怕好不容易稳定的时局又会被打破，给天下带来祸患，若真是如此，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徒劳。”

　　莫轩和苏家军已行至百丈外，我紧紧盯着那袭玄衣，喉头干涩。

　　“姑娘，通感之术可借天地万物传递你的五感，若有何想说的，亦可让风带话。”

　　我闭眼凝息，感受周身擦过的风。

　　“苏家军乃秦国边军，一举一动皆遵秦王旨意，无令而动，是为大忌。庸关一役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才荡清猜忌，万不可辜负苏老将军的苦心。苏少将军，莫要再带将士们往前了。”

　　大漠的风将我的话带给苏秦安，他大手一挥，苏家军停驻在百丈外。

　　不出所料，一抹玄色仍奔驰而来。

　　“戚兄，拜托了。”

　　几声马啸，莫轩和暗卫被困在数十丈外，他单手控马，在阵法结界中打转，想寻到出口。

　　马儿的嘶鸣声撞击着耳膜，遥遥相望，他眉眼间的焦急落在我眼底，却看不见我眼里的温润。

　　“此行凶险，确定不见他？”

　　指尖拂过眼角：“他若在身边，我会怯懦不前，等胜利归来，再好好在他怀里哭上一场。”

　　苏家军被我劝住，莫轩和暗卫被阵法困住，但仍有人奔赴而来。

　　方继元下马一个趔趄，红玉快步扶住他，二人紧紧相拥。我在侧望着他们，目光不由望向远处那抹玄衣。

　　“白姐姐！”

　　一团白影扑过来，撞得我连退几步。

　　苏境安将我抱得紧紧的，耳边有粗气声。

　　我轻抚他的后背：“我没事。”

　　他松开我，垂头抹去眼泪，抬头是熟悉的少年气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身后有号声传来，看来联军要发动攻势了。

　　我转身踏出石盘，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白沅携七国之物拜谒，愿物归原主，与诸国和谈。”

　　号声停了，只剩大漠的风在呜咽。

　　“我与姑娘一起。”戚唯单手挡在我面前。

　　“这里交给你，定要护好他们，免我后顾之忧。”

　　“我同姐姐去。”苏境安拉住我。

　　我抚了抚他的肩：“在这等我回来。”

　　他紧抿双唇，垂眸道：“我知道自己不够强大，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我说过要替你抵挡枪林箭雨，是认真的。”

　　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我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句话，竟是少年烙进骨里的誓言。

　　“我知道你是男子汉，大家都受了伤，你在这里照看，我才能安心前去。”

　　苏境安未说话，眼神黯然，默默蹲下身协助师叔为韩侗包扎伤口。

　　诸国皆派人策马上前和谈，唐慧敏、傅津韬、叶兰芝也在其中。

　　方继元挡住我的去路：“愿助姑娘一臂之力，或可说服方国退兵。”

　　“我也同去。”红玉上前扶住方继元。

　　方继元与叶兰芝有故交，或可促成和谈，可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他还活着，说不定会借机搅动方国局势。思量再三，终是让方继元和红玉罩面与我同行。

　　我们三人手捧着七国物什上前，慧敏郡主、傅津韬和叶皇后对望一眼，下马而来。

　　“密报说有人妄图对唐国不利，我怎么也未料到竟会是你？”慧敏郡主身着盔甲，一袭红色披风猎猎作响。

　　“我也未曾想到，再见竟会是如此情形。齐皇室妄图复兴旧业，以我珍视之人性命相胁，欲借时静之术开启七杀血阵霍乱天下。现危机化解，罪首伏诛，特将七国之物尽数归还，诚意在此，还望诸国莫要对秘术师赶尽杀绝。”

　　慧敏郡主缓缓走近，我们相视而立，她低声道：“我与你是旧识，知你聪慧过人，便直言不讳了，此事不是将七国之物归还便可以轻易了结的。秘术师的力量一直为七国所忌惮，明州败落，秘术世家皆归于尘土，如今也只余些能力微弱的术师游荡在七国间，或隐于山野，或依附权贵，不足以构成威胁。如果你一直藏下去，即便知晓你是南宫家的人，我也断不会为难你，可如今全天下都知道南宫后人现世，且还拥有时静这等强大的秘术，能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聪慧过人，这道理你应想得到。”

　　我沉沉道：“郡主所说我自是明白，可战并不能双赢，只会两败俱伤，请让我勉力一试，若可避免一战，便是皆大欢喜。”

　　感应风的气息，我将声音传遍大漠：“方才法阵中的情形诸君想必也看见了，我若真有复仇之心，大可以顺水推舟，又何必拼上性命与之抗衡。诸国最大的敌人不在外，而在内，齐氏后人为复兴大齐筹谋了近百年，埋藏的暗桩早已深入各国前朝后宫、市井街巷。他们煽动七国联手灭明州，想方设法挑起唐玉边境之争，为唐、玉、秦三国皇子与权臣勾结之事牵线搭桥，迫害方国前皇子方继元、方继宇，教唆七国群起而攻，逼我用七杀血阵自保。这桩桩件件，皆是用心歹毒，招招见血，眼下虽已破除他的阴谋，然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牵扯不少朝中权贵、民间豪杰。齐复业希望我们相争，如今有机会达成和谈，又怎可顺其心意，鹬蚌相争，致渔翁得利。”

　　慧敏郡主双眉紧锁，未做应答。

　　“方国愿退兵。”叶兰芝高声道。

　　“叶皇后，此事非同小可，六国已达成联盟，此时退，恐怕不易。”傅津韬沉沉道。

　　“世事瞬息万变，攻守之势变幻莫测，剑拔弩张亦有可能休戚与共、握手言和。白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潜藏在各国的齐国暗桩蠢蠢欲动，我们与秘术师为敌只会正中圈套，让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刚刚阵法中的情形我们也见着了，白姑娘胸怀大义，怜爱众生，若不是她打破齐复业的阴谋，郡主和战廷将军怕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和谈。”

　　叶兰芝上前几步，从方继元手中拿过蛊虫，目光顿在方继元和红玉的脸上。

　　“你们安然无恙，我便安心了，也算是不负阿行和宇文将军的嘱托。”

　　方继元和红玉对视一眼，三人相视而笑。

　　“叶皇后，多谢了。”我垂了垂眸。

　　“方继元不会做对方国不利的事，他随你来，便是信你，他信你，方国便信你。白姑娘离开皇宫时，曾托宫女送我一枚枕头，还留了枕芯制作之法。我并未说过自己难以入眠，姑娘却心细如发，用上姑娘送的枕头，夜里踏实了许多。我曾问过姑娘，为何愿意孤身犯险救方继元，姑娘的回答我仍记得，你说‘救他是因为一个朋友的托付，也是因自己命途多舛，想与这命争上一争’。我喜爱你的善良，欣赏你的聪慧，也愿为你争上一争。”

　　叶兰芝转头朝着慧敏郡主：“郡主、将军，我知你们身负皇命，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临走前，阿行予我便宜行事之权，可全权调度方军，方国就先行退兵了。”

　　联军逐渐开始瓦解，各国使臣皆有动摇。

　　我接着道：“诸君可曾想过，齐复业为何要透露消息引七国前来，悄无声息地开启七杀血阵不是更万无一失么？只怕是一旦开启血阵，诸国内部的齐国暗桩便会有所行动。事关国祚，各国君主能派诸君前来，想必各位定是皇亲国戚、肱股之臣，现下诸国精锐之师汇聚于此，没了诸君压制，朝中潜藏的齐国势力怕是早已按捺不住，只等我们交战，便立时而动。七国的敌人不是秘术师，而是潜藏在各国的齐国势力，以及与该势力勾结之人。当务之急，是尽快肃清内敌，在此徘徊不定，只会给歹人可乘之机。”

　　慧敏郡主上前几步，从我手中拿起龙血草，她微微启唇，顿了片刻，缓缓道：“南宫家的事，站在皇室的角度，我不认为有错，可站在朋友的角度，还是想向你道一句对不起，望自珍重。”

　　诸国见势，纷纷取回己国物什，看来此次和谈成了。

　　回首望着远处那抹焦急的身影，我长舒一口气，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我定要仰起头骄傲地对你说，你看，舌战群雄，退敌千里，我可好生厉害。

　　然后，再在你怀里好好地哭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