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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陋室 ...

  •   天光大亮,竹影袅娜,将清晨明媚的日光阻隔在外。
      少年醒来时甚至还颇稳妥地伏在马背上,断骨之痛直入肺腑,他深揪着眉,用肘支着自己坐起,先行环视了遍四周,所见除了随清风微摇的竹子,还有间东西坐落的竹舍,只是自己身旁不见了那位救下自己的“高人”。

      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无伤的右手牵起缰绳,不太熟练地驾马朝记忆里的方向走。
      马儿颇有灵性地嘶鸣一声,踏了踏蹄子。

      这个记忆事实上只存在了几秒钟,其中间或夹杂着那抹醉人的日光,后者杀伤力巨大,使少年一时竟晕头转向,不知所然。
      好在马儿识途,颇通几分灵性,在他还左右摇摆不知所然的时候,直接替他走出一条路来。

      遥遥撞见一抹红色,在一片的白里异常显眼,少年想下马,但无处着力,翻身摔了下去。
      本就错位的骨骼迸出裂人肺腑的剧痛,他咬紧了牙,尝见了其中的血腥气,他就着趴倒的姿势一动不动,半晌才又起身,艰难地把自己挪到那人跟前。
      眼前这人用以束发的玉冠碎了,黑发披肩散落,姿态却不显得如何狼狈,他闭着眼,背靠林木坐倒在雪地里,若不是一身红衣斑驳,好像只是累及睡了一觉。

      马儿就近在一旁吃草,少年十分冷静地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而后舒了口气,吊起的心重新跳回胸膛里蹦哒,血液的大量流失本就使他头晕发昏,一番折腾更加剧了他的伤势,脑海一番思虑全然失了效用,他极不甘愿地再次晕坐在地上。
      朦胧间他感受到了正午那万分激烈的日头,熟悉的红色又缠缠绵绵地笼了上去,两者合着将他一团裹进去,热得他喘不上气。

      再次醒来时,他已躺在之前所见竹舍的床榻上,竹舍狭长,但供人坐卧的空间不大,仅一张竹榻,一方石桌并几把竹椅。
      不远处躺坐着个伤势稍轻的病号,该伤患居然将两人一马全须全尾带回来之后,还能有点余力熬上几碗汤。

      少年心里惊诧了一下,而后极为郑重地开口道:“我叫白殊衍,多谢大人救命之恩。”他想了想,又道“承大人大恩,我愿倾性命以报。”

      “别叫大人,叫季衡就行,听这话有趣,你能给我做什么?”那人本在低咳,闻言咳中带笑,“先把熬的药汤喝了吧,约莫着是已经凉了。”

      白殊衍坐不起身子,只能勉力微倾着身子,侧卧着低头去就放在塌旁桌上的那碗药汤。也因为姿势问题,他药喝得十分费劲,被呛到了好几下,断骨随着胸腔共振,疼得他差点又晕过去。

      季衡手里转着自己那把笛子玩,等白殊衍差不多喝完了药,漫不经心地问他:“看你年纪不大,为何孤身一人?”
      白殊衍:“我自小父母双亡,名字是自己取的,也不知生在何地,一路流浪到此。”
      说这话时他语气自然无比,看不出半点难过委屈。
      季衡拿着笛子往掌心一磕,接着附和声感叹:“命途多舛的幼子,却招引来九天惊雷,如今这世道还当真是坏啊。”

      白殊衍闭眼复又睁开,暗色的红攀附上瞳仁。
      他难得显出几分局促和纠结,看季衡神色不变,才开口解释:“我近来住在山脚下的村庄里,昨夜里下了大雪,出来玩闹时在雪地里忽然晕倒了,醒来时眼睛里多了这个脏东西。”说着说着他低垂了头:“对不住先生,我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衡看了看白殊衍暗红色的双眼,若有所思地继续晃悠折腾那把可怜的笛子,没作言语。

      少年心性乐观,白殊衍低落不过几刻,像是想到什么,又精神起来:“还请先生收我为徒,先生如此神通广大,一定能有办法。”
      见季衡默不作声,不像是拒绝的样子,白殊衍再接再厉,他不顾胸肺周身连绵地剧痛,挣扎着就想下榻,要给季衡来上一套正经的拜师礼。

      季衡无奈地开口制止他,叫他老实呆在床上,而后说道:“拜师你可要想好了,我不过一介散修,了无所长,你这状况跟我也不对症,我没有把握。”
      白殊衍自从被季衡带着躲过天雷这一劫,就对季衡怀着十二分的盲目信心,他信誓旦旦地承诺:“师父在上,弟子一切听凭您安排。”
      季衡低头咳了一阵,一拂唇角,信手指了指白殊衍旁边的药碗,道“看到了么,我乃是修医入道,你既执意要拜我为师,就要知道,我所能教你的甚是有限。”

      饶是白殊衍心智稳重,都有一两秒没赶上拍,他年纪不大,同这个年龄的孩子差不多,都怀着些诸如纵横天下之类通俗的梦想,学过点粗浅的武术道法,医道对他来讲,犹如条背道相驰,并且还奇形怪状的大路。

      季衡见白殊衍盯着碗发愣,道“怎么,可是后悔了?我行医确是缺个小徒弟”,转而又笑着道“但看你骨骼经络奇正,以武入道才是正途,学医实在可惜,给你个机会,我有相识的剑道宗师,或许你也有机会拜入他门下。”
      白殊衍反驳地又快又急,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慌张,“打打杀杀哪有什么好的,有干天和,我自愿跟您学医!”白殊衍头次体会到了嘴跟脑子赛跑,还跑赢了的感觉。

      得到白殊衍的答复后,季衡熄了油灯,嘱咐了一声早睡,而后似已疲累至极,就那么和衣躺坐在竹椅睡下了。
      白殊衍心事繁杂,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随着药力渐渐涌上,疼痛也被时间稀释麻木,白殊衍终于困了,入睡前他下意识地看着季衡的方向,恍惚间记不起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这一方竹舍真正堪称陋室,就连没钱的落第秀才,隐居都不会挑这种假风雅,但是真寒酸的屋子住。
      与其说这是竹舍,倒不如说是含竹量较高的茅草屋。只是该茅草屋在历了一番大风雪之后,彻底变成了个四处漏风的木头框子。
      天气倒是连着几天都十二分晴朗,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原本过膝的积雪在日光中化作了雪水,融进泥土里,这堆木头框子把两个人包进来后,也顺带包容了深冬的霜雪,正嗖嗖的透着风,竹林间的鸟儿婉转娇啼,听得很是清晰。

      天气虽好,因当时所受的伤势,季衡无法立刻出门,他估摸了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给竹舍布置了一个简易的避风决,他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简单的术法,能让他又咳了一嗓子血。
      季衡皱着眉放弃了再动用道术的想法,转而取了些之前屯的柴火点燃,又在屋里四处搜寻,把能找得到的棉被毯子都给白殊衍盖上,把白殊衍裹成个团子。

      白殊衍还是发了高烧,他烧得很安静,半句胡话也不吐,季衡替他检查伤势时才发现他的肋骨断了数根,左手四根指骨骨裂,让季衡想起那天自己脱力倒在地上时,这个重伤将死的少年居然还跑回来找他。
      季衡熟练而迅速地替他把骨接好,接骨之痛不比断骨少,白殊衍烧得不省人事,倒省了心。

      白殊衍年纪不大,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却不计其数,有新有旧。
      季衡拿了药膏涂抹他的伤处,将伤口包扎好,喂了他一颗丹药定神。

      照顾完白殊衍,季衡闷咳着也取了颗丹药服下,调息片刻后,掐诀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一块深一块浅的红衣。
      稍做一番修整,季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束发的玉冠碎了,他便抽了根布带,随手把发束起。

      白殊衍连睡了两天,醒来后烧也退了,只是骨头还要养着,依旧不能下床。
      他的衣物在之前的雷劫里香消玉殒,只得套着季衡的另一套红衣,长手长脚的部分被季衡一刀切了,但宽宽敞敞的在所难免,季衡也爱莫能助。

      雷劫灭气运,减功德,季衡修为大损,得了这两天修整,所受暗伤倒好了四五分。
      待白殊衍醒后,季衡方才放心出了门,他顺着常走的小道转悠,采了些药材,回来时路过界碑处,闲暇无事,便修复了那处被雷暴所损毁的竹林阵法,而后回到家,给白殊衍准备药膳。

      季衡一介闲散人士,医道马马虎虎,五谷全然不分,所做饭菜只可以用糊糊来一概论之,白殊衍每餐以中药为汤,还吃得下季衡做的惨淡料理,属实早熟懂事,天赋异禀。
      白殊衍喝完药,强迫自己灌进一碗季衡做的糊糊,重新躺回床上,季衡顺手为他掖好被角。
      看季衡边咳边为这间漏风的竹舍又补了避风决,白殊衍油然生出种陌生的心绪,他向来藏得住自己的情绪,面上没露半点,只是在季衡朝他看过来时,闭眼装睡,躲开了季衡的视线。

      白殊衍一个人受伤舐血的日子过惯了,乍然变成两个人生活,还是被人照顾,他适应的很是茫然无措。
      可能托了这股子执念的福,白殊衍外伤愈合得极快,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也要躺上三两个月,他不过半旬就能下地活动了。

      季衡见他伤好得差不多,便履行了一下自己初为人师的责任。
      这人直接仍给了白殊衍几本医书,让白殊衍自己看,平时自己要不出门捣鼓外头那一小块薄田,要么就搬把竹椅坐外面,在白殊衍安静看书的时候吹笛子。
      严格意义上来说,季衡吹的极好,但也极大的干扰了白殊衍正常学习进度,全然没有为人师表的风度。
      白殊衍这才发现自己这位师父,跟想像里的差距颇大,极为不靠谱,他半只脚踏进了贼船,偏偏心里还生不起后悔。
      如此日子又过了几天,白殊衍的伤势基本大好,第一件事就是着手接管了两人的伙食,他虽然苦日子过惯了,但季衡做的糊糊,唯一优点只在于它是熟的,味道远不如街上官府发的稀粥。

      师徒两人仿佛彻底安定在了这山上,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

      可惜望南山向来不是个适合隐居的清闲圣地,这里离京都太近,山上的游客常比住户多。
      自那日天气异象起,便有好些好事者传言望南山有妖邪作祟,这月余便有许多闲人登山,想要一探究竟,季衡随手修复的阵法起了效用,两人才相安无事到现在。

      当朝皇帝对星象这类旁门左道十分感兴趣,是以继位不过一年,便设立了专门的司天监,里面任职的全是修行的道士。
      这望南山天气异象,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个官方说法。

      司天监是个新官署,监正年轻气盛,乃是正统修仙宗门出身,观星巫祝一直是个笼统含糊的职位,于是他自上任以来,一直渴求如何做出点成绩,好叫天下知晓,望南山异象正所谓瞌睡送枕头。
      于是望南山上的异常被归成了妖族余孽作乱,大祸将临的预兆。
      一时在朝野之间,震动颇大。
      最后由皇帝拍板,派了司天监五官正和其余人等,共二十二人一同前往望南山,察探清楚,一旦发现妖族余孽,即刻清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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