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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白 ...

  •   鹅毛细屑不住的从天上往地下掉,砸出茫茫一片白。
      行路的商旅被漫天大雪所碍,困在这山中,徘徊不定。

      此山位于大俨京都泰安,泰安地处平原,并没有崇山峻岭,幸而地理位置优良,吸引来不少落第的穷酸书生,抑或是假意隐居的失意官员,来此暂居。
      得了不少文人骚客的诗,即使其貌不扬,此山也声名远播,因站在山顶往南边望,能得见巍巍京都,收帝都风光于眼底,故此山被称作望南山。

      时值隆冬,但如此大雪仍是少有,黄子归初次随父亲的商队南下京都贩茶,赶运气就撞上了这么一场百年难遇的雪天。
      庆幸的是,这群人走惯了山路,望南山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个高点的小山坡,只是天公不作美,一行人走至山腰处时,天色骤暗,拉着货物的马儿目不识路,一脚踏空,半边马车车轮陷进了泥地里,天灾人祸齐降,众人不得不停下来另想办法。

      跟老管家商讨了一番,又得了父亲的准许,黄子归牵出条快马,打算探探山路,寻一寻这山里的人家,好借宿一晚。
      这山不高,三两条山路托了泰安的光,修得甚是漂亮,大块青石铺就的台阶齐整平坦,一人一马可算是畅通无阻。

      风雪愈大,黄子归不得不一手拽着帽檐,一手拉着缰绳,速度也相应放缓,虽说他是头次来望南山,按理该由懂行的弟兄们来探山,可黄子归其人热衷于冒险,平常人怕什么他来劲什么。
      走了可能有小半个钟,黄子归突然勒停了马,下马时顺势将自己也抖上了一抖,他把缰绳往胳膊上缠了几圈,以一种偷懒的方式拽着马离开山道,顺着已看不出原样的雪坡,行至一块石碑前。
      这块石碑低矮,经雪一盖,像个小小的坟包,黄子归拂去上头的落雪,发现这块石碑光洁无比,一字未刻。

      伴随着一阵突兀的笛音,石碑隐于黑夜,消失不见。
      黄子归死命拽住身后翻腾受惊的骏马,自己也被惊出身冷汗。
      笛音哀怨凄厉,绕着黄子归周身,缠缠绵绵的,听久了除了吓人,竟还能品出几丝韵味。

      一个瘦高的红衣男子凭空出现在距原先石碑不远处,容色轶丽,如妖如魔,周身气度非凡,总之哪儿都不像个人类。

      黄子归不愧是个胆儿肥的,下意识惊退半步后便飞速冷静下来,他拱手向前,深鞠躬:“在下路过此山,受困于风雪,斗胆求前辈相助一二。”
      黄子归人站得四平八稳,心里抖得七上八下,跟身后仓皇不安的马儿惺惺相惜。
      这位看上去颇为“妖魔鬼怪”的高人转着手里的笛子,悠悠然问他:“凡馈赠必有价,此次应你,你能贡给我什么?”

      时有听闻妖魔择人而噬,会挑些好听的说辞,同这句话何其类似,黄子归自觉出师未捷身先死,心里只想着不要累及自己的家人,他犹豫着开口:“不知前辈看中些什么,晚辈出身商贾,除了多些身外之物,再无所长。”
      看神鬼异志的时候,哪儿想到自己也能身在其中,黄子归开始后悔自己多事跑来石碑这里。

      “高人”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几种死法在脑海里翻滚跑跳十分欢腾,结果“高人”只轻描淡写地抽走了他腕上缠的缰绳,把这匹看上去快要抽搐地马儿领了过去。

      黄子归刚稍稍为它提了下心,就见这原先躁狂的马,一到高人手上即刻恢复了镇定,乖巧依人得仿佛受了妖术。
      看看这马,一个没忍住,顺带又看了几眼“高人”晃眼的相貌,黄子归心里隐约生出个猜测,顿生怜悯之余仍深鞠躬拱手而立,静候高人的指示。

      “高人”似乎心情颇佳,连声音都轻柔了几分,说道“现下你等所遇困境具解,一刻钟之内离开此山应该也不是难事,速回吧。”
      黄子归低头应诺,正言道,“还请前辈放心,晚辈立誓,绝不会将前辈的消息透露出去半分。”

      再抬头时,周遭山雪化云烟,车队那纷绕热闹的人声暖暖和和地罩住黄子归,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发觉天气似乎稍稍热了些,大雪也不知何时停歇了。
      风雪暂停,云销雾霁,露出底下深色澄澈的天空,马车的轮子也总算是被众人奋力从泥坑里拔了出来。
      零零散散还飘着几朵飞雪,方才一切恍然若梦,神经坚强如黄子归,难免也呆在原地怔了几秒。

      老管家商阐捋着花白的长胡子,关切地走到黄子归跟前询问情况,黄子归这才把自个儿从玄境里揪出来。
      趁着众人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雪停了的好消息上,黄子归简单粗暴地编排了一通理由,他挂念着一刻钟之期,便急匆匆地催促众人准备好行囊上路。

      商队加上旅人人数庞大,借宿不是件易事,此刻共同的心愿也是趁着天这一阵子还晴朗,没彻底黑下来时速速出山,因此效率分外地高。
      一行人很快便整备好,一同上路了。
      黄子归行在车队末尾,从望南山的山路踏上山道的前一刻,他掉转马身,朝着巍巍青山,微躬身弯腰,心道了声谢。

      一刻钟时间未到,山里热闹的人烟味儿就散净了,寂寂的天色卷土重来。
      阴霾重新覆盖住勉强还算晴朗的天空,雪也再次下得大且凶猛,从花变作片,依凭着大风借力,洋洋洒洒得朝天地宣誓主权。

      望南山深处藏着片竹林,修长而笔直的竹子里三层外三层,裹住一间狭长低矮的竹舍,竹舍不远处有方掩在雪下的薄田。
      黄子归之前所遇那位“高人”正立在竹舍的屋檐下,屋檐在狂风中摇来摆去,替他抵挡住大半来势凶猛的外来客,仍有少许雪花携着风直直撞入他的怀里。

      大雪汹涌,大风凛冽,两者合一,颇有种席卷一切地架势,良久也不见有停息的迹象。
      季衡望着早已彻底晦暗的天空,神色同样被沉沉夜色笼住,难以辨清。

      黑色的幕布从天际垂下,拉开一场闹剧。
      狂魔乱舞的雪花里一道白芒自上而下,劈砍开夜幕,坠落在地,砰然一声巨响。
      天象登时变得更加混乱无章,大雪彻底糊住天地的耳目,将世间万物粗暴地分为两色。

      更高远的夜幕中,乌云成团聚集,隐隐约约窥见雷光闪电游龙般穿行在云中,淬闪着金光。
      密密麻麻的电光砸了下来,数以千百条金色的游龙融汇交缠,被阴沉晦暗的天空衬照,混入泼天大雪里,简直媲美烟花绚烂。

      眼看雷电光辉马上无差别笼罩到竹林,季衡微微叹了声气,消失在原地,他循着电光汇集的中心,找见了一个正在玩命狂奔的少年。
      这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看上去伤势颇重,他的衣物已破碎不堪,一条条挂在身上,伴着大幅地跑动,血还不断随着飘飞着的破布洒进雪地里。

      电光数量上多到几乎可以瞬间将整座山夷为平地,然天道有灵,乱伤无辜有违其法则,因而大量的雷电并未在同一时间降落。

      少年很勉强地穿行在它们攻击的缝隙里,一个不慎就挨上了几下。
      这几道电光携着天地雷霆之怒击打在少年背上,接触的一瞬便将其击飞按进了雪地里。
      少年疼得闷哼出声,跌倒时撑在地上的左手手骨扭曲变了形,他顽强地借着疼痛起身,转瞬间又是数道电光袭来。

      暗红色光芒攀上黝黑的瞳仁,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运功篡取灵气,竟真叫他借到几分大雪之势,朝身后的密集地电光迎了过去。
      想象中皮开肉绽变成一堆焦炭的景象没有发生,少年一拳落到了空处。
      他立时茫然得抬头想看清楚,身子却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季衡用另一只冰凉的手护住他的头,连带着也蒙盖住了他的眼睛,“现在没事了,跟着我走。”
      这道声音极好听且令人安心,使少年违背本心,莫名得想听从,再者他伤势极重,动则肺腑皆痛,他为自己这难以解释的顺从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季衡环腰抱他着以极快的速度,在天雷的攻势里闪避游走,阵阵雷声如真正的巨龙般怒吼,落地便是一处处深坑。
      依稀间还闻得到衣物被电火花燎到所散发出的焦碳味。
      少年咬紧牙关,身体本能地打着颤,却又强行克制住自己,不挣动离开这个人的怀抱。

      漫长的长夜可能不过白驹过隙般短促的时间,却似走了一个甲子那么久,雷声不知不觉间渐弱,意有不甘地隐退回云里,天光破开云雾撒进林间草地。
      不可一世的大雪就这么融化进了初生的日头,也不知何时彻底停了。

      少年听到几声沉闷的咳嗽声,护住他眼睛的手也随之松开。他扭头偷瞥救了自己的人,新生的日头和煦明媚,那人融进金色的余晖里,晃花了他的眼睛。

      马啸嘶鸣接马蹄声纷至沓来,止在二人面前。
      那人边咳着边把他抱上马,身形好似晃晃悠悠的,少年敏锐地觉察到有什么不对,但重获新生的喜悦轻松,几乎瞬间击破了少年的防线,他就这么不可思议地趴坐在马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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