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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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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风雨满楼
白族和冰族的战争,一直僵持了三年,最后空桑兵败,白族伤亡大半,元气大伤,收敛了剩余寥寥残兵,退守叶城和伽蓝。
叶城,将是冲入帝都最后的防线。
白族的兵败,也意味着空桑六部之王的传说就此拉下帷幕,从此六部合而为一,共同对抗冰族。
她自叶城主街道穿过,看到这座奢靡之城依旧处处繁华,战争挡不住这群商人骄奢淫逸的生活,只要不危及生命,这些人的眼里只有金钱和欲望。
残存记忆里,她记得叶城一战有多么惨烈,西京率领骁骑军拼死抗敌,叶城里的商人却暗里向冰族投诚,冰族未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骁骑军全军覆没,西京自此潦倒堕落,颓废百年。
还有白王,直至年老亦未脱下战袍,以战死沙场结束一代名将的传奇。
前线军营之内,宴酒几乎日日夜夜与白王西京共处,要么一人坚守营地,二人上战场杀敌,要么三人皆上。两军对峙之际,他们三人便在营帐之中,谨慎谋划进军策略,一刻不敢懈怠。
那时真岚回朝之际,白族败势已定,当时预测顶多坚守一年,最终死守了三年之久。
然而,侥幸存活的空桑国民想到的是只会是,空桑亡国灭种只是时间问题了。
虽然残酷,却是现实。
大军撤回伽蓝之前,承光帝曾写信给她,只在信上告知她,他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望其速归,商定日后之事。
三年里,除了真岚因外民哗变写信咨询过她意见,承光帝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然而有时她会感觉出来,有几处不同的力量开水镜观测她,或许因着身上流的帝王之血,她能感觉到有一处来自承光帝。
那个帝王,在暗处默默注视着她。
归朝后,三人先得拜见帝王,承光帝的身体已然不适合出现朝堂之下,会面也都是在帝王的书房。
白王和西京前后一一禀告,他们二人具在帝王面前极力推崇宴酒,二人皆是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之人,并非奉承,便是真心敬佩。
承光帝一直很认真的倾听着,只是说到宴酒的时候,会含着笑意看向她,很像一个为孩子感到骄傲的父亲。后来帝王提到将真岚和白璎的婚事提上日程,太子和太子妃已满十八岁,又值白族失守,空桑迫切需要一场盛大的婚礼,鼓舞军心,振奋民心。
没有人会对此有意见。
宴酒知道,承光帝着急这件事的另一原因,是他时日无多了。即便吃多么珍贵的药材,那股生命的气也不可逆转的急剧衰亡。
婚期当场被定在了半月之后,白王也感觉到了承光帝垂垂老矣之姿,罕见的直接应下了。
而宴酒,静默地凝望大殿窗户外近在咫尺得伽蓝白塔,六万四千尺,高耸入云,几千年来亘古不变矗立在镜湖之上,见证了无数的王朝变迁。
她也终将会在它的见证下,完成属于她的使命。
宴酒回到伽蓝白塔之上,大司命和真岚已在门前等候许久,她意外的是真岚竟会跟着大司命一起特意等她,毕竟她在真岚心中的印象并不是太过正面,这个少年有一种令人惊骇的直觉,能够感应到外人恶的一面。他们相识十年,中途零零散散也一起在白塔上生活数年,最终比不上他与西京共处三年的情谊。
她何曾不介怀,她去霍图部救下真岚和他母亲,差点送了命。他整日没心没肺惹是生非的时候,她接手了空桑一应事务,说句话都要深思熟虑斟酌许久。明明这些事情都是他该去学习去操心的,她这一生都在给他铺路,为他披荆斩棘扫清前路阻碍,而少年心有不甘,觉得所有人都在逼他。宴酒有时感觉一种无力感自心底而出,偏生无人可诉说,只能自己忍耐。
“皇姐,看到你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真岚与三年前并无太大不同,少年又长高了很多,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她看到少年明朗清澈的笑容,脸上也不禁露出淡淡笑意,“太傅说,你这三年成长不少,空桑大小事务井井有条,我为空桑、为前线战士感谢你,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粮食补给,保护着他们的家人,他们才能后顾无忧全心抗敌。”
少年脸上明朗的笑容在瞬间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不说这些了,皇姐好好休息吧,我和太傅先行离开。”他对她躬身行礼,态度端正,与三年前天翻地覆。
“你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只有我们二人之时,不必如此。”她扶他胳膊,眼睛望向大司命方向,大司命只与她在水镜中大加赞赏真岚成熟不少,她不曾想少年成长的这么多,整个人的气息都大为不同。
“真岚,我刚从宫殿回来,陛下已经定下半月之后举行你与太子妃白璎的婚礼。”近距离之内,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少年的反应,真岚一闪而过小小惊讶,没有半点不满不甘,云淡风轻笑着回她,“皇姐总是能给我带来好消息。“
连笑容,都可以伪装的这般天衣无缝。宴酒叹息,“真岚,你有私下去见过你未来的太子妃吗?你对她感觉如何?”
“倒是见了几面,每次见面都没什么话可说。”少年看着比自己年长四岁的人,忽然开口问她,“皇姐,你有喜欢的人吗?想要与他结成夫妻共度一生的人。”
“很可惜,没有。“她敲了敲桌子结束这个话题,大司命不知何时退下,室内只有他们二人。
“现在没有人了,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化这么多?”宴酒开门见山,并将他的谎言一并掐断,“不要跟我拐弯抹角,你根本骗不了我。”
“皇姐真是超乎寻常的敏锐。”真岚仿若一霎那变回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只是那一瞬过的太快,转眼间笑意便被沉重取代,“皇姐,你知我守城三年,死了多少人吗?”
宴酒沉默,真岚自嘲开口,“我亲口下令处死的,至少五万人,且我在场亲自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一个个死去。”宴酒的眼睑微微抖动,“是外民哗变事件?”这件事情,是三年中真岚唯一向她寻求帮助的。
她当时给他回的是什么来着?
杀千儆百。
那时候暴乱已经到了军队管制无用的境地,处在最低层的外民和原住民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涌入叶城和帝都的外民不再满足于只活下去吃饱饭有地儿住,他们看到叶城的富商一掷千金贪欢享乐,看到原住民生活安乐平稳,看到他们住在贫民窟身无敝履,而一条街之外,便是纸醉金迷的天堂。
不甘充斥着数十万流民的心。
那一刻,他们脑中不再是刚入城时人们对他们的帮助,即便他们住的吃的穿的用的具是那些人定期捐出的扶助金。
嫉妒将原本纯善的人民变得面目全非。
暴乱频频迭起,原住民中不断发生烧杀抢掠之事,五部之王竭尽全力追查犯罪之人将其绳之于法,依旧无法警示疯狂的民众,空桑上下一片动荡不安。
五部之王再也镇压不住之时,将所有重担推给了刚接手空桑事务不久的皇太子真岚,少年心性的太子殿下信誓旦旦带领一百骁骑军镇压,却在镇压途中差点死在发疯的暴民手上。
皇太子殿下捡回一条性命回到了白塔之上,调整几日后,他带着五部之王再次出兵镇压,在郊外最大的流民驻扎营地,冷酷无情的下令军队全力屠戮暴民,一个不留。
“求饶投降的也不要放过。”少年殿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善意的提醒执行将领。
空桑皇太子的脚下血流成河,身后横七八落的尸体堆成一座座无法翻越的大山,稚嫩的少年双手拄剑在地,闭上眼睛,他微微抬起头向着头顶的天空,那张还是少年气的脸上,不知何时神情却犹如出了鞘不见血不归的利刃般,带给所有人一种不期而至的恐惧。
真岚褪去少年心性,变成这般陌生,始作俑者不正是她吗?为何当那份澄澈笑容消失后,她只是看到他,心中便觉得好似亲手覆灭了太阳的亮光呢。
“真岚,我活到今日,唯一后悔的事情,便是因我而将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宴酒侧头不愿再看他,“我确实一直期盼你成长起来,承担起身为空桑皇太子的重责,我更加无数次想象过你会成为帝王的样子,光明真诚,坦率正直,爱民如子,你的臣子和子民衷心爱戴你,尊敬你,而你犹如太阳般光照万里。”
“我一直,一直,一直是如此坚信的,我的弟弟,会成为空桑了不起的帝王,他会是空桑无数朝代更替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心底相信你会自己成长,成为合格的帝王。所以,我不曾逼过你,尽我所能给你时间和空间,让你尽可能的做你想做的。你不想承担起空桑的担子,我去做,你还未感受帝王所代表的意义,我等你慢慢成长,慢慢理解。”
“我更知你不愿做空桑的帝王,你想回霍图部做沙漠上自由不羁的孩子,但凡我可以替你做这个帝王,我义不容辞,我愿意放你过想过的生活。”
“但是不可能。”宴酒话音一转,少年怔愣的神情来不及收回,她鲜少看到少年这般呆滞之色,若可以,她期盼他永远是快乐无忧的霍图部少年。
“真岚,我活不了很久了。大司命早在十年之前占星而出,我的命数会在空桑繁华与破败之际,一同湮灭。“
“因为种种原因,我总是对你有所保留,但请你相信,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少年目瞪口呆,显然被面前女子从未说过的这些话震撼住,久久反应不过来。
宴酒一直望着遥远天空,她不敢看少年审视陌生的眼神,她对真岚怀有一种来自父母般的期许,若是他变得面目全非,只觉犹如万箭穿心。少年低着头想了很久很久,脸色由惊异到怀疑再到平静,直到少年抬起头,带着阳光明朗的笑容,叫着她皇姐。
耳边传来远方海浪呼啸声,少年站在云端白光之中,比她看过最壮丽绝美的夕阳还要惊艳。
那是光明的感觉,温暖热切的鲜活的少年气,罕见而一刹即逝,值得人们付出一切去守护。
解决这桩事,宴酒心情轻松不少,她回内室换了一身黑色便服,唤侍女准备饭食,一个人在外堂吃了饭。
吃完后,她问身侧侍女,“苏摩和碧在哪里。”
到白塔侍奉的婢女出自六大部族,实时掌控白塔之上所有信息,她刚回来不知道的事情,她们肯定一清二楚。
侍女犹疑了一下,如实汇报,他去为太子妃表演木偶戏了。
宴酒唤她将饭菜清理下去,而后去了藏书阁,她爬上木梯在高处翻找藏书,下来时候便看到了暗处手持偶人的鲛人。
“忙完了?”鲛人沉默不动,宴酒向着他所在暗处走去,看到傀儡师手中与他宛如双生的精致偶人,弯腰轻轻碰了碰引线连接的巴掌小人,笑意连连,“阿诺看着比三年前更加精神了呢,真想把他做成标本装饰书架啊。”
偶人碧绿色的眼睛咕噜咕噜转着,他抬头看了眼宴酒,随后嘎达嘎达躲到苏摩的手腕处,探出头恐惧又恶毒的盯着她。阿诺怕她,毋庸置疑,早在苏摩寻到禁术将阿诺复生,宴酒便对苏摩说过,要是苏诺耍什么鬼心眼,她便将他挫骨扬灰!
黑衣傀儡师比三年前更加俊美了,也更阴骘,自内散发的黑暗气息较之以往愈发浓重,走近后那股瘆人的阴冷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听说你杀了冰族巫礼?倒是命大。”傀儡师一出口,便是冷言嘲讽。
宴酒歪头疑惑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你和真岚倒是变了不少。”宴酒想到这便有些感慨,“你的术法看来长进不少,身上的气都不一样了。看来我们约定的那一战很快了。”
傀儡师极其专注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他才问出口,“你会后悔救了我吗?”说出口后他自嘲不已,他还未做出来的事情,现在问有些太过着急。
宴酒忍不住放声大笑,“你何曾在乎这些?”
傀儡师眼睛空茫看向前方,那张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喃喃道,“对啊,我怎么可能在乎这个?怎么会呢?”
接下来的日子,空桑上下都在紧张布置着即将来临的盛大婚典。
宴酒整日呆在白塔上,白日里偶尔大司命和真岚会过来找她,聊上几句便被即将到来的婚礼俗事缠身,不得不离去处理,反倒宴酒最为清闲。
一日,真岚试穿婚礼服饰,懒懒洋洋没个正形,彷佛婚礼与其无干,大司命叹息不止,少年穿着盛装华服,贵气无双,偏生那副不上心的样子减了几分帝王之气。
“为什么非要结婚呢?好烦哦。”少年皇太子悲苦的叹气,许是皇太子的语气太过可怜巴巴,大司命和宴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皇太子更加郁闷了,“皇姐,太傅,我都这样子了,你们还笑。”
窗外开始下雨,一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传来响彻天际的轰隆声,顿时电闪雷鸣不休,雨势越来越大,浑浊的雨水倾盆而下。
“下雨了啊。”宴酒坐在窗边,有雨水溅到她的脸上,身上,衣服上,少女支着下颌,幽幽地看着瓢泼大雨,苍白恹恹的表情。
阴闷的天气让宴酒的稍有愉悦的心情顿时消沉,她辞别二人,一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慢慢地走向住处,边走边观望外面被雨水覆盖的世界。
还未至黑夜,便已经满片灰暗。
她回去后,没有见到苏摩,也没有碧的身影。电闪雷鸣之际,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奔至碧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床榻上放置她素日穿着的婢女服。
显然,鲛人已经离开了。
他们手上有她象征她身份的玉佩,进出无人可挡,碧已经离开,那么苏摩看来也已经完成他要做的事情。
“你后悔救我吗?”当时苏摩问的时候,她就该猜测到他要做些什么,只是她以为傀儡师会与她一决高低,打败她离开白塔,没曾想,他还是选择了书中所走的道路。
宴酒整理了一下仪容服饰,此刻她只需等待召见了,不久之后空桑太子妃被鲛人玷污这件事,估计就要传遍整个空桑了。
她坐在书房中等了不一会儿,便有宫中侍卫传令,承光帝有急事召见,宴酒面无表情拢了拢衣襟,前往宫殿。
她是最后一个抵达大殿的人,彼时殿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六王和朝内重臣皆在,承光帝撑着身子危坐帝位,周侧是大司命和真岚。而中间,则是一身雪白的太子妃和桀骜不驯的鲛人。
殿内都在小声讨论着,她上前对着帝王行礼,承光帝招她入座,而后便如同书中所描述一般清晰准确的出现在眼前。
苏摩毫不留情指着白衣少女,“是她勾引我的。”鲛人的声音讥诮冷酷,然而他的眼睛一直未曾看白璎。
眉心十字封印已经损坏的女子直愣愣看着鲛人,仿佛着迷般不忍挪开视线,她低声认罪,褪去羞涩内敛,坦然勇敢地面对大殿上所有攻击之词,“我被鲛人所惑,让其触碰,有愧空桑,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然而苏摩又放声大笑起来,“我可没有碰她,那是她自己贴上来的,我都未曾想到空桑太子妃如此主动。”桀骜的傀儡师再度给了已经颜面全失的贵族少女致命一击,白璎当即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住。
“废除白璎郡主太子妃之位,按空桑律令应焚其不洁,以告上天。”大司命觉得有些可惜,但事实如此,无法更改。
青王暗下露出得意之色,向着高座的帝王禀告,“陛下,这个鲛人是天贶殿下手里的人,不知天贶殿下是否知情。”
宴酒刚还在想青王什么时候再来个落井下石,没想到是想让这把火烧得更大,“嗯,跟我有没有关系暂且不说,不过我觉得跟青王是脱不了干系,不是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真岚?”
“贼喊捉贼。”真岚淡定的接下她的话。
青王显然被二人直白的话惊的不轻,他讪笑着圆滑绕过去,高位的帝王也并未对帝储和皇太子的一唱一和有任何责备,他不敢再提,只能心有不甘的退下。
“真岚,你有什么意见吗?”宴酒问他。
真岚冷哼一声,少年声音里带着凌厉的愤怒和不屑,“你们这群人可真是品德高洁,合力欺负一个弱女子,真不嫌丢脸!况且被一个尚未变身的鲛人亲一下怎么了?有什么可计较的?”少年看向宴酒,笑嘻嘻问她,“是吧,皇姐。”
宴酒微微点头,转身向着承光帝恭敬禀告,“父皇,真岚监国三年,国家事务皆可胜任,空桑未来也要交给他,这些事都交给真岚处理吧。”
承光帝当着百官之面清晰而准确的表示将整个国家交予皇太子真岚之手,空桑一应事务皆由皇太子负责,天贶辅助皇太子管理空桑。
“既然皇太子并不在意,那么婚礼如期举行,白璎依旧为空桑太子妃。”宴酒一锤定音,也粉碎了青王的意图。
“陛下,白璎郡主可以饶恕,但这个祸国鲛人,万万不能轻饶啊。天下皆知白璎郡主被其玷污,他又是天贶殿下手下之人,在百姓心中会招致不必要的祸端啊。”青王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帝王静默思忖,青王似乎感觉到了帝王对于天贶的宽容,咬牙再度开口,“陛下,最可怕的是这个鲛人不知为何会空桑皇室的术法,而且颇为精湛,不得不防!”
青王最后一句引得朝堂再度混乱起来,苏摩勾唇轻笑,连他都不得不为青王拍手叫好,一开始这个老谋深算的六部之王便感觉到了他所学的术法,但他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只等朝堂之上来个致命一击,击垮他,击垮宴酒。
当真是好计谋!
一个鲛人,怎么会空桑密不外传的术法,只能是宴酒有意放纵。帝王肯定为了保她而杀鲛人,这样鲛人为了保命此时供出背后主谋是青王,也只会被认为是为了活命之举。
宴酒都忍不住要为其鼓掌叫好了,真不愧是在冰族统领下仍能保其领地的青王,老奸巨猾。
“将这个鲛人押入大牢关押起来。”承光帝最终下达命令,帝王看了一眼宴酒,沉声道,“这个鲛人的事情,天贶你自己解决。”
宴酒拱手应下,不无意外看到青王铁青的脸色,不由笑得更加愉悦。
殿堂之上,她的目光从未放在鲛人的身上,然而宴酒却感觉到傀儡师阴郁冰冷的视线牢牢盯着她。
宴酒故意晾了苏摩两天才去大牢见他,她问狱卒是否有其他人来过,狱卒恭敬回她,青王近卫昨日来过。
打开牢门,宴酒便看到坐在草堆上的傀儡师,他似乎受了刑,身上的黑衣破烂,碎衣下能看到受伤的肌肤血迹累累,有的伤口血迹干了,有的仍在流血,然而傀儡师无知无觉般坐在那里,一副毫不在意地样子。遣退他人,宴酒这才走进去,傀儡师空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看也未看探望的少女。
“你的术法被人禁了?青王的手可真快。”失了术法,他连心目都开不了,什么都看不到。宴酒凑过去丝毫不介意地同他一起坐到阴湿的草堆上,渍渍道,“看来吃了不少皮肉苦,正好长长记性。”
傀儡师像是听不见她说话般,面无表情的玩弄着手中失去光彩的偶人。
宴酒不再调侃他,慢慢脱下傀儡师的衣服,那双手触碰到他身体时,傀儡师微微僵硬。宴酒只关注他的伤势,傀儡师已然在此前被施了重刑,承光帝虽口头上交予她处理此事,暗地里还是下了手段警告她。
黑色衣服与伤口粘连在一起,轻轻一扯便有鲜血顺着鲛人苍白的身躯淌下来,宴酒一边清理脏污淤血,一边抹药包扎,傀儡师像是木偶般毫无痛感,于是宴酒故意使劲扎绷带,看到他因疼痛而皱眉。
鲛人疼痛的表情显然愉悦到了少女,对傀儡师一意孤行结合外人对付她的气愤顿时烟消云散,她理解他那样做的原因,进而原谅他。
给鲛人穿好上衣,宴酒将棉布沾湿了慢条斯理擦拭手指,“我曾说过,只要你打败了我,便可以离开,如今我们那一战已经没有必要了。你先在这里呆几天,等我安排好,立刻将你送出云荒。”她扔掉脏了的棉布,抱臂倚在墙壁上,似乎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我下了一道禁制,除了心目你可以开,其余术法只有你离开云荒后才可以使用。所以你也不要想去找青王报仇,那个老狐狸可比你想象中厉害多了。”
懒洋洋的抬眼看他,鲛人即便在这样脏乱的环境中依然挡不住他惊心动魄的美。
“你自由了,苏摩。这份自由,是你自己付出代价换来的,不是任何人的施舍。你之前从我这里学到的所有术法,你若嫌恶心,也可尽数毁掉,这样我们便两不相欠。你可以修习这世界上的其他术法,以你资质,完全不成问题。”
宴酒深知这可能是二人的最后一面,可惜她时间不够,可能看不到鲛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自由自在的样子了,“苏摩,要好好活着。希望未来的你,得偿所愿,成为想成为的人,做想做的事情,忘记黑暗,永沐光明。”
他和她相遇,本是场意外,她一意孤行想要从黑暗中拉出他来。
可对他来说,她就是他身处黑暗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