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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 山河何在

      因为你要做一朵花,才会觉得春天离开你;如果你是春天,就没有离开,就永远有花。
      ---题记

      高处不胜寒。
      伽蓝白塔吹来的风永远都是寒冷的,她轻轻咳嗽了一下,绿自身后迅速为她披上裘衣,鲛人冰冷的手隔着厚厚的裘衣轻拍她的背部,以此缓解少许疼痛。
      刚才那阵轻轻的咳嗽,便疼得她五脏六腑一阵难挨,嘴里涌出浓浓的血腥味,宴酒轻轻擦去唇边的血迹,苍白的脸色仿佛要与身上白色的裘衣融为一体。
      术法所带来的反噬,不是药物能解决的。
      她学业未成,一个人孤身入西荒,途中遇到的阻碍已是平生未曾接触过的,耗费了半身精力,堪堪凭着剑圣门下的剑术和大司命教授的术法活着到了霍图部。
      前八年,她有空桑帝王尊贵血脉保驾护航,身在神庙,一出生便享受着骁骑军的重兵保护,后四年随着尊渊师傅仗剑天涯,他们最多的是去救助贫苦百姓,遇到大多是平凡至极之人,少有的几次危险都直接被尊渊师傅一边喝酒一边处理掉。
      尊渊师傅从不让她动剑伤人,更遑论杀人,他的信条老派而传统,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女弟子还是个孩子,一方面却又因为她是空桑皇室唯一血脉而忌惮她,忌惮她的身份,忌惮她身处泥沼中年幼面容下藏着深重心计。
      空桑剑圣害怕她一旦亲手杀了人,便在残忍暴虐的路上一路疾驰,拉不回头。因而他从不仔细严谨地教授她剑法,全都是宴酒随他几年寸步不离一点一点钻研试验出来的。
      “殿下,天冷,您身体还未好,回内室休息吧。”鲛人绿劝慰她,宴酒拢了拢身上的裘衣,感觉冰冷的身体微微暖和些,她闭上眼睛吩咐鲛人,“绿,把我的剑拿出来。”

      问天何寿
      问地何极
      人生几何
      生何欢
      死何苦
      情为何物
      人世何苦
      苍生何辜
      《九问》剑法的精髓全在这几句里,她提剑挥落的瞬间,空气中仿佛出现阴蓝色的火焰被光剑一分为二,绿站在极远处抱着她的衣服注视着这位空桑至高无上的王者,然而即使隔着这么远,鲛人依旧感觉到了那股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
      剑术、术法、学识、品行、才能,这位空桑至高无上的王者似乎已经全部拥有,如若不是生在这个已然腐朽不堪的王朝,空桑在她的手里必然又会达到另外一番空前繁华的景象。
      身为鲛人的她,本该在最底层,犹如被畜生一般对待,生死都无关紧要。而她,从叶城救下了她,带着她进入了伽蓝白塔,她是她唯一可以近身的婢女,因此她也享受着之前从未受到过的尊重,而不是作为畜生对待。
      有许多人对身为鲛人却可以近身伺候空桑帝储的她心怀不满,能在伽蓝白塔上侍奉的人皆出自六部之王府邸的心腹,她一个身份卑微的鲛人经常受到她们的拳打脚踢污言秽语,有一次那些人打得狠了,她倒在无人的角落里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是躺在那个人小憩的侧殿里,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干净,房间里熏着清冽深沉的檀木香,最为缓解疲累。那个人坐在她经常看书的地方,外面是一大片蔚蓝如洗的天空,身着白衣简单的用一根白色绑带缠住头发的少年眼神薄冷的看过来,随即又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术法书上。
      惊惧交加的她刚要起身,那个人声音带着檀木香清冽的味道传来,“躺下好好休息吧。”她低眉顺眼的应着,只是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她自知身份如此,遭受如此劫难能有这样待遇已经是别人万万不敢想的事情。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成为那个面无表情只知服从的鲛人,那个人的下一句话让她陡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放心,欺负你的人,我全都杀了,总共六个,”少年殿下一一报着他们的名字,最后侧着头淡淡问了病榻上的女子,“我没有落下谁吧?”她说完后也没期待鲛人的回答,注意力又转在手中的书上,无比认真专注的神情,八岁的孩子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事不关己。

      “你的身侧是象征着我身份的玉佩,若有人再敢不知死活的动你,那么,”她放下书,眼睛远远的望过来盯着她的脸,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睛却是刀剑交映的冷光,“杀了他们。”
      绿侧头果然看到象征着天贶殿下的玉佩,刻着繁复精美的双翅和蔷薇图案,代表着皇族和白族至高无上的权利,她捏在手心,无比复杂的看着未来的空桑之主。
      鲛人拿起玉佩摩挲起来,许久才轻轻问道,“您亲自动的手吗?”
      少年殿下听得她的话,微微愣了下,转而嘴角扬起难测的笑意,起身走到身后的围栏处,负手而立,疾风吹乱她的衣服和黑发,蔚蓝天空下只留一个苍凉单薄的背影,犹如神祗。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生性敏感的鲛人能感觉到那个人身上强烈的情绪波动,不是愤怒,不是孤独,不是冷酷,而是一种很单纯的沉思。
      她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刚才那句话问出口后她身心惊惧,不敢再言语,她深知刚才的试探已经触碰到这位喜怒难测的殿下底线。然而下一瞬,她耳边便听到那个人冷淡无感的腔调,“是啊,我亲自动手,在众人面前一个一个解决掉的,这是最后一次,绿。”那人最后一句话惊得绿动弹不得,她知道的,这位殿下在警告她。空桑的殿下,不会为了一个鲛人亲自动手诛杀下人,她却为了鲛人破例,不合礼法。
      “绿,从白塔上能看到远处的海,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生活的碧落海,但应该和你们生活的海域差不多吧。你想回碧落海,想回家吗?”许久沉寂之后,少年再度开口。
      “殿下,我此生从未见过碧落海,只是听老一辈鲛人说,碧落海,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碧落海了,那里已经成了一片死海,殿下。”她艰涩的开口,语气里有难掩的希冀和怨恨,她痛恨所有的空桑人,同样也恨这个高高在上一无所知的空桑帝储,即便她救了她。
      那个人沉默了一阵,许久她才转过身来走近她,苍白着脸,无喜无悲的看她,微微叹息,“绿,等你伤好,我带你回碧落海看看吧。”
      之后那个人果真带着她泛舟月余,回到鲛人的出生之地,原本的碧海蓝天都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域,黑色的水混杂着几千年被屠戮的鲛人的血的味道扑鼻而来,那里已经没有鲛人,没有生机,只有灰色的压抑。
      重回碧落海,多么可笑啊,即使回来,家园已经毁灭殆尽,族人也所剩无几。
      七千年啊,她们做了空桑人七千年的奴隶,她们变成这样子都是空桑人的罪,这些卑鄙无耻脑里只有杀戮欲望的空桑人。
      鲛人的手死死握住木船,碧色的眼睛盯住眼前之人,流着空桑最尊贵血脉的人,如果能杀了她,该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
      她的怀中便有一把匕首,即便这个人术法精绝,然而在这么近的距离突然袭击,得手的几率完全可以迫使她一试。
      鲛人看着那个凭栏远眺惊才绝艳的人,却又忍不住犹豫,这个人和其他的空桑人完全不一样,她一视同仁,面冷却博爱,为什么,她是她最痛恨的空桑人呢!

      “绿,你在想什么?”宴酒练完剑,看到发呆的鲛人。
      鲛人的回忆被打断,回过神来的绿顶着碧色的眼珠依旧带着回忆中的复杂神色看着她,顺从的接过她手中的剑。
      “殿下,您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宴酒坐下喝茶,她在想刚才练剑中存在的问题,九问当中最精髓的情为何物以及苍生何辜,她依旧发挥不出该有的威力。
      尊渊师傅说她是他平生所遇最有天赋的剑术奇才,也是最没天赋的。她可以很快的学会剑圣门下所有的招式,并且发挥出应有的威力,但是却无法更上一层楼,发挥更为精深的威力。
      因为她领悟不到。她可以完美的复制,却无法自身消化掉进而达到通透的地步。所以尊渊师傅带着她云游四方,帮助云荒四海所有贫苦的身处地狱的人,她看过无数悲欢离合,人生喜悲,却始终无法设身处地的感受。
      无爱。那是她最致命的。没有喜欢的东西,没有憎恶的东西,天性凉薄。
      这样的她能在碧落海做出那样的事情,身为鲛人的绿即使过去了四年,依旧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做,就像真岚同样不理解她为何远赴霍图部九死一生的帮助他保全了霍图部以及,他的母亲。
      “绿,无需忧思深重,我已经表明我会帮助鲛人回归的决心,若是你非要一个说法,那就当它是我的宿命和责任吧。”宴酒转着雾绿色的釉质杯子,淡淡说道。
      随着少年转杯子的动作,依旧能看到细白的左手腕处一道极深的疤痕,可想而知当时这道伤口流了多少的血液。
      普天之下,有谁敢这般伤害空桑最尊贵的帝储!
      身为帝师的大司命当时见到这处伤口,差点将随身侍奉的鲛人绿杀掉,若非宴酒亲口承认是她自己所做,只为了练习空桑最高深的术法,绿当即就毙命于大司命之手。

      事实也正如那人所说,的确是她使用了空桑术法才留下伤疤,然而术法的施用受益者,是鲛人。
      当时在碧落海,绿犹豫着是否要击杀这个人时,这人却自己拿出匕首下了十足的狠劲在手腕处割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当时喷薄的血液泉涌般落入碧落海,那人右手在虚空中画着繁复的术法图案,死海般沉寂的碧落海立即波涛汹涌的回荡着,远处的天仿佛落下一道道惊雷闪电,海浪呼啸怒拍天际,直到那个人脸色苍白几乎倒地的时刻,术法完成,碧落海又回归到了一片沉静之中。
      她用了上古翼族的禁术,以一半空桑帝王之血作为祭献,完成了这个术法。淡蓝色的结界从她们所在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海天相接的地方,然而这个结界也只能覆盖着偌大的碧落海少许的地方。
      “从此结界覆盖的地方,除了鲛人,任何比我修为低的人都无法进来,这半片海域,可以暂时保护鲛人的安全,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刻。”她苍白着脸,因为失血过多微弱的喃喃,仿佛全身力气已经被抽干,她缓缓的沿着船边倒下,然而意识却是清醒的迫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拿出补命的丹药吞下去,随后她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绿眼神复杂的看着昏迷的少女,这个人怎能做到如此?明明也只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明明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身份,明明都已经坚持不住了还要逼着自己吞下丹药再昏倒,明明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四年来,绿无数次的疑惑,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殿下,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什么要那么做?”绿看着眼前微微长大了少许的人,喃喃道。
      少女懒散淡漠的抱着胳膊,罕见的多话,“绿,你的眼睛看到的是鲛人备受压迫侮辱想要复国,而我看到的,是整个云荒。我要让这个云荒恢复到最初始的状态,人权,无神,人治,自由以及平等。”
      “您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绿不敢置信望着她,空桑一直信奉神力,神庙当中还有创世神的雕像供奉着,神庙大司命终身信奉着他们的神,却不曾想这位殿下如此离经叛道想要创造无神的云荒。
      少女勾唇浅笑,漫不经心的给出了荒诞的理由,“因为我不幸被人扼住,只有完成她的心愿,才能解脱。”

      鲛人只当这位殿下不想告知她真相,只得作罢,有时候她看着这位年幼的殿下,经常会有一种无处可藏的感觉,她会跟她们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她看着她们的时候,眼里没有轻视鄙夷,就只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甚至偶尔她忽然盯着她,感叹一句,果真鲛人的美貌无与伦比。
      然而更多的时候,绿觉得那个人的眼睛看到的是她们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她们虽同处一地,那个人却仿佛在更为高深的层面上俯瞰。
      宴酒举着茶杯,微热的茶水使得她冰冷的身体微微暖和起来,自欺欺人的想着可以让这颗冰冷的心稍微暖一些。
      “绿,通知你的同族尽快回到碧落海,空桑和冰族的战争已经开始越来越激烈,冰族的胜利几乎是确定的事情,然而鲛人的处境不会有太大区别,所以能逃回碧落海便回去,有结界保护可得一时安逸,然后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还有,”宴酒站起来对着鲛人少女低声说道,“千万不要妄想跟冰族结盟以为帮助他们推翻空桑,你们便可以获得自由,你们不知道冰族的那位智者,尤其痛恨鲛人。”
      美丽的鲛人少女眼中恐惧和杀意交织不断,这个尚且幼年的殿下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她就那样无喜无悲的看着她,带着洞悉一切的表情,她所说的话,正是前些日子鲛人几位长老和复国军权使们所商议的最高机密。
      “殿下,还有什么是您所不知道的吗?”天人交战,鲛人仿佛认命般叹息道,“如若您不是空桑的殿下,如若您是鲛人传说中的海皇,如若守护鲛人的龙神依旧存在,那我们鲛人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得到自由,回归碧落海。”
      被奴役了七千年的鲛人,她们并非不想靠自己复国,然而天性身体柔弱,又被开膛破肚劈开双腿,身体机能更是大大损伤,抗争了七千年依旧是杯水车薪的成效。然而更可怕的是,长达千年的奴役驯化,已经让大部分的同族耗磨了斗志,习惯于卑躬屈膝被奴役的生活,习惯到麻木。
      那才是鲛人和海国最为深刻的灭国。

      过了几日,宴酒的身体已经休养的差不多,来到了大司命之前教授她学识的讲堂,他们虽都住在白塔之上,宴酒久居地处幽僻的偏殿,少有人烟,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站在白塔高栏处,透过镂空的沉香木窗户里看到里面尽职尽责滔滔不绝的大司命,以及那个歪着身子没有坐相的皇太子一脸困倦,大司命仿佛被顽固不化的皇太子气急了,再也无法保持着帝师的形象,大声呵斥着皇太子,然而西荒来的真岚皇太子依旧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
      百无聊赖的皇太子忽然发现了宴酒,怔愣了片刻后,才指着窗外告诉大司命,胡须发白的大司命立刻敲了下皇太子的手,告诫他禁止这样无礼指着人,皇太子撇着嘴口头应着,却在大司命转身的那一刻做了一个鬼脸。
      宴酒忍不住笑了,果然是语出惊人说出就算我不介意头顶绿油油的真岚,当真是不拘小节。
      大司命走来对她行礼,宴酒摆摆手阻止了他,老人依旧固执的行礼,“礼不可废,殿下,我为帝师,更应以身作则。”
      身后的真岚随即跟着出来,“老师,请皇姐进去坐啊,皇姐肯定有事要找你。你们聊着,我先出去。”穿着华服的少年对宴酒却是亲近而尊敬,甚至知道他们要谈事情,自觉回避,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示好的意味。
      原来书中的真岚到帝都的生活,即便身为皇太子,却无权无势,只能委曲求全的以得存活。她没了帝储的身份,依旧还是白族和皇族唯一的血脉,背后拥有六部最强的白族做依托,这也是为什么当承光帝立真岚为皇太子,而身份尴尬的她依旧稳坐帝储,甚至白王亲自带着未来的白族继承人白璎觐见,原因可想而知。
      “真岚殿下,我长你几岁,承你一声皇姐还受的起,但你才是空桑的皇太子,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您知道吗?”宴酒拦着他,眼神示意他坐到主位,殿堂里都有随身侍奉的婢女,不知来自六部之中那家,或者皆有,只有通过这些心腹传出她今日的行为,才能让各大部族知道,她是承认并支持皇太子真岚的。
      真岚伫立不语,宴酒站起身朝他走去,她拉着少年手一把将他按在主座上,声音清晰的足够让讲堂里的所有人听到,“真岚殿下,你是未来的空桑之主,在你的带领下,空桑会进入另外一个盛世。”

      宴酒看了大司命一眼,这位相伴十年的老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遣散周遭侍女,直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真岚才轻轻出声,“皇姐,刚才的话只是一场戏是吗?”
      “不,我占卜出的预言,真岚殿下必将会成为比星尊帝还要伟大的帝王。”宴酒拍着少年不算坚硬的肩膀,“所以皇太子殿下要跟大司命好好修习术法、学识,后面武学方面,会安排骁骑军的统领专门教授您。”
      少女看着少年那张明亮干净的脸庞,语气蓦然低沉,“真岚,你我的父亲沉湎酒色昏庸无能,六部之间又各自为政拥兵自重,空桑的百姓亦是怨声载道,适值冰族长驱直下占据了六部之二,你我尊贵的身份全仰仗于空桑,若是空桑灭国,你我二人首当其冲必身先士卒。真岚,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从来没有人跟皇太子说过这些话,大司命更加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大司命嗅到空桑即将风雨飘摇,只能竭尽全力将毕生所学尽快教授给皇太子,但求在宴酒和真岚身上能够拯救这个濒临毁灭的国家。
      而真岚,这个被承光帝一纸命令远离家园亲友的少年,对空桑的感情只有仇恨,现在他却被告知要守卫空桑,这多么可笑。
      “皇姐,我之所以尊敬你,原因你应该知道,但你要我去守护空桑,很抱歉,我能力微薄,做不到。这个腐烂的空桑,早就该灭掉了!”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却带着固执的恨意。
      宴酒盯着他,“那么现在你有一个机会把空桑握在手中,你会成为这个空桑的帝王,你可以改变你不喜欢的部分,甚至可以毁掉它。空桑可以死在他们的皇太子手中,但不能葬送于外族人之手。”
      “真岚,无论你是要毁灭或者守护空桑,我和大司命都会全力帮助你。”她将选择权交予他,或许因为她从书中已经完全了解这位皇太子的品性,虽然表面一直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因而他才会放走一生所爱,一个人坐在帝位上于伽蓝白塔孤独老死。
      “作为你的皇姐,我还要给你一个建议,”真岚抬起头看到苍白舒雅的少女露出邪气妖冶的笑容,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陡然间变得桀骜而阴骘,“但凡你喜欢的,想尽办法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不要退让不要妥协不要成全,得到它,或者毁掉它。”
      那样离经叛道残酷决绝的话,让自以为很是了解她的大司命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失声道,“殿下!”
      少女凉凉的眼神漫不经心的瞟过去,大司命似被无形的威势压迫噤声,宴酒坐下悠闲饮茶,许久那个同样被震撼到无言的少年语调低沉,“皇姐,你顶着一张清心寡欲高洁无上的脸,做着蛊惑人心玩弄苍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而你皆浑不在意。”
      少年清亮的眼神盯着她,目光坦诚地质问她,“您,到底想做什么?”

      世事如棋局局新。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跟大司命说要重振空桑守护空桑,跟尊渊师傅说要承担皇储的责任守护空桑,跟绿说要让云荒恢复原有的秩序,跟真岚说让他按照自己喜好去守护或者毁灭,她诱导着每个人,让他们按照她所知情节走上他们应走的道路。
      那么,她呢?书中没有她的人生。于是她的规划里,她会以宴酒的身份而生,以宴酒的身份而死,完成宿命,仅此而已。
      来自身体深处有一道深沉的叹息,带着神极致的悲悯,极致到无感无情。
      神爱众生。而神的爱,最为冷酷。
      她临走的时候跟大司命要来了藏书阁禁书收藏室的钥匙,因着刚才偏激的言论颠覆了大司命以往对她的印象,大司命坚持追问她缘由,她只道为了去查询那些不能让外人知悉的典籍史记,实则是为了那里面高深阴邪的禁忌术法。
      那些星尊帝暮年留下的关于上古翼族的禁术,只有历代帝王和帝储可以翻阅,那些术法极其高深,对施术者自身修为要求也极高,并且大多都是损身折命的术法,因而被禁止流传。
      然而此刻,大司命教授她的那些术法已经难以满足她日益增长的需求,她要修习更为精妙的术法以让自己达到更高层次,能让她在冰族的那位智者手下保存复国的兵力。
      “要先给真岚找一个陪读,帝都六部里面年纪相仿能力较强且对其心怀尊敬的,人选只有西京了。他现在应该是在叶城的骁骑军里,不知道尊渊师傅有没有告诉他我的存在。”她喃喃自语的盘算着下一步,绿在身后只听见她说叶城二字,忍不住开口询问,“殿下是要去叶城吗?”

      一贯沉默的侍女竟然会主动提及,宴酒当即便知道她是要去叶城找同伴,她猜测绿应该是复国军,即便鲛人从未向她坦白。
      书中记载叶城有一个隐藏最深也是最为重要的据点,绿要去的话,肯定是要传递近期有关空桑的重要消息给复国军。
      “要去叶城找我的师兄,你有情报要传递复国军的话,等找完师兄,我陪你一起去。”空桑的法令,鲛人是不得单独外出的,必须要在主人的陪同下才能在外行走,而且脚上必须带着象征鲛人奴隶的镣铐。
      绿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即便她听到眼前人早已知晓她的秘密,鲛人的心也不再有任何波动了。她痛恨所有空桑人,更加不愿接受他们的恩惠,然而为了达到目的,她却享受着空桑人的恩惠。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尊,在这个人面前溃不成军。
      这个世界何其不公平,空桑人长剑一挥,故国在她们的眼前轰然倒塌,然而他们复国,经过千年努力,却还要空桑人相助。
      推我入地狱者,同样助我进天堂,真是讽刺啊!
      “还有,把这个带给你的同伴,”那个人扔过来一本薄薄的书,绿下意识的接住,她看到上面苍劲桀骜的两个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继续传来那人薄冷的声音,“能学多少全看你们的造化。”
      手中的《九问》犹如千金重般压倒了她最后一道防线,这个人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轻易这般交给她,鲛人重重跪下,膝盖砸在坚硬的玉石地面,深深向着那人俯首,暗含泪光,“殿下,海国上下鲛人将永远记住您的恩德!感谢您为鲛人所作的一切。”
      “不用谢我,这不是空桑人的恩惠,是心怀天下守护苍生的剑圣一门的馈赠,对外也不要提起是我给你的剑谱。”她喃喃的望着天,一望无际的天空仿若那天她和尊渊师傅分道扬镳时无处可逃的悲哀。
      她尊敬喜爱尊渊师傅,他如师如父,她自幼被困于帝都伽蓝白塔之上,一生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然而他却带领着她仗剑走天涯,见识到了云荒光怪陆离的世界。
      仗剑长歌诗与酒,无欢无散不人生。

      空桑历6986年,承光帝深感衰老的身体难以费心空桑国事,下令命帝储天贶监国,在太子未有能力接任帝王前,帝储天贶代为管理空桑一切事宜,六部之王及帝师协助。空桑上下一片喧哗,六部之王亦是反驳不断,尤以青王反声最高,承光帝却一反常态坚持此条帝令,并下令开始着手在白族之中为皇太子真岚遴选太子妃。
      同年十月,帝储天贶于叶城星海云庭鲛人馆,为一鲛人杀叶城城主青之一族青宇,且于叶城水牢开闸门释放千余鲛人,此离经叛道之举引得举国上下一片嘘声,视鲛人为奴隶的空桑百姓对此颇有议论,谣传天贶殿下性情阴晴不定,动辄杀伐,在百姓中的威望荡然无存。朝臣跪在大殿前进谏承光帝,请求废除其监国权利。承光帝撑着腐朽溃败的身体,拔剑于殿前砍杀呼声最高的几位大臣,力保天贶,然而为堵悠悠之口,承光帝遣其赴前线被冰族围困的青之一族领地,予以惩戒。
      冰族长驱直入占据了赤之一族、玄之一族,然而在攻占青之一族领地时,青族几乎已成败局之时,天贶殿下率领以少将军西京为首的骁骑军及时赶到,只有一千人的骁骑军对战一万人的冰族大军,却以出乎意料的战术布局保住了青族领地。
      那场战争,是空桑为数不多的几场胜利,帝储天贶殿下首当其冲上阵杀敌,在刀枪剑雨中以身犯险,用鲜血和成功赢得了百姓的爱戴拥护,重新树立了在百姓中的威望。
      然而在冰族摧枯拉朽的攻势下,苦苦坚守三个月,只有一千人的骁骑军依旧没能守卫住青族领地,逼不得已只能返回帝都。
      截至此时,空桑六部平分的国土只剩下白族领地,只要攻占了白族,冰族穿过叶城,便可长驱直入攻破帝都伽蓝。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山河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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