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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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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名为天贶
梦华朝6973年龙朔6年,她出生在末代的空桑,是空桑最后一个皇帝承光帝和白莲皇后第一个也是唯一血脉。
承光帝当时于宴会上饮酒作乐,对于一个女儿,他并不是很在意,她继承不了空桑大统,却有了一身最尊贵的血脉。六部最强的白族和皇族结合剩下的女儿,他即便不在意也需象征性的表示一下。
于是这个奢淫无能的帝王于宴会上离开赶去皇后的寝殿,装模作样的从宫女的手上抱了一下这个女儿,并为之赐名,宴酒。
意义可想而知。
白后苍白的脸向着她的夫君,亦是空桑的帝王道谢,在帝王走后,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带着无法掩饰的幽怨,“为何你不是男子?”承光帝无子,空桑帝王之血一直未有传承,然而女子是不能继承大统的。
初怀孕,女子一直以为自己将会剩下正统的帝王之子,却未曾想过是个女子,她已过而立之年,再孕育子女已是十分艰难,所以这胎早在她知道是女孩的时候,亦是不顾艰难生下。
经历过一场磨难的女子累倦,吩咐随身伺候的宫女,“将小殿下交予女官。 ”这位刚为人母的女子,对待她唯一的孩子既不亲近,亦不厌恶,她也并不知道,往后十余年岁月,那是她最初亦是最后见到这个孩子。
那一日为六月六日,空桑帝和白族王后的第一个孩子,举天同庆,除了帝后二人,空桑皆处于迎接第一个正统皇子的喜庆中。
第二日清早,神庙大司命觐见承光帝,颤巍巍递上神谕,“天赐之,若无子,当为空桑之主。”承光帝大怮,神谕所昭告的不仅仅是她是帝储,更暗示他可能无子,空桑帝王之血会于他而断绝。
想到这,承光帝目光阴骘盯着座下匍匐跪着的大司命,也曾是他少年时代的老师,语气阴沉,“老师,您说该怎么办呢?”
“陛下身强体壮,帝王之血必然传承。”大司命跪着回话。
承光帝冷笑一声,他端起金色的茶杯喝茶,意外在里面看到自己苍老爬满皱纹的脸,眼眶深陷,皮肤苍白,多年饮酒作乐的骄奢淫逸的生活将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蜕变成一个颓废中年人,他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无论吃多少补气养神的丹药依旧改变不了时间带来的冲击。
若有一日,帝王之血绝于他,那么空桑会成为什么样子,六部已经各占一方,拥兵自重,暗地里勾心斗角不断,白族与皇族世代联姻,有了身负帝王之血与白族血脉的孩子,皇族相当于得到了白族的拥护。
承光帝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语气断断续续,“老师,您曾为我的老师,也会是永远的帝师,从即日开始,宴酒入伽蓝白塔。”
大司命恍惚想起几十年前他刚做帝师,教授的第一批学生便是承光帝及其兄弟姐妹,岁月荏苒,他成为空桑大司命后,只负责祭祀占卜之事,已经多久不曾为人师?
昨晚宴酒殿下出生,他在神庙中占卜出这条神谕,心中惊惧万分,空桑帝王之血或许真要断绝与此,他思忖整晚,冒着必死的决心向承光帝觐见,也是为了保住空桑最后的希望,帝王之血的正统血脉。
“臣,必不负陛下所望,愿尽毕生之力教授宴酒殿下。”
“宴酒?宴酒,”承光帝喃喃自语,若日后真为空桑之主,这个他一时兴起随意敷衍而起的名字实在太不上台面了,帝王冷酷的吩咐左右官史,“下帝令,赐子宴酒封号天贶,居伽蓝白塔,大司命为帝师,为帝储。”
贶者,赐之意,天贶,天赐之子。由此封号可见承光帝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帝令一出,史官和除了白族外的五族跪满堂下以死觐见,空桑千年以来从未有过女帝,朝臣们昼夜跪在殿前连续三日举声谏议。承光帝一反常态连听都未听,直接采用了最暴虐的方式杀了四名德高望重的史官,将尸体剥皮血淋淋的骨架悬于大殿之上,威慑了所有想要觐见之人,封住了所有抗议之声。
史称,罢储之战。
一时间,白族风光无限,同样也成为其余五族针对的目标。
帝令颁下的当天,承光帝命史官载入空桑帝王本纪,在很久很久之后,空桑经历灭国和复国,后人评价承光帝为空桑所有帝王中最昏庸无能的一位,唯独这条帝令被评为承光帝平生做过最正确的两件事之一。
还有一件事是,在梦华朝延佑元年,不远万里迎回了承光帝在外流落的血脉,最后的帝王之血,真岚。
当然,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
帝子天贶诞一日,入伽蓝神庙,受帝师,此后十余年,承光帝未曾再见此子。
梦华朝6976年龙朔9年,大司命开始教授天贶殿下学识以及高深术法,当他看到小小的孩童听过一遍讲述便能使出空桑皇室神秘高深的术法时,不禁感慨道,“殿下天资绝顶,不出几年,臣恐无才可教。”
黑衣黑发的孩童脸色苍白,漆黑无澜的眼睛淡淡瞟了一眼跪拜的大司命,面无表情地喊他,“起来,继续。”
四年后,宴酒七岁,已将大司命的学识学尽半余,某日课程教授完毕后,空桑少主合上手中的《六合空桑本纪-九》,侧头看着窗外云雾朦胧下的帝都,位置太高,她除了眼皮底下一团团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楚,脸色顿时阴郁不已。
少年的殿下阴着脸的样子像极了她的父亲,五官深刻削瘦,冷峭的眼神带着丝丝不耐,大司命盯着她的脸出神,恍然想起了天子。
宴酒皱眉,转而对准他发问,“师,您可曾测得神谕,空桑以后会如何?”
彼时一直漂流在西海的冰族在某个神秘智者的领导下,以摧枯拉朽的姿态一点一点侵占这偌大的空桑。一开始是边境荒漠,而后逐渐向大陆中心推进,在战争开始的第二年,泽之国叛离空桑,依附冰族,而后是赤水,北方砂之国,泽之国。
一只笔轻轻的落下,所到之处皆为硝烟和惨败。
而空桑,依旧颓败不堪,依旧荒淫声色,依旧整日歌舞和欲望。
所有人的脑子都想的是,空桑那么大,丢掉一个泽之国又有什么,丢掉一条赤水更不在意,最后迎接他们的只有突如其来的惨剧。
大司命回神后立即跪倒在地,直到听到那人无波无澜的起来二字,他这才顺着回答问题,“殿下,无论如何,您都是空桑最尊贵的人。”
少女的眼睛深不见底,她低头看着自己伸开的手,那么小那么苍白,那么的毫无用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出现一个稍微强点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掐死她。
当然,没有人敢,也没人能做到。
与生俱来尊贵的身份给了她强有力的保护,相应的也需要承担起高贵的身份所带来的无尽责任。
“师,空桑若亡国,还有尊贵不尊贵?只怕鲛人便是我们的下场。”
她于云海之上,负手而立,黑衣上绣着繁复精致的图案,那是只有帝与帝储才有资格拥有的图腾,淡漠清缓的声音徐徐传来,“前方传来的战报一直是战败而退,现在的我们,就如七千年前星尊帝征伐柔弱的鲛人一般,七千年的时间,已经让空桑连上战场打胜仗的人,都找不出来了。仅靠六部少之又少的军队,如何抵挡冰族冷血的进攻?不出十年,冰族定会攻入帝都,空桑这群醉生梦死脑子里空空如也的贵族们,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六部之王私下斗争不断,前阵子除了白族的五部,不是在殿堂上争破脸想要送入他们的子嗣想与我联姻吗?空桑马上就要灭国了,六部却还在为丁点的权利打破头!”少年即便在讨论如此沉重的话题,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她并不是很关心问题如何去解决,仿佛只是在和她的老师聊天。
“老师,你可曾占卜出神谕?”少女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入耳,胡须发白的大司命仿若当面被泼了一盆冷水,消瘦的身形摇摇欲坠,自从五年前占卜出宴酒为空桑之主,他通窥天地的能力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占卜不出任何神谕。
“师,我对一颗烂掉的苹果没有任何兴趣。”
少女迎着高耸如云的白塔远望,波澜不惊的眼神淡漠疏离,她隐晦的告知他她对王位没有任何兴趣,然而帝储优雅决绝的姿态却犹如绝世神祗一般睥睨着塔下芸芸众生。
神佑众生。
那一刻,失势许久经年呆在神庙的大祭司被眼前的少女震撼住了,他的眼前仿佛看到神庙里供奉着的创世神高洁神明无喜无悲的面容。
“殿下,我必竭尽毕生之力,将我所有有用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奉献给空桑,献给殿下,空桑危在旦夕,可我空桑子民未绝,树叶虽黄,根茎犹在啊,殿下!”大司命匍匐跪倒在女孩洁白的衣裾下。
听得那样的话,女孩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眼中无悲无喜,她仰着头望着层层叠叠的云堆积起来依旧未挡住的蔚蓝天空,目眩神迷,“殿下这两个字所代表的责任太重,师,您该知道高堂庙宇并非我的征途。”
大司命惊惧交加,生怕这位生性乖戾孤僻的少女做出什么惊世之举,“殿下,您可是空桑唯一的继承者。”
唯一的继承者?宴酒细细品味着这句话,若不是她早已知晓这个世界所有的剧情,只怕会被帝储二字压的永远离不开。巨大的白塔将她低低的话语送到大司命的耳边,“师,相信你很快会占卜出神谕,空桑的帝王之血马上就会出现。”
伽蓝白塔,这座号称连接着天地的神庙,从她睁眼成为宴酒开始,便从未离开过这个空桑乃至云荒最大的权利中心,外面的所有人都抢破头的要进来,她却从一出生不费吹灰之力生活在神庙最高处,俯瞰众生。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三年后。
宴酒蘸墨练字时,宫女传来白族喜讯,说是白凤王妃生下白族继承人,名为白璎。顿时便有些恍惚,笔尖的墨迹滴答落在纸上,身边的宫女绿伺候她多年,也不打扰她,只将她捏着的笔放置好,等待宴酒回神继续练习。
少女这次发呆的时间有些久,久到大司命路过时看到她怔愣的样子,忍不住进去,看了眼她写的何以为家四个字,最后一个字被晕染开的墨迹毁掉一副字的精髓,大司命连连叹息。
“殿下今日为何如此?”大司命对她如帝王般尊崇,而另一方面待她如子女般保护和期许。
宴酒看了一眼绿,机灵的侍女作揖退下,宴酒伸手示意大司命坐下,“师,我该走了。”
她一说,大司命瞬间便明白了,一年前她命他遍寻整个云荒打探空桑剑圣尊渊的下落,皇族和白部共同努力,这才将这位桀骜散漫的剑圣找到。
适时空桑已丢失大半疆土,外敌强劲,而六部内斗依旧不断,帝储天贶与失势的大司命久居神庙,不管外事。尊渊剑圣对皇族昏庸无能早已失望,可仅凭剑圣一人,怎么挽救偌大的国家?剑圣门下为苍生拔剑,为穷苦百姓拔剑,而现在国破无家,他云游四海,在大半个云荒飘零,就是为了守护那些无辜的苍生。
而皇族,挥挥手便将他招来教授一个半大的孩子剑术,尊渊嗤之以鼻,经过重重把守,他来过神庙见到了或许会成为空桑第一位女帝,无礼放肆的直接坐在少女的面前掏出自己的酒壶,歪着身子饮酒,完全无视大司命快要杀人的目光。
那个少女看着他喝酒的样子竟然笑了,然后剑客听到了女孩开口,声音低浅宁越,“尊渊师傅,很抱歉将您请来,我是宴酒。”
尊渊径直打断她的话,酒瓶重重的拍在桌上,毫不客气的开口,“天贶殿下严重,草民担不起您的一声师傅。”
“如何您可收我为徒?”宴酒也不再多话。
“那殿下可否告诉我,为何学剑?”剑客一边喝酒,吊儿郎当的开口。
为何学剑?少女站起缓缓踱步到围栏边,她的手扶着汉白玉的栏杆极目远眺,“尊渊师傅,如若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我们绝不会有交集的地方。然而很可惜,我生在皇室,而且是外敌入侵时节,自我记事以来,冰族攻占空桑的脚步未曾停过,空桑无能,云荒已经失守大半,子民流离失所。我为空桑皇储,空桑却在风雨飘零中。八年来我从未踏出过神庙一步,一直跟着大司命潜心修习,只愿有朝一日我并非只享有皇储的尊荣,更做到了身为皇储的责任。”
少女声音很轻,却让剑客和大司命当场怔愣。
少女几年前的话犹在耳边,她说自己对一颗烂苹果没有兴趣,他惊惧不已,这几年越发小心谨慎的教授她,却不曾再敢言语逼迫,她虽极其年幼,然而心思已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他难以读懂。
然而今日,她却说她想要承担起这份责任,大司命老泪纵横,激动不已,空桑已然风雨飘摇,他心中无比希望少年殿下赶紧长大,光复空桑。
刚才得知白族得女白璎,宴酒深知属于镜的篇章已然开始,她作为外来者,幽居神庙多年不问世事,只和大司命学习术法,云荒学识,夜观星辰,占卜祭祀,日复一日,等待着云荒关于镜的开端。
她已经进入这个世界,被绑在了云荒,又在这个尊贵的位子上,根本无法独善其身了。
绿将她的包裹准备好放于木椅上,尊渊师傅已经在白塔之下等待,大司命看着她风轻云淡喝着茶,眼里不舍,“殿下,您不必这样。”
黑发黑眼的少女勾唇一笑,喝下温热的茶,那种热度自咽喉下去,一下子暖和了整个身子。伽蓝白塔的日子,午后她天天躺在外殿巨大的窗沿闭眼休憩,整个空桑离天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透明的苍蓝天空,光耀十里的阳光,那是在神庙最为放松愉快的时间,不然她就会感到身体在阴冷的神庙里越来越冷,冷的仿佛全身血管都被冻住。
那是一种活生生被钉在冰冷王座上的感觉。
如今可以短暂的逃离那种寒冷,宴酒感觉到一个新奇危险的陌生环境正在等着她,等着她去开疆辟土。路上她会见到形形色色的人,或许她会和他们交换名字,一起在篝火旁边烤火,一起聊天,一起吃着同一锅煮出来的饭。然而天一亮,他们就可以彼此毫无牵挂的上路。
那是另一个江湖,独属于宴酒自己经历的江湖。
因为未知,因而有所期待。
“师,我独居八年,除了您和婢女,我从未见过任何人,无父母亲友,兄弟姐妹,无朋友知己,无可相互竞争敬佩的对手,无目标潜修学习,您教我要承担起殿下的责任,我心中无感,自觉与我何干?”
“师,我想去看看云荒,看看七海,看看空桑几千年积攒的伟业,看看我要为之守护的地方,看看这个空桑盛景,值不值得我牺牲自我去守护。”
“几年前你的话我有认真考虑,思索良久才做出这个决定,不过不得不说,您真的很了解我,自三年前说了那话后,几年中从未逼迫我,依旧静心教授我,宴酒铭记于心。”
“如今,就只看看这先祖打下的山河壮景,可否使我心甘情愿的永困伽蓝了。”
大司命看着这个自小被送进伽蓝白塔的皇储,这个自小被钉在铁王座上的女孩,心底酸涩,殿下,术法的三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苍生,您已经达到了两层。
天底下没有人能在幼年时便做到,而你做到了。这八年,您到底经历了多少心里磨砺才做到此?
白塔下,剑客躺在马背上,拿出腰中的葫芦酒瓶醉醺醺的边喝酒边等待,直到喝了半瓶酒,黑发黑眼黑衣的少女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出现。
尊渊泛着大红脸,跳下马踉踉跄跄的走到小徒弟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酒,从今以后我们师徒二人便要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了。”刚说完这句话,剑客立马打了一个可笑的酒膈,男人挠了挠脖子,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尊渊师傅,我们走吧。”宴酒自顾自跳上那匹小点的白马,她拉着缰绳,最后看了一眼高耸如云的伽蓝白塔。
这是她第一次从外面看这个代表空桑最高权力的标志,星尊帝晚年穷举国之力建造这个通天白塔,也只是为了回家。
可惜,他们都回不去了。
哒哒的马蹄声渐远,伽蓝四月的风还仍有些冷,空气中带着大海潮湿咸腥的味道,也传来师徒二人的对话。
“阿酒,你那个太傅见你离开,是不是哭的稀里哗啦?”
“老师不会哭的,尊渊师傅。”
“你一走几年,不会有什么事情吧?师傅一大把年纪了,可不想惹麻烦。”正值青年的男人喝了一口酒。
“天贶殿下久居神殿,鲜少露面,若有急事,帝师会解决。”
“阿酒,你几岁了?”
“八岁。”
“哦,”剑客懒洋洋应了句,“那等你回来时,可以嫁人了。”
“尊渊师傅。”少女忽然唤他。
“恩?怎么了?”
“师娘在哪里?”
帝储天贶八岁离帝都,拜入剑圣门下,随剑圣尊渊云游四海,历四年,归。 彼时,帝都朝堂因承光帝流落在外的血脉而争斗不休,六部之王及其拥护官吏在殿前打得不可开交,多年纵情声色酒肉已经垂垂老朽的承光帝木然听着臣子的争斗。
“接回陛下的血脉,那可是最后的帝王之血。”
“那是霍图部的蛮子,根本不是正宗的帝王之血。”
“空桑已有帝储,何来皇太子?”
“那时殿下无后,又有神谕明示,不得不立天贶殿下为帝储,然空桑千年以来,未有女帝。”
“你是要废除天贶殿下吗?青王!”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啊!”
臣子吵得不可开交,高高在上的承光帝忽然一改颓败,砰地一声砸下精致的琉璃茶杯,“闭嘴,都闭上嘴!”
底下噤若寒暄,承光帝沉沉开口,望向一侧的大司命,“大司命认为如何?”
大司命仿佛早就意料到这种情况,不卑不亢道,“臣以为陛下应该先迎回真岚殿下,毕竟那是陛下的血脉。其余事宜等真岚殿下抵达帝都再做商议不迟。”
承光帝浑浊的眼睛微弱的动了下,试探道,“天贶那边如何?”
“陛下,真岚殿下在霍图部便是天贶殿下和臣一并测出的。”大司命坦白道。
“神谕可有其他指示?”承光帝急问道,除女宴酒外,承光帝十余年未曾有子,这也是为何宴酒一直未被废除的原因。自知帝王想问的是霍图部的血脉是否乃空桑帝王,大司命在底下微微摇头。
承光帝最终决定迎回远在西荒的真岚殿下,在探讨护送真岚殿下回帝都的人选时,大司命一反常态主动谏言,请求指派空桑剑圣尊渊护送,尊渊剑圣已同意。
帝允之,大司命归神庙,开水镜,与宴酒说之,天贶往西荒,迎帝子真岚。
宴酒是在一家酒馆中找到了剑客,但凡进入到稍繁华的城镇,男人便会甩下她一个去酒馆喝酒,每次被发现的时候都喝的烂醉如泥。起初少女会逐个酒馆寻找为师不尊的男人,每当她找到的时候,男人已经不省人事的躺在大街上,姿势颇为豪放,宴酒搬不动他,安静的坐在旁边的店铺青石阶上,盯着头顶的星空暗夜,睁眼一夜未眠。
黑墙白瓦的小镇里,周遭的烛光一个个熄灭,最后的最后,只余下银河小星微微闪烁,伴着醉酒的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寒夜呼出的白气,一身黑衣的少女睁着暗夜幽泉般的眼睛,无比清醒而孤独的靠着青色石柱。
剑客身上盖着厚重毛绒披风,却还是被清早的寒气冻醒的,他打了一个哈欠,起身活动快要冻僵的身体,准备回客栈的时候,意外看到了屋檐下坐着的少女,青白的脸,青白的嘴唇,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么安静而淡漠的望着。
她见他醒来,起身向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尊渊剑圣仿佛又回到自己师傅教授他剑术的时刻,他尴尬的挠了挠头,有些羞愧的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少女自顾自的越过他朝着客栈的方向继续前行,半分眼色都未曾给他,却使得这个空桑第一的剑客狼狈的溃不成军。
“当时我为什么要一时脑袋发热收她为徒啊啊啊啊,刚刚真是吓得老子心都要跳出来了。“空桑剑圣说归说,然而一想到少女在凛冬寒夜里一宿未合眼守着他,男人的心便有些不是滋味了。
除了几年前故去的师傅,云游四海浪荡为家的剑客,已经好久好久未曾感觉到那种被人守护的滋味了。
他的师傅由始至终教导他们的都是,要守护天下人,守护无辜的百姓,守护天下苍生。却从来没有人,来守护过他们。
守护,不分大小,不分贫穷富贵,更不分强弱。
宴酒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正在整理包袱的时候,尊渊进来看到这一幕,惊得一把抢过包袱,急道,“阿酒,师傅只是喝了点酒,你也不至于要离家出走吧。”
少女不做声从他手里夺来,尊渊急忙扯住,“阿酒,师傅错了,可以了吧,师傅保证以后坚决不会把你丢下一个人去喝酒的。我以光剑发誓!”
宴酒松开手,她把玩着手中的短剑,许久沉沉开口,“师傅,有件事想拜托您。”
男人感觉到了这个年轻女弟子严肃的表情,意识到她即将说出口的事情严重性,“阿酒,你先说,看师傅能不能做到。”
“承光帝不日将要迎回流落在霍图部的血脉,也就是我的弟弟真岚。”宴酒的接下来的话未等说出口,空桑的剑圣便打断了她。
“你想要我杀了他?”剑圣下意识的话说出口,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犹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冷漠桀骜,带着对当时身为帝储的她十足十的讽刺和微微的不屑。皇族里为权力同胞之间自相残杀的戏码,他虽未亲眼见识到,知晓的却足够多。
少女几乎当场怔愣,她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甚至幻听的感觉,也几乎瞬间之内她回过神来,手指紧紧握住那把尊渊亲自赠予她的精致轻巧的短剑,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来自于冷兵器触感十足的冰冷和刚硬。原来即使四年时间,刀剑依旧是刀剑,无情而又冷血。
蓦然地,她忽然笑了,那双薄凉的眉眼看着沧桑的剑客许久,嘴角依旧带着琢磨不透的笑意,“原来师傅是这样看我的。”她陡然松开紧紧握住的短剑,任凭它摔在地上,摔得剑柄和剑身交错散落,她听到胸腔中遗憾的叹息,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头顶浅灰色的天,那么闷似要下雨般,云层低矮,仿佛有惊雷骤雨。她望着天空,只觉得心中如同这片压迫的天空般沉重。
她想她以后不会再拜师了,也不会再有师傅了。
空桑历6985年,帝储天贶远赴西荒霍图部,迎帝子真岚回帝都伽蓝,彼时帝储天贶与流落的真岚皇子一起出现在殿前时,承光帝和六部之王皆震惊无比。
天贶进内殿与承光帝语,大司命随侍,在内殿长达半炷香的时间,不知天贶殿下与承光帝达成了何种共识,竟引的承光帝当即宣布立真岚为皇太子,由大司命为帝师,教授流落在西荒的皇太子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空桑之主。
这条皇令与多年前承光帝立天贶为帝储如出一辙,朝臣们互相对视,纷纷猜测天贶殿下将要被废除,然而承光帝却出乎意料的沉默,或许年老的帝王担忧一直在西荒的皇太子是否能担起空桑大统,提前设想好了预备方案。
宴酒依旧住在伽蓝神庙,真岚成为皇太子后,大司命整日在皇太子的教育问题上废寝忘食,鲜少有时间过来,宴酒开始一个人读书、写字、喝茶、练剑,每日每夜。
她遣退了大半的侍奉宫女,近身的只留下绿照顾日常起居,偶尔的她看到漂亮异常的鲛人绿,也会凭空猜想身为海皇的苏摩,该是如此惊艳。
这样闲散的日子过了大半月,某日宫人向她通报,说是白王携幼女白璎拜见,宴酒微愣,她久居神殿,虽然她名义上的母亲与白王有着无可替代的血缘关系,然而这还是她初次在私下见到白王。
身为武将,白王身上自带着杀伐果断的将相之气,尤其是常年征战,身上的戾气很重,然而整个人透出来的是军人的正气。他牵着幼女拜见,那个未来的皇太子妃,云荒世界的女主角,一副秀气内向的样子,躲在父亲的身后,怯生生的眼神看她一眼立刻惊慌的缩回头,低眉顺眼的样子毫无攻击性。
空桑,冰族,鲛人,真岚,白璎,六王,智者,十巫,以及后面将要出现的苏摩,那笙,云焕等等,这个属于云荒的故事,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