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 悬空》叶朝闻

60、第一刀（二）

　　中央星系，夜。

　　艾利克将杯中的安定药剂一饮而尽，躺在床上等待药物生效。

　　伯特已经失踪了一个星期，他也一个星期没有睡过好觉，噩梦、心悸、梦魇缠绕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他甚至在想，为什么失踪的不是安其罗？连带着文森在他眼里都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如果不是安其罗提议，他的兄长不可能亲自巡视，早在一年前，他就和伯特约定好了，要看着他在家族宴会上大放异彩。

　　如果不是文森在普罗米修斯星……

　　此刻的艾利克讨厌极了自己，将自己的无能和怨气迁怒到安其罗和文森身上，活像个废物。

　　伯特的失踪在全联盟引起了混乱，西北角首当其冲。

　　骚乱、抢劫、交火，刚刚平定下来的普罗米修斯再度混乱起来。

　　修作为增援留了下来，和文森一起完成巡视工作。

　　在一阵火光中，文森任由对方的炸弹狂轰，甚至为了提速，关闭了武器的能源，一边开干扰切断对方的通讯，一边把自己当鱼饵，钓得海盗的队伍七零八落。

　　文森的操作让部下雀跃，却看得修心惊肉跳，他明白这样做的危险性，但凡一个理性的人都不会这样做。

　　文森看似疯癫，本质上还算个理性的人，以修对他的理解，他是不可能容忍自己在战场上抱头鼠窜，那与他在战场上征服一切的骄傲相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文森身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修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伯特失踪带来的影响。

　　“你们英明神武的文森少爷已经开完路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文森退回后方，慢条斯理的开始损人，“再被人追着打可别说自己是我的部下，丢人。”

　　话音刚落，就有新兵被对面打得连连后退，在同伴的保护下才得以保持阵型。

　　得知是二连的史密斯，文森笑到：“好，这周和我对战的就是他了。”

　　对战×，被文森吊打√。

　　看到部下击毁敌人时，文森脑中的忏悔出现了半激活状态，开始胁迫他出手阻止暴力行为，等熬过最艰难的十分钟，他的前额已布满细密的汗。

　　他总是要习惯忏悔，拥抱忏悔的。

　　收队回基地后，修和文森结伴而行。

　　“这次你没有使用武器。”

　　文森头也不回，笑道：“我好不容易做回称职的指挥官，你倒奇怪起来了。”

　　修拽住他的胳膊，强迫他停下来，“你在说谎。”

　　文森继续用他贵公子的作态遮掩：“在下可记得修先生并不会读心。”

　　“文森。”修加重了口气。

　　文森低下头，轻轻的唉了一声，拒绝回答。

　　那是抗拒的姿态。

　　为了配合兄长口中的洗牌，文森的日程排得更满了，他在用努力麻痹自己。

　　联盟的局势，家族的策略，未来的谋划，像催化剂一样强迫文森急速成长。

　　真正让文森无法接受的是，他将种种因素铺陈在纸面上，绝望的发现无论从那个角度出发，都是一片灰暗的冲突合并。

　　再将来，谁会是他的敌人，是艾利克？是多洛雷斯？是修先生？亦或是兄长本人？

　　文森不要命的努力导致了身体各项指标异常，劝说无果后，他被自家副官联合自家智脑用一杯加了料的咖啡放倒了。

　　修眼看着文森喝了一口咖啡，正准备继续谈搭档问题，扑通一下一脑袋栽倒桌子上。

　　安东尼奥抱起昏睡的文森：“拉米雷斯先生，在下先带文森走了，晚安。”

　　“等一下。”修叫住他。

　　“嗯？”安东尼奥侧身看向他。

　　“文森的身体怎么了。”修问。

　　“怎么了？”安东尼奥摇了摇头，“不如说现在的文森才是正常的。”

　　“既然文森不肯回答你，作为他的副官，我没有这个权利，抱歉。”他看向怀中的文森，他灵魂的双生。

　　说完，安东尼奥径直抱着文森离开，用后背在文森与修之间划出一条无形的线。

　　安其罗和布伦达约在了雷耶斯的教堂秘密见面。

　　他赶到时，布伦达正在向主忏悔。

　　主啊，您的羔羊愿意奉献自身来洗去罪孽，愿您保佑因我而变得不幸的人们。

　　布伦达不敢看安其罗的眼睛。

　　“古地球毁灭之后，我们的祖先销毁了一切能与亚述直接联系的基站，但为了能够监听他们的异动，我们留下了秘钥方便观测，这把秘钥保存在华森家。

　　而我，是下一任保管秘钥的候选人之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开始了相关训练。”

　　“是你。”

　　“对，是我，是我擅自启动，重新构建了银河和亚述的联系，是我害死了海茵里希，害死了伯特，在不远的将来，我还会害死更多人……”

　　安其罗收回了即将打在布伦达脸上的巴掌，暴力是无济于事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布伦达的头垂得更低：“我不知道亚述是一个文明，我以为我能够解决这一切。”

　　“解决？你以为你是谁？”安其罗看着死气沉沉的布伦达，再怎么说，她也是伯特关心着的妹妹。

　　“布伦达，你不该向我低头。”

　　布伦达抬起了头。

　　安其罗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老式的投影相片，启动了它。

　　那是他们还在学校时拍摄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时代的面孔在布伦达面前一一排开。

　　布伦达的目光在触及到微笑着的伯特和海茵里希时，眼光骤然一亮，又很快的灰暗下去。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布伦达问到。

　　“洛佩兹将和雷耶斯决裂，双方的资源会被秘密转移到西北角，你会死，我也会死，但其他人会活着。”

　　布伦达闭上眼：“我会照做的。”

　　只要能稍稍弥补她的过错，死亡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变天了。

　　西北角，文森屏蔽了各大消息，把自己放逐到信息洪流之外。

　　那是各大媒体的狂欢，将洛佩兹推向风头浪尖，看客们背着手，心满意足的欣赏这一切。

　　从军校时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们”好似人间蒸发，热闹的聊天频道只剩系统冰冷的推送。

　　在一片风雨飘摇中，文森留下席德和洛克看守，带着安东尼奥、艾伯特与捡来的小雅各，和修一同回到了中央星系。

　　飞船全速航行，就算是有修复液的保护，也熬掉了文森半条命，全靠意志死撑着不倒下。

　　来接文森的茉伊拉见状，直接暗示安东尼奥将他放倒，拖回去好好修养。

　　醒来后的文森接到了艾利克的消息，约他们周六到零度酒吧见面。

　　文森从床上坐起，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相聚。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和艾利克会走到这一步。

　　客厅里，茉伊拉正在和小雅各说话，见他来了，笑着看向他：“再休息一会，一路疾驰，太消耗体力了。”

　　文森上前抱了抱姐姐：“我回来了，这一阵辛苦你了。”

　　茉伊拉吻向他的额头：“我们文小森长大了。”

　　文森笑。

　　“去军部见安其罗吧，他有一阵没回来过。”

　　“嗯。”文森转头对雅各说到，“先在这里住着，过一阵送你去银河学院读书。”

　　“多谢先生。”待在文森身边已经有一阵了，雅各在仪态上已经不输给普通家族的子弟。

　　文森满意的点了点头。

　　军部。

　　兄弟俩坐在沙发上，文森静静的听着安其罗将他抗拒的事实说出口。

　　在文森赶来中央星系的这一段时间里，接任雷耶斯家主的布伦达因伯特的失踪与洛佩兹决裂，宣布两家签订的合约终止。

　　雷耶斯与苏利文宣布结盟，拉米雷斯出于势力范围的考虑，选择接受洛佩兹抛来的橄榄枝。

　　他们享受着家族带来的荣耀，也理所应当的咽下家族带来的苦果。

　　面对着安其罗，文森摘下了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与多洛雷斯的订婚戒指。

　　随后那枚戒指收进了口袋，但他的心里还有犹豫，还有不舍，年少时的感情割舍起来，原来这样的疼。

　　疼到让文森不住的微微颤抖，可他无法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

　　安其罗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照例是交接工作，期间夹杂着一场又一场的宴会。

　　文森突然喜欢上这种宴会，人和人都带着假面说话，藏在假面后的感觉让他无比安心。

　　这一次，他骗过了他自己，谎言变成了‘真实’，他成为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人，、。

　　文森仿佛忘记了悲伤，但很快又被决裂无情的打碎。

　　艾利克、多洛雷斯和修都带着各自的副官到来。

　　物是人非。

　　他们聊了很多，阔别已久的相聚，自然少不了话题，从西北角的贫瘠到东南的富饶，再到中央星系的名人逸事。

　　聊着聊着，还未说尽的话被酒堵回了心底，没人再说什么，只是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

　　文森吻了多洛雷斯，他没有提出解除婚约，多洛雷斯也没有归还戒指。

　　他们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酒喝到最后，文森连撒酒疯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沙发上，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去，迷迷糊糊的被各自的副官带走，连送别都没有。

　　文森成了雅各的安其罗，在空闲之际亲自教导。

　　雅各也收到了安其罗送的《小王子》，正坐在文森手边的小桌阅读。

　　“安其罗先生为什么会喜欢这本书？”雅各按捺不住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几乎每个人都会这样问。

　　“因为他希望每个人在长大后还能像孩子一样看待世界。”

　　雅各对文森的描述感到茫然，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成为大人了，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做一个孩子。

　　文森笑道：“每个孩子都是哲学家，满怀着好奇与希望探索世界。”

　　“先生。”

　　“嗯？”文森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发出一声鼻音。

　　“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雅各的眼里满是对文森的仰慕。

　　在他眼里，文森是无限接近于神明的存在。

　　“成为我这样的人可不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