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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爪牙 ...

  •   第二日,江颖入宫朝拜。

      这整座紫宸宫,就是凤卿歌的一件杰作。

      亭台水榭,都是古色古香的红木建筑,由凤卿歌设计翻修,叫人眼前一亮。除去废妃居住的掖庭宫,其余宫室,被凤卿歌划做四大块,对应四季,精心设计后,一年四季,皆有盛景。各处设置掌事宫女,取姿色才情出众者担任,由凤卿歌以当季之花赐名。

      春苑遍植桃李樱花,蘅芜香草,春来绯云层叠,花香袭人;夏苑中引活泉,开辟一大片荷塘,可划船采莲蓬,且从南疆运来参天榕树,入夏无比阴凉;秋苑有小山,重阳佳节登高远眺,可见遍山红叶灼灼,风景寥廓;冬苑则多为小院落,清雅别致,隐有禅寺,适宜冬日小憩。

      此等匠心,南楚恐怕无几人能有;此等财力,也只有皇家能负担起。

      皇帝推说倦怠,懒懒坐着,凤卿歌代为宣读圣旨,封江颖为国师,废弃旧名,改称“竹麟国师。”

      昨夜,解忧千辛万苦逃跑去刁难江颖,反倒被师徒混打,落得鼻青脸肿,此刻他被押解上殿,一头乱发如同秋后野草,蓬乱而稀疏,他扶着腰,“哎呦”闷哼着,不情不愿把印鉴交给江颖。

      傅璟和江颖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出声来,他这一笑,勾得满堂朝臣皆憋不住,唇角上扬,碍于君威不敢笑出来。

      傅璟在朝堂上这般不正经,傅帝想责罚他,抬起手,最终还是放下了,无奈笑笑。

      这孩子当年守皇陵撞邪,得了癔症,都是自己的错,他的行为越是荒诞离谱,自己反而越愧疚,没办法责罚。

      傅帝都笑了,群臣也便哄堂大笑,解忧脸色铁青,满心满腹被灌了醋一般,酸楚得很,心道等我拼好玉雕杯,让魔尊把你们都杀了!

      退朝后,朝臣们三两散去,凤卿歌屏退众人,一时间,议政殿静寂无声。

      凤卿歌有特权,可不穿朝服上殿,故他今日穿着一袭浅红长袍,若寻常男子穿这衣裳,定然显得女气。可这衣裳,穿在他身,却并无此感,且显得他容光焕发,一张原本没怎么老的脸,更是神采飞扬,他这模样,全然不像是过了不惑之年。

      他拿一双丹凤眼,饶有兴致地打量江颖,笑道:“谪仙观的现任掌门,贺师尊,似乎与国师关系甚密?”

      “凤国公很关心此事?”

      凤卿歌莞尔一笑道:“若能弄清楚,凤某自是求之不得。”

      江颖道:“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去岁他救了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谈不上关系甚密。”

      凤卿歌单手托腮,另一手把玩着茶盏,笑意潋滟道:“可贺师尊不是这么说的,前些日子你在狱中,他为你的事来求过我。”

      “他说什么了?”江颖疑惑道。

      凤卿歌叹气道:“如今北线战事吃紧,冯景澜将军分身乏力,兵力也不够,燕将军留下的燕家军倒是精悍,可以开拔道前线支援,却缺一个主帅。贺师尊说,他愿意入朝为将,条件是我放过你。”

      “当日和亲宴,他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他若真上战场,北琅那群宵小之徒,必定胆寒,这半年我也求了他多次,请他出山,他本来没答应。”

      江颖怔然,贺翎他竟对自己这么上心。

      凤卿歌掸去茶水中浮着的一片叶子,指尖却滴水不沾,语重心长道:“祭天仪式那日的黑衣道长,只是个善于制造幻觉、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大理寺有他的案底,我早看过。那日他分明是用了幻术,花言巧语哄骗百姓。”

      他顿了一顿,说道:“国师可知,为何我没有拆穿他吗?”

      “为何?”

      “因为我们都是同类。”

      江颖咀嚼不出这“同类”的含义,心下一惊,难道凤卿歌也是妖?

      他抬眸,细细感受,却不能感受到一丝一毫妖气,又听凤卿歌道:“我们三人都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江颖松了口气,心道好险,谁跟你是同类!

      他反驳道:“我不是。”

      凤卿歌和颜悦色道:“你纵然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你是生性狡诈之人,知道如何驾驭人心。”

      江颖汗颜,说话这么耿直,是怎么做到不得罪人的?

      他恍然间想起,太傅说过,凤卿歌平素爱演出一副和蔼样子,却会在他看不爽的人面前露出爪牙,且一旦露出,必定会弄死这个人。

      凤卿歌和颜悦色道:“日后一同在朝为官,凤某但求能与国师和平相处,求一个天下太平,如何?”

      “竹麟,自当从命。”

      凤卿歌又道:“国师新上任,诸多事务不便,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江颖浅笑一声,抬头道:“我身子不适,要个御医。”

      凤卿歌笑眯眯道:“这有何难?”

      江颖补充:“我不要别人,要诏狱的秋辞太医。”

      凤卿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片刻后,才咽了咽口水:“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江颖心知,秋辞被施以绣刑,又在诏狱被折磨八年,极度仇恨凤卿歌,这个时候邀请他加入自己阵营,他必定求之不得。

      凤卿歌既然在他面前露出爪牙,那他也不能畏惧。

      退出议政殿后,小太监将他带去御赐的住所,一路絮叨道:“国师,凤国公为您安排的府邸在春苑,叫幽篁院,曾经是裴皇后礼佛静修的地方,安静得很。”

      如小太监所说,幽篁院的确僻静,隐于万千竹林中,要进去,需得行过一段寂静的青石小路,清幽雅致,在富丽堂皇的紫宸宫中,这院落显得别具一格。竹外桃花三两枝,相得益彰。最难得是,竹林下,有一眼温泉,热气袅袅。

      江颖遣散了宫人,独自去了那泉边,除去衣物,取下发冠,浸入水中,闭目养神。

      他越想,心中越乱。不知为何,贺翎仙风道骨的身影,总会出现在他梦中,每每抚琴,总忍不住想要贺翎倾听,总想和他说话,想依偎着他,想随时能看到他冰雪容颜。可是,贺翎眼下却说:他有了道侣,那把凛雪剑就送给了道侣。

      为什么,自己心里酸溜溜的呢?

      这具身躯,在被燕祈破坏后重生,虽仍然瘦如梅枝,却因为凝结了妖丹,充满力量。表面看去纤瘦苍白的手,稍一用力,便可捏碎温泉池畔的圆石,将之碾成齑粉。如此一来,江颖藏在凡人堆里修炼,得心应手。

      有国师职务积累功德,有幽篁院作为洞天福地,再有元明澈给机缘,他修炼成仙,指日可待。

      为太傅翻案,再修炼成仙,一切似乎都很自然。

      可他浸在水中,总觉得心里痒痒的,再不复往日的从容宁静。似乎缺失了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他心烦意乱,胡乱擦洗身子,骤然发现,胸前多出一片红痕,桃花形的,擦破了皮,也洗不掉。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红痕?

      如胎记,如咒枷,如刺青,却不痛不痒。

      他疑惑地揉了揉,却并不想用妖术除掉它,只有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心中一阵悸动。

      “贺翎。”他喃喃道:“我好像,只有你了。”

      他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悸动,不安,焦虑,可一想到贺翎,便能静下来,连咀嚼这个名字,骨子里似乎都能透出一阵甜腻的温情,比泡着温泉,还能叫人快慰。

      在温泉中浸泡片刻,他纾解了连日来的疲惫,惬意地趴在一旁青石上,懒洋洋的,然心中烦闷,无可纾解。他露出一截鳞甲厚实的蛇尾,胡乱拍着水花,手划过身后,“叮咛”一声,放在青石上的发冠被打落,金玉崩裂。

      “贺翎。”江颖摸着那断掉的发冠,怔怔叫出声。

      “你这妖,叫我做甚?”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贺翎依旧是一袭白袍,身负凌霜剑,立于婆娑竹影中,凛眉清冽,眸子如冰雪般澄澈。

      江颖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

      贺翎的神情愈清冷,就愈让江颖难以自拔,他心道奇怪:自己一只妖,竟有如此舍不得一人的时候。

      江颖叹:“无事。”

      “别随便露原形,很危险。”

      贺翎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簪,簪子上勾勒成形,正是一只仙鹤,巧夺天工,与鹤影琴同等精致。他将江颖的发丝捋得平顺,绾成发髻,用那枚簪子固定住,轻声道:“修仙道者,亦要重仪容端雅。”

      这一捋,江颖相当受用,舒服地闭上眼,敛了尾巴。

      贺翎温柔道:“将军府那日,你的发簪摔碎了,这簪子便送给你了。”

      江颖睁眼,侧过身,正对上贺翎漆黑眼瞳,笑意潋滟道:“为何平白无故送簪子给我?”

      贺翎似乎很认真:“这簪子可护你平安,寻常妖物,不敢近身。”

      江颖:“你这般在乎我,莫不是因为,我在你雅舍睡了半年,你不舍得我了?”

      这话说得极为浪荡轻挑,但江颖不在乎。

      大有破罐子破摔之势。

      贺翎竟一点都没生气,温和道:“我对你包庇纵容,只因你我是同门,你若尚在雏形,便被他人吃干抹净,我岂不是血亏?”

      正当这时,傅璟从山石后转出来,转着玉骨扇,笑嘻嘻道:“贺师尊,你说的吃干抹净,是我想的那种吃干抹净吗?”

      贺翎斜睨他一眼,冷冷道:“四皇子勿要打哑谜,贫道如此说,只因江颖体质特殊,容易招惹不该招惹之物,妖孽倒是其次,主要的还是包藏祸心之人。赠此玉簪,也是警示那些狼子野心之徒,离他远些。”

      贺翎说话时那眼神,让傅璟隐隐觉得,他说的那“包藏祸心之人”,“狼子野心之徒”,就是在暗示自己。

      江颖好笑,这俩人什么仇什么怨,在自己面前轮番说对方坏话,词儿还差不多。

      明明两个人,都不是有野心的人。

      江颖素来与傅璟交好,所以这般袒露后背,并不觉尴尬,他将一捧水花洒过去,微愠道:“傅兄,你躲石头后面作甚?吓我一跳。”

      其实也不是真的吓了一跳,是担心傅璟看到了自己的蛇尾。

      还好是贺翎先来的。

      傅璟闪身躲开,调笑道:“你没发现我不奇怪,可是贺道长剑法高超,灵识过人,怎么可能没发现?”

      言下之意,贺翎明知自己藏在石头后面,还故作亲密,又是挽发又是赠玉簪,就是故意做给傅璟看的。

      可江颖没能揣测出这其中深意,贺翎却道:“你知道就好。”

      “啧。”傅璟咂舌:“江兄,看来日后,我要和你生分了。”

      江颖疑惑:“那可不行,我还想吃你做的水晶肘子煨鹿筋胭脂鸭脯素什锦松鼠鳜鱼……”

      傅璟挑眉:“只想美食,不想我?”

      江颖连忙圆回去:“当然想!”

      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此言一出,贺翎的脸色就黑了三分。

      傅璟嗔道:“你我还不知道?最是个没良心只顾自己快活的。”

      江颖未来得及反驳,贺翎倒先开口了,沉声道:“江颖从今以后就是竹麟国师,关系国祚,为表尊重,四皇子还是尊称一声竹麟国师为好,何况你是皇子,与国师称兄道弟,本也于礼不合,若被有心之人听了,会污蔑国师僭越。”

      江颖愈发疑惑,问道:“贺翎,我不也没叫你贺师尊吗?我与景王殿下啊,颇为投缘,私底下这般称呼无事的。”

      贺翎:“不行就是不行。”

      江颖:“……好好好,都听你的。”

      “这地真是没法待了。”傅璟摇头叹息:“竹麟国师,在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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